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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逼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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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这日下午,陈雨禾站在陈府门前时,心中还有些摇摆不定。
她看向身旁站着的祥叔和邵清晏,看他们二人用坚定的目光看向她,好像在告诉她“别怕”,她好像也就没那么怕了。
陈雨禾很少穿艳色的衣裳,也几乎不化妆,但今日却穿了一身胭脂红的襦裙,薄施粉黛,给自己涂了正红的口脂,便是为了给自己壮些胆子。
今日说是让她回府过中秋,但实际上还不是另有目的,陈家的亲情从来和生意是捆绑在一起的。
陈雨禾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裙摆,走进了陈府的大门。
甫一进门便见到了陈福,他见是陈雨禾回府了,身后还跟着昨日用蹴鞠踢掉了他帽子的小伙计,便冷笑一声道:“三小姐真是稀客,请去亲朋堂吧,都等您了。”话毕,便自顾自地走掉了。
陈雨禾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跟上前去。
陈家是商州城的第一大世家,经营木材生意,大房是做木料生意的,主要是从陈家在城外的林场中砍树后做成可用的木料,售卖出去,二房手底下养了许多技艺卓绝的木匠,从大房那里买来木料,打了器物再卖出去,三房现在陈雨禾一人了,做的是棺材铺的生意,而四房,作为陈家老太爷和老太太最疼爱的小儿子,练得一手好丹青,从二房那里买来打好的家具,再绘上图画装饰,便掌管着陈家最赚钱的家具铺。对此陈雨禾的大伯父、二伯父颇有些意见,二人便和四房一直别别扭扭。
陈府的宅院自然也是十分气派,既有北方大气磅礴的风貌,也有南方清新典雅的质感,陈雨禾穿过刻着精细貔貅纹样的门廊,便来到了会客用的院子,只见四棵名贵罗汉松栽在院子的四角,一圈走廊将院子围了起来,均是用名贵的楠木建造的,还精心绘制着百鸟图、百马图等画样,十分精美。
陈家老太爷和大老爷、二老爷和四老爷都在厅里等着了,陈雨禾的三个堂兄也在。陈雨禾迈进门槛,只见祖父坐在正厅中央的太师椅上,正半眯着眼睛养精蓄锐,她的伯父和叔叔坐在两旁,激烈地争执着,四叔情绪十分激动,猛然站了起来,被旁边站着的二堂兄、三堂兄劝着。几人丝毫没有注意到陈雨禾几人进来了,还是祖父猛然敲了敲拐杖,大吼了一声:“都给我住口!”
厅内顿时鸦雀无声了,四叔抚了抚心口的位置,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
“在小辈面前吵成这样成何体统!”祖父拧着眉头,目光从几个儿子脸上扫视过去,“雨禾来了,坐你四叔旁边吧。”
陈雨禾上前向祖父、伯父和叔父行了福礼,十分顺从地坐在了四叔下首的位置,邵清晏和祥叔则站在了她的身后。
老太爷名为陈轲,今年已七十四岁了,但仍是神采奕奕、目光如炬,只生了半头华发,只见他呷了一口茶,说道:“老大,你有事与弟弟们和侄女相商,你便说罢。”
大老爷陈楷五十多岁了,但看起来已是个老人模样了,白发比老太爷的还要多些,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今日确实是有要事相商。那日我陈家的林场发生了血案,一些成木已经被刀剑痕和血迹损坏,故而木料减产。所以……怕是要加些价了。”说着,他的目光望向陈雨禾,“雨禾侄女,刚刚我已与你二伯父和四叔说过了,现在说与你听,希望你能理解,大伯父这木料生意也确实不容易,但凡能撑下去,我也不会给自家人涨价的。”
陈雨禾一听便皱起了眉头,她向来不是与大伯父直接做生意的,而是直接找二伯父手中的木匠打棺材,若是大伯父的木料涨价了,那她买棺材的钱自然也要跟着涨了。
果然,大伯父话音刚落,便听得二伯父陈松说道:“既然大哥要涨木料的价钱,那我木匠的工时费也要涨涨了,大哥想找我给分担损失,我也要将损失分担出去。”
“大哥二哥真是威风啊,做生意做到我们这些做弟弟的身上也就罢了,连自家侄女的钱也要坑,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林场,你们就没有能砍来换钱的树了!”四老爷陈柏斜晲着大老爷和二老爷,阴阳怪气地说道。
邵清晏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林场血案……好似就是自己和那些刺客搏斗而导致的。
他当时怎么就没收住手,若是打得没那么野蛮,说不定少损坏点林木,就没有今天这一出了。
如此一来,他欠陈雨禾的就更多了。
“我知道!你们就是看我不顺眼!”四老爷气得拍桌子,“我占了家里最赚钱的家具生意又怎么了,当年父亲也是看中了我和内子这般丹青手艺,才将家具铺子给了我,商州城里哪家不认我在柜子上绘的百鸟图,你们如今财迷了心窍,想来分我一杯羹,木料钱、木匠工时钱我可都付清了的,可不欠你们的!”
