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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喵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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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温言打碎瓷碗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不妙了。人类总是这样,太过讨厌一个东西碎裂。一旦破碎后,就会脱下彬彬有礼的外皮,变成疯狂的恶魔。
女主人看了他一会儿,跟男主人说:“扔了吧。”
那时候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成大包小包,外面停着大卡车。他们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并且在也不准备回来了。温言偷偷听见过他们之间的谈话,说要不然就把他丢掉,送给别人。男主人说,又不是品种猫,没人会养。
温言于是一个不慎,打碎了瓷碗。
人类的目光第一次变得那么寒冷,像是冬天的雪一样。他没有听见一声告别,整个人就被打包好放进了笼子里。笼子里塞进了猫粮,耳边是大小箱子的移动声,人类的行走声,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温言那时候一瞬间脑中空白,他想,应该不会吧。
应该是人类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他们还是会带走他的……
还是会……
大卡车开走了,在那个霓虹闪烁的夜晚,天上飘着冷冰冰的雪。黑夜与人们心中的恶意融为一体,为这些东西提供遮掩,于是那些肮脏便坦坦荡荡出现在天幕之下。温言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是那些来来往往的两脚兽总是会狞笑着踹他的笼子,会把水倒在他身上,他们欣赏着一只被抛弃的黑猫上蹿下跳炸着毛,像是小丑围观着落水的行人,他们载歌载舞,用苦难下菜,夸张地咽下一口下水道的污泥,露出黑漆漆的喉管和肠道。
天太冷了。
……像是下一秒要死去。
温言已经不再挣扎了,他的爪子都有些松动,淅淅沥沥的血流出来,染在雪上。他终于接受了他再一次被抛弃的事实,主人把他放在悬崖之上,还要扔来一个石子,要彻底让他落入深渊。
……他出不去。
温言被过路的野猫围着打转,他拼命地呲牙咧嘴,眼珠子是深重的寒绿色。他想,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
怎么敢这样!!
那些野猫扑上来,隔着围起来的笼子想要抓死他。温言毕竟跟普通的猫不一样,他瞄准的是野猫的喉管,在野猫的爪子落下来之前,就已经飞速地勾了过去,狠狠地在他的喉管上留下一道爪印。皮毛被割破了,喉骨被割断了,温热的血喷溅而出,很快地冻成了冰。那只野猫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一头栽倒进风雪里。其他的野猫毕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纷纷逃窜,温言默默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和肉垫,上面的鲜血能补充营养。
他要被冻死了。
被扔进湍急的水流时,他没有死,他被人救了,并且被引导着开了神智。他以为风雨过后是彩虹,他以为未来会万丈,一路星光。
走平坦的大路摔进泥沟里时,比走坎坷小路摔进去要痛得多。
痛到身上的血被渐渐冻起来,整只猫都快要没知觉了。
周围再次吵闹了起来,汽车从他身边掠过,人来人往,抽着烟的男人被许多人围着,他的脸上带着一点点莫名的倦怠。他明明看起来跟着人世间那么契合,但是身上总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隔阂,仿佛清晰地游走在光怪陆离之外。温言费劲地直起身体,哆哆嗦嗦地喵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叫那一声,明明他的嗓子都哑了,再叫一声可能喉管就会出血。他叫完那一声,就无力地伏在了地上,他冻得意识都不太清醒了,脑中晕晕乎乎的。他想,也许他就要死了。
他已经看到了黑暗中向他走来的死神。
但是男人忽然顿住了。
他手指里还夹着烟,一只脚已经踩上了车,他慢慢地把食指竖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他眯起眼,看向那边黑暗中的一个地方。
所有嘈杂的人声都成了浩浩荡荡的背景,那声猫叫是那么有穿透力,仿佛是生命的绝响。绽放与枯萎并存,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下。周围的人试探地叫了一声:“怎么了裴少?”
