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流水浮灯月华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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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乃是一年中极为热闹的节日，既名上元灯节，这张灯结彩的景象便可想而知。这前后几日秦淮河畔到处彩灯高悬，城中不设宵禁，男女老幼纷纷夜游，买花灯、猜灯谜，场面之繁华别处绝难得见。傍晚未至，一家人便一同去了夫子庙。逛不多时，几位长辈挑了间茶楼自去休息，三个小辈中楼澈第一次见到灯会，只觉得看什么都新鲜，刘绪则还是少年心性，紫丞便陪着两人在灯市之中缓步而行。
此时虽时间尚早，但一条窄窄的街道已经挤满了行人。道路两旁皆是商贩，以卖花灯的为多，也有不少卖的是精巧的点心小食，锅盖一掀开随着一片白雾便飘了满街的香味。三人虽然听了刘协的话待会要回去茶楼吃东西，但一路走过来，看见有趣的自然就买些来尝。路旁还有玩杂耍的艺人在抖空竹，嗡嗡之声远远可闻。走得近了只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姑娘把空竹往空中抛去，人在地下打了个滚后双手一分，两根竹枝拉紧了中间一条细绳，又把那空竹稳稳接住，四周一片喝彩，赏钱落入钵中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个不停。
再往前走了一阵楼澈问紫丞道：“弹琴的，本大爷记得你上次和我说到了元宵节的时候，你们金陵城中百姓会往秦淮河中放上许多花灯，今天是不是能看到？”
还没等紫丞说话，刘绪答道：“话是没错，不过今年你是看不到了。”
楼澈一怔问他：“为什么？”
刘绪指了指正往来燕等桥上走的人群说道：“今年是城里点花魁的年份。而且除了‘秦淮八艳’的画舫，更有几家富商出资送了旁的游船，大家自然是都看美人去了。爹他们特意找了茶楼休息，也是为了待会不用和这许多人挤在桥上。”
“又是三年了，我也是出门前才想起来的。”紫丞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随即笑道，“不过这热闹倒是不可不瞧。”
楼澈更是笑逐颜开：“怎么不早说。秦淮八艳是八位美人么？这花魁要怎么点？”
刘绪接口：“秦淮八艳自然是金陵城的八位名妓。看哪位美人收到的缠头最多，那就是花魁。”说着故意正经八百地说道，“哥你准备了什么，待会自然是要给访烟姑娘多送些东西才是。”紫丞听了笑而不答。
楼澈听说有这热闹可看，灯市自然也就没了那么大的吸引力。三人再逛一会，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河边挂着的灯笼一盏盏被点亮，看着桥上的人越来越多，三人回到茶楼之中。
那茶楼沿河而建，刘协定下的是靠窗的座位，看下去便是河面。见他们三人回来，小二先端上了三杯碧螺春，刚在面前放下就觉得清香扑鼻。接着便送上点心，蟹黄汤包、翡翠烧卖、梅花蒸糕、枣泥豆沙包、鸭油酥烧饼，每一碟都是精致无比的小小一盘，满满地放了一桌，最后还在各人面前放了两个小碗，一碗熏鱼银丝面，一碗鸡汁干丝。楚君河刘协他们四人各自吃了几口也就放下了筷子，看着三个小辈吃得高兴，各自也不觉满脸笑意。
还未吃完就听到楼下喧哗之声大了起来，几人知道必是画舫已到，都探头往下看去。只见几艘画舫缓缓行来，每一艘船上扮饰的都是不同的戏文，游园惊梦、满床笏、八仙过海，无论男女衣着还是配饰器具，样样珠光宝气，艘艘穷极巧思，自然就是刘绪口中富商们出资所赠的了。
众人还在夸赞，已经听到远处彩声雷动，紫丞笑道：“秦淮八艳的画舫来了。”果然没过多少时候，已经看到当先行来的画舫之上站着一个宫装美人，船上珠围玉绕，甚是贵气。听人说起这姑娘名叫寇凌波，楼澈看了眼那女子，觉得虽然容貌颇美，却不觉得有凌波仙子的出尘之态。
如此过去两船，到了第三船时，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那画舫竟是雪白一片，远远看去就像是从风雪之中行来，船上装饰着几株腊梅，都是真树。船头一个女子抱着琵琶而立，一身红色斗篷镶着白色绒边，扮作昭君出塞的模样。刘绪赞道：“哥，访烟姑娘果然是与众不同。”