“老四,这好画师好找,好木匠可难寻啊,若是没有我们二房出神入化的木匠技艺,任凭你的画再好,那木质不过关,也买不上个价。”二老爷轻笑了一声,“真是好大的口气!”
“说来说去还不是靠我陈家祖传的养木配方!”大老爷挺了挺胸脯道,“说到底还是有好木料,你们去市场上打听打听,除了我谁还给你们以那么低的价钱卖木料?我们兄弟几人,就我做得生意利润最低,我又不是要给你们坐地起价,你们怎么就不愿意接受了?”
“既然大伯父说到了养木配方,那侄女要说几句了。”
陈雨禾终于开口了,她实在是听不下去这些扯皮的话了。
本身就是各怀鬼胎,还装出一副讲道理的样子,掰扯这样无趣的事情,她实在烦闷。
陈雨禾对这几位长辈笑了笑,微微颔首道:“我陈家木材生意之所以屹立百年不倒,最重要的就是因为木料品质极佳,而大伯父得祖父真传,学到了一手养木秘方,可继续在子孙中传承,便是最大的获益了。至于二伯父……”
“二伯父手底下的木匠几乎都是祖父掌管家业时府里的伙计,这份好处……该怎么算呢?”
她的声音十分甜糯清亮,如涓涓细流抚过人心,但她说的话却如一颗石子投入了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
“雨禾说得有理。”四叔的腰杆也挺直了,“大哥二哥认为父亲偏心于我,可是父亲可是把祖传的手艺都传给了大哥,也把木匠都给了二哥,我三哥白手起家做了棺材铺子,我虽是经营着家具铺子,可我这一手丹青是我自己练出来的,有了我的画功家具价格可是被生生翻了一倍,这翻的一倍可是我自己的功劳,现在你们眼红了,用这种借口来找我分一杯羹,天底下可没这样的道理。”
大老爷不知该说什么了,用一种求助的目光看向二老爷。
二老爷则是装看不见,淡淡说道:“如果大哥涨价,我便涨价,大哥不涨,我就没有理由涨了,还给弟弟和侄女按以前的价格。”
厅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听得老太爷的拐杖一下下捶地的咚咚声,大老爷喉咙滚动了一下,悄悄看向老太爷,见老太爷没有插手的意思,便赔笑道:“那暂时先不涨了吧,这事容后再议。”
“大哥仁义。”二老爷坐在椅子上向大老爷作了一揖,四老爷则是“哼”了一声没说话,陈雨禾笑意盈盈地起身向大伯父行了福礼道:“多谢大伯父。”
大老爷尴尬地笑了笑,只听得老太爷突然出声了。
老太爷全程都是半眯着眼睛,只在提到他时睁眼看看,见不是针对他,便又眯起了眼睛,不管几个儿子的事情。
“既然老大说完了,那么,就该我这个老头子说两句了。”此时老太爷睁开眼睛,目光扫过几个儿子,最后落在了陈雨禾身上。
“雨禾,你也到了婚嫁之龄了,我和你祖母商量了一下,给你说了门亲事,但是你必须把棺材铺关了或者卖了。”
老太爷顿了顿道:“放心,你毕竟是陈家的孙女,你这些年经营铺子的钱我们分文不动,都作为你的嫁妆带去婆家,我们再给你添些,必不会短了你的。事不宜迟,这几日办好,然后就回府里来住着,等着出嫁。”
陈雨禾听罢,深深吐出一口气。
这一刻终究是来了。
她又站起身,低着头道:“多谢祖父祖母好意,孙女心领了,只是陈棺铺是父亲毕生的心血,他已经不在了,只有孙女能替他守住这份产业了,所以,祖父祖母的一番好意孙女怕是无福消受了。”
“你若是不想卖,不如这样,你们三个谁愿意替雨禾照管一下棺材铺子?”老太爷看向三个儿子,却发现三个儿子均回避着自己的目光,不禁觉得有些气闷。