“裴爷这是看见谁家小闺女了?哈哈哈眼珠子都移不开了……”
裴钰微微眯起眼睛,他向着之前的地方走了过去。周围人不明所以地跟上,他们看见鼎鼎大名的裴三爷蹲在了一个猫笼子面前,猫笼子有只狼狈不堪的小黑猫。有人说:“猫啊……也是,裴少最爱招猫逗狗了,哈哈哈……”
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见了旁边的一只死猫,那只死猫死状奇惨,喉咙被东西拉开了,血流了一地,眼睛瞪着,脑壳后翻,看样子像是只剩了一层皮跟脖颈相连。那人倒抽着气后退两步,瞪着眼睛骂了一句操。
其他人也看见了,小声地说着什么。有人说:“兴许就是这只黑猫干的,黑猫邪气……裴少……裴少您……”
裴钰已经打开了笼子。
那只小黑猫奄奄一息,裴钰把他拎出来,敲了敲脑壳,低声说:“醒醒。”
直到那只手触碰到他的皮毛的时候,温言才炸开一身毛。那只手很温暖,但是动作很粗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直接挥过去了一爪子。他听到很多人倒抽凉气的声音,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逃命的直觉让他一个纵跃,直接跳到了旁边的灌木丛里。温言跌跌撞撞地停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方才那里。
是那个很好看的男人。
他的手上鲜血淋漓,男人紧紧地抿着嘴角。旁边的人都要炸开锅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男人慢慢地站了起来,他任凭自己的手被人握着,一瓶又一瓶矿泉水倒了出来,冲掉鲜血。他看着温言离开的方向,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温言慢慢地舔了舔手上的血。
……很甜。
……很甜很甜。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温言发现自己做错了,他偷偷地跟在男人的车后,跟着他看他处理伤口,看他坐车回家。然后他拖着自己已经快要虚脱的身体,偷偷钻进了兽医诊所。他打翻了碘酒,用来清洗脚上的伤口。他喝水,嚼消炎药,然后蹒跚地钻出去,叼走了主人放在后柜子上的半个馒头。他在破衣服上卧了一宿,第二天的时候,才偷偷地出去,蹲在了男人家门口。
他等到中午,男人才出来了。
他撒泼卖萌打滚装可怜,终于让男人把他抱回了家。他知道他叫裴钰,他的名字很好听,他给了他一个家。家里很温暖,他肯让他卧在他的膝盖上,钻进他的睡衣里。
……好温暖啊。
温言想。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温暖的时候了。
他必须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戒掉之前的坏习惯,他要做一只乖巧的小猫咪,要帮上主人的忙,不给他添乱……要乖乖的。
温言睁开了眼。
他抖了抖腿,闻着主人的气味,去了天台那儿。外面下着雪,裴钰穿着温暖的粉红色毛拖鞋,细细致致地往手上涂凡士林。他的手很好看,可惜被温言挠了一道,那里的疤痕现在都还没消退。
温言自觉做错了事,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蹭了蹭他的腿,仰头看他,细细弱弱地叫了一声。
裴钰瞥了他一眼。
温言战战兢兢地不敢动弹,过了一小会儿,才一步一步蹭走了。主人不喜欢他黏着他,主人更喜欢一个人独处。
温言缩在了放花瓶的凳子底下,把自己缩成一个毛茸茸的小团子,这才望向裴钰。他想,既然裴钰不喜欢,那他就得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温言闭上眼。
他有点想哭,但是活下来的欲望压下了想哭的念头,他想,他不能再那样了。他应该乖乖地,不要叫,不要撒娇,要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不能顽皮。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裴钰吃完后饭,才想起来家里的那只小猫崽子。他不知道那只猫叫什么,散着步样到处寻找。走到门口那边,门铃响了,是那个研三的女学生,叫薛琳琳,昨天才来过这儿,给猫洗了澡煮了粥。
裴钰轻轻地笑了一下,开了门。
薛琳琳打扮得很时尚,穿着长长的靴子和制服短裙,打底裤的颜色选得很恰当。她说:“裴老师早上好。”
裴钰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他自己依旧踱着步子,到处找他的猫。薛琳琳在沙发上坐不住了,好奇道:“裴老师找什么呢。”
裴钰摸出自己的眼镜:“找发财。”
“……发财是?”
“猫。”
薛琳琳:“……”
一个学富五车各大文学奖项拿个遍的人,给自己的猫取名叫发财。薛琳琳在起初的震惊过后,恍然大悟,也是,大俗即大雅,裴老师果然高山仰止脱口即是阳春白雪是他们凡夫俗子难以望其项背的人物!
薛琳琳想起自己的来意,直接站了起来,温和地笑道:“我帮裴老师一起找吧。”
裴·钢筋直男·气氛破坏者·老师推了推眼镜,头也不回地拒绝了:“我现在要找二楼,二楼有很多重要文件,你不适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