楼澈听了这话才知道这位美人便是上一次在晚晴楼没能见到的访烟姑娘，不禁再多看了两眼，见她在船头坐下，转轴拨弦，一曲春江花月夜幽幽传来，伴着桨声灯影，更让人觉得眼前之人姿容清雅脱俗。楼澈听得神往，低声念道：“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这姑娘果然是个妙人。”
紫丞微微一笑，吩咐身边随从送十两黄金下去给她。
不多时又有新的画舫再行来，当真是各有各的灵巧，各有各的妙处，茶楼上此刻已经是众说纷纭。有的夸寇凌波貌美华贵，有的赞访烟心思灵巧。待到八船尽去过不多时，竟然又都行了回来。原来停泊之处离茶楼不远，八船一同转回，正是要在此处等着最后点出花魁。
此时戌时未到尚无最终结果，但那会首点了各人所收采品先说了。围观众人听了现下的排名，有的轰然叫好，有的心中不服。只听到一个人说道：“我赠陈蓉蓉姑娘玉镯一对。”那边又有人叫：“我送董芷菁姑娘字画一幅。”如此又过一会，眼见八艳画舫之上的采品越来越多，名贵之物层出不穷。
紫丞看了这情景，让随从取出一串明珠。那串珠子浑圆无暇，在暗里微微发出柔和光芒，一见便知价值不菲。听紫丞吩咐那随从将珠串送了去给访烟姑娘，楼澈一挑眉道：“弹琴的，这么一来，这花魁自然是你的访烟姑娘莫属了。你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难怪美人青眼有加。自王谢以来，乌衣巷中便俱是风流才子，这话当真不错。”
紫丞看着楼下众人见访烟收了那串明珠齐声惊呼的模样，一笑答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何况方才念出春江花月夜的，可不是我。这风流才子的名头，可不敢当。”
戌时一过，那会首最终宣布结果，访烟果然是得了第一。看着八艳的画舫各自离开，挤在河边的众人才慢慢散了重新去逛灯市，还都兴高采烈地评论着适才的一番的争奇斗艳。
紫丞到家后就不见了楼澈踪影，想来连日劳顿，他也已经去休息，便回了自己房中坐在灯下看书。过了良久，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击在了自己房间的窗棂上。拉开窗户不见有人，只窗下插着一盏花灯。伸手拿了起来看到灯下拴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后门外槐树”，正是楼澈的笔迹。紫丞不知道他又玩什么花样，将灯放在房中，套了外衣走到后门口，见到槐树上也挂着一盏花灯，同样的一张字条，这次写的是“巷口”。如此连续过了几条小路之后，见那灯上字条写着“淮青桥”。
淮青桥下青溪九曲，桥东青溪与十里秦淮合流交汇之处便是桃叶渡。此时已是三更，四下无人，紫丞不见楼澈踪影，心中微感奇怪。等到上桥之后，目光一扫桥下流水，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见水面之上烛光闪闪，竟是一盏盏花灯浮在河面上，随着水流缓缓飘行。转过身去，见不远处楼澈蹲在水边，右手火折，正自点燃了左手里的一盏花灯放到水面之上，抬头看见紫丞正望着他，嘴角一扬冲紫丞招了招手，火光掩映之下他的表情看得分明，只觉得甚是温暖。紫丞当即从另一侧下桥，到了楼澈身边。
楼澈放下手中的灯站了起来，看着水面上星星点点，回头对紫丞道：“那句‘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当真说的好。如今我可算得上是紫大教主的知己么？”
紫丞知道自己今日脸上失望之色必然是被楼澈看在眼里，他虽然不动声色，却早就想着布置了这一切。心中只觉对眼前之人的眷念已深至极处，嘴上只是问道：“你怎知道。”
楼澈见他目光之中深情无限，曲起手指在他脸颊上一刮：“本大爷神机妙算，就是知道。”说着拿起身边的最后两盏灯，冲紫丞一笑之后一跃而起，半空之中再伸手在树枝上一按，转眼间已经站在了身边一株古树的树枝末端，那树枝受到外力，上下晃动，楼澈站在其上跟着树枝一上一下，也不摔下，这一手轻身功夫实是了得。紫丞站在树下叫了声好，见楼澈又晃亮火折点燃了灯内蜡烛，对紫丞叫道：“弹琴的，你也上来吧。”
紫丞倒不学他尽往树枝末端而去，只是跃上了树坐在那树枝靠近树干的结实地方，看楼澈将手中的两盏灯在枝叶间固定好，笑嘻嘻地冲自己走了过来。走到近处忽然身形一晃，紫丞吓了一跳，伸手要扶，却看他顺势一倒已经在那树枝上躺了下来，脑袋枕在了自己腿上。这个时候空中高悬着一轮皎如银盘的明月，月光洒在他脸上，满是狡黠得意的神气。紫丞哼了一声，也不理他，抬头看着盏盏花灯随着水流渐渐飘远，心中忍不住地悠然神往，默默出神。