“刚刚一个个争得跟乌眼鸡似的,现在怎么哑巴了?”老太爷高声道。
“老太爷您有所不知。”站在一旁的陈福突然开口,语气有些不善,“您也知道咱陈家几房每年的收益都是按万两计的,只有三小姐的棺材铺子连千两都不到,这样既没赚头名声又不好的行当,也难怪几位老爷不愿意沾手了。”
老太爷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这些,若是给他,他也不愿做这既没赚头又没名声的行当。
只是他这个孙女自小便不长在府里,与他们都不亲近,也不听劝,若不是被那通判大人周岳庭看上了想娶为妻子,他也不会今天在这里劝她。
那日陈雨禾回府相看后,周岳庭大人对她十分满意,便求了周家夫人来府里相商,但周家提出的条件就是,不能让陈雨禾再继续做棺材铺的生意。
若是陈雨禾不再经营棺材铺了,既能让陈家抹去经营白事生意的黑点,也能让通判大人做陈家的女婿,陈雨禾的祖父祖母怎么想这都是笔划算的生意。
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定要让她对棺材铺放手。
“可铺子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就算收益再少,我也不能放手,祖父,请您成全孙女的一片孝心吧。”陈雨禾有些激动,又行了一礼。
“周大人可是官身,周家也是经商世家,你若嫁去,那就是官夫人了,一生必能衣食无忧,比你守着那个棺材铺子过活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老太爷眯起眼睛,用一种不容人拒绝的目光看向陈雨禾,“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商讨的余地了,为了陈家也为了你自己,都要听长辈的。”
陈雨禾仍固执地站着不说话,紧紧抿着嘴唇,仰头说道:“祖父,府里的两位堂姐优秀更胜于我,让堂姐与周大人结亲比我更加合适,孙女志不在嫁人,请祖父莫要再逼迫我了!”
老太爷只觉得一阵怒火攻心,他陈家怎么会出这么个不识时务的东西!
果然不在身边养着的就是不行,跟她爹一个德行,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好性子,骨子里跟个倔牛一样,不采取点强硬的手段怕是吓不住她了!
“你!真是不识好歹!”老太爷一拍桌子,身体剧烈起伏,指着陈雨禾说道,“今日我就让你选,你若是愿意将你那棺材铺子关了,乖乖嫁人,我们就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若是你执意守着你那棺材铺子,你便不再是陈家的女儿,给我滚出府去!”
陈雨禾今日来这里,本就有些怯懦,谈生意她不怕,可是听到祖父说要关掉她的铺子,她就好心惊啊。
她被祖父这拍桌子的动静吓得一激灵,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只觉得身后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见是邵清晏,仍是往常那副表情,但目光中隐含着一股温柔,向她点了点头。
仿佛在告诉她……
有我在,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