楼澈抬手用手指绕着紫丞垂下来的头发，低声问道：“喜欢么？”
紫丞点头：“从小就喜欢的，不过今天的特别喜欢。”
楼澈盯着他脸庞沉默了会，似乎在想什么，接着问道：“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就像现在这样会送明珠讨漂亮姑娘欢心了？”
紫丞一笑反问道：“楼兄这是在吃醋？”
楼澈怪叫一声：“本大爷才没有。这样的漂亮姑娘嘛，本来是招人喜欢的。”
紫丞似是在回想什么，然后说道：“听我娘说，我小时候常常被人错认成女孩子，送人明珠是没有的，带着绪出去玩时倒常常有大娘大婶送些玩意给我。”
楼澈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这么说来，你小时候定是很乖巧可爱的了。若我从小就认识你，怎么着也要骗你叫一声楼哥哥来听听。”
紫丞不答话，左手运指如风已经往他臂上“清冷渊”点去，楼澈早在防备，这个时候赶紧避开，可是两人武功相若，这树枝之上能有多大地方，身子一侧一让差点掉下树去，也亏他反应齐快，左手拉住树枝身体在空中借力一荡，转了个圈又重躺了回去，不禁长长舒了口气。紫丞看他这模样，也收回了手，笑盈盈地看着他。楼澈冲他做个鬼脸：“好啦，不叫就不叫，我是说小时候，又不是现在。”接着低声嘟囔着，“好歹大你两岁，就算是现在让你叫一声楼哥哥，那也没什么。”
紫丞脸上笑容不变问道：“楼兄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楼澈生怕他再出手，这树枝上打闹起来总是不方便，干笑答道：“嘿嘿，没什么没什么。”
这时候盏盏花灯已经去得远了，只能隐隐看见烛火微光一闪一闪。夜风吹过，挂在树梢的两盏灯也忽明忽暗，在风中轻轻摇晃。楼澈抬手折下一截树枝拿在手中叹道：“江南风物当真是别处不可比的，此等的繁华旖旎，过去又怎么想得到。”
紫丞看着水面：“倘若只有秦淮，不免浮华有余内涵不足。金陵之为名城，自然有些别致地方。别的不说，等再过数日，便是梅花山千倾梅林盛放之时了。”
楼澈听到梅林两字，心中一动：“流影天殊气候温暖，舍心林中的梅花这时候应该已经开了大半了。”
紫丞与他相识已久，但甚少听到他提及流影天殊，便问道：“流影天殊是一副什么模样？”
楼澈觉得这问题甚是难答，想了想说道：“流影天殊四面环海，岛上气候温暖，终年无雪。海水作碧绿之色，沙滩却是白色的，细细的踩着很舒服，有时候还会有不同颜色的海星被潮水推上岸来。夏天的时候岛上很热，海里却凉快得很，潜在水里半天都不想上来。饿了就从海里捞几个大蚌在岸上生火烤了，那味道是你想像不出的好吃。等到了晚上，月光洒在海上明晃晃的一片，听着潮声睡在梅林之中，美得不得了。”
紫丞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难怪楼兄不怕被你师父关在舍心林里，换了是我，只怕也想去被关上一关呢。”
楼澈听了这话一本正经地点头：“就是，所以恶鬼师父虽然会罚，我也不怕的。”过了会又说，“流影天殊虽然多是梅树，但伶叶师叔的屋子后面却有一片桃花林。等到夏末桃子成熟，我就和师兄在练功间隙偷偷溜过去爬到树上吃桃子，师叔看到我们两个偷懒，也只是让我们两个不要吃太多，免得到时候吃不下晚饭师傅又要责怪。”
他离岛已经一年有余，说到这里，只觉得对相丹伶叶甚是思念，叹了口气：“等到我们两个比武之后，我也该回去一趟了。”紫丞听到他说起比武之事，右手手指在他发间穿过，低语道：“新年已过，约期就是今年了。和你比武，我当真是没半分把握。”
楼澈翻身坐起和他并排，伸手搂住他肩头：“我也没有，总要比比看才知道。只不过我不舍得伤你，你也不舍得伤我，这比武倒是难得紧。”紫丞啐了一声：“谁不舍得伤你了。”接着又问，“你可知道当年我爹和你师父是在何处比武？”
楼澈点点头：“是华山。据说当时上山的一共六人，你爹带着腾蛇勾陈两位前辈，至于陪着我师父的，就是我师叔伶叶和小师姑露朝雪了。”说到这里忽然说道，“弹琴的，华山应该就是你爹娘相识之处吧。”
紫丞靠在他肩上点了点头：“我也不太清楚，想来应该是。”
楼澈抬头看着一轮明月渐渐西沉：“那我们也上一趟华山好了。认认真真比一场，看看到底是流影决厉害，还是灭日心法更强。”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流水浮灯月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