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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选项:A ...


  •   01

      对于依恋母亲的孩子来说,母亲是老师再好不过了。沙栀子的母亲在她小的时候还是国文课老师。

      小时候,沙栀子写字还歪歪扭扭的。

      她就看着沙栀子练字,俯下身,微眯着眼,视线落到软纸簿上,穿着蓝瓷器一样、柔软绸子质地的衣服。

      那个画面留在记忆当中,是童谣的图腾。

      第一次沙栀子知道什么是紧张,心跳得好紧,攥着升年级后刚换的水笔,全神贯注地不写错字。

      窗子外正好有高大的树,那是有点热的夏季,也就有风摇叶子。沙栀子严肃得脸颊肉都微鼓起来,阳光透着叶脉在她脸上,站在一旁拍下照片的沙栀子父亲忍不住伸手捏一下,说像开心果裂开、漂亮的带有绿色皮的果肉。

      在坐上书桌椅,连小腿都还踩不到地面的年纪,认知有限的小小的沙栀子只知道鲨鱼是蓝色的。

      而曲奇姜黄的颜色是父亲常穿的。

      那么,沙栀子想,我应该是母鲨鱼和托盘曲奇的女儿吧:这是没有逻辑的比喻。

      02

      啪。

      成年人的手掌掴幼小的脸的声音,就是“啪”的一声。

      有点闷,像往积满雪的屋檐敲了一铲子。从幼小的脸上掉下来的雪,融化后会变成很脏的泥水。

      但井霁不哭。
      井霁很少让人目睹自己带有污渍的场面。

      他喜欢干净。

      03

      啪。

      母亲给了眼里满是红血丝的成年人一巴掌。
      红血丝从眼角蔓延到唇角。

      她目不斜视,提着小孩衣领,把井霁像几年前掉落的行李箱一样拎走了。

      井霁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母亲的第几任男友,职业大概是模特吧,典型的欧洲漂亮脸。

      那个人照顾自己的方式充满恶意,井霁可以肯定地说,那是身体虐待加情感虐待。

      并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或者没有被善待的价值。

      心理医生是那样说的,家属经常会站在心理室外跟医生谈话。井霁推开涂写本,身体往后扭看,隔着单向透视的门上的窗,看见井橡烨拿出手机,递给医生翻看什么。他觉得母亲已经做的很多了,也做的很好了,离婚之后本来就很忙,还要定期查看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照片,收到那种东西不管是谁都会很困扰的吧?人应该尽量独立且依靠自己。

      等她打完官司,把井霁带到身边的时候,把他当作一个成人,认真讲:“你知道的吧?”

      “虽然我打算和你一起生活,但我对母亲的职责没有很大兴趣。”

      面对面的咖啡桌,井橡烨点的烘焙适度的蓝山咖啡,井霁要了一杯胡萝卜汁。

      看餐单的时候,没满十岁的井霁看着她,转发备忘录一样的认真语气说:“…我有一点夜盲症,要多吃这种食物。”

      在谈话前,井橡烨丢给他让他去读的一大堆书他翻完了大半。
      那些书里已经把很多关系解析得很透彻了。

      大概是“母亲”这个词的半绝缘体吧,井橡烨。

      家庭中心性就不用说了,她和漂亮的法国模特的婚姻只持续了一年不到。

      让任何人给出井霁的母亲的印象,都会说这个女人的利益优先级是合自己的心意和快乐。

      至于责任的绝对性和终身性…比起拒绝离婚、抓起折刀往他双唇皮肉上割的男人,比起那种恐怖分子,跟着拒绝承担20%以上母职的井橡烨生活,长大后的井霁可以用通俗的说法来形容:就好比难民拿到了美国绿卡。

      来来往往的人走过咖啡厅外,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正常的家庭,一家三口拎着购物袋,大人正一边一边点着小票、一边找出袋子里的零食果冻给吵着要吃的小孩。

      看着有些陌生的氛围,但也并不羡慕。

      早熟的井霁收回视线,喝完了胡萝卜汁,对井橡烨提议道:“…那我平时换一个称呼吧?因为‘妈妈’这样的叫法本来就是一个提醒。”

      对母亲这个身份的提醒。

      享乐主义的女人很意外地挑眉:“你这个小孩,对事情很有洞察感啊。”

      “叫我的名字吧,我挺喜欢我自己的名字的,对这个社会代号认同度最高,顺带一提,你的名字我取的,我也比较喜欢,那么我也直接喊你的名字吧。”

      从小井霁就把自己当一个有理解和接受能力的人,觉得可以,就点了点头。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

      只有一点烦恼的地方那就是——

      在法文课上写到家庭话题的井霁只能迟疑地写:我是井橡烨、和那个不知道法文名怎么拼写的人的孩子。

      这个陈述句在井霁的世界里。
      并不定位为‘需要怜悯’。

      04

      当然,他所不知道的是。

      在井霁的人生里更幸运的是,搬来小镇上。由此——那份自己浑然不知的被阉割的情感能力,也正在悸动里天然地、急剧地复苏。

      05

      秋季校运会的报名单前要交体检单,体检单前要交资料表,资料表上:

      家庭关系
      母亲:井橡烨
      父亲:不详

      身高:177厘米
      体重:65公斤

      ……

      体重是偏轻吗。

      看起来骨架不小,但又不是那种运动系的少年,只有长期骑单车的腿上有一些薄韧的肌肉。

      填写的那个“不详”就够奇怪了,莫名勾画了的两千米长跑和两人三足、跳高比赛时间也很靠近。

      完成不了吧,到时候不会体力不支吗?

      确认报名项目的班长找过来,推了下眼镜,有点为难地看交上收集表的男生,狐疑地问:“井霁真的要报这个吗?两千米跑完,十分钟之后两人三足就要开始比赛了,身体恢复时间也不太够吧。”

      作为班委的男生闻言马上双手撑在桌子上,笑得唇上的痣晃动起来,恶劣地笃定道:“当然啊!”

      他跟班长免责,看好戏的心态表露无遗。

      “是他自己要报的,是那个转学生自己没看比赛时间啊!我只是没有提醒他而已。”

      他声音也不小,在有人活动的教室里至少有十几个人都听到了,聚在一起说话的几个女生向这边瞄了几眼;坐在班长后面的优等生抬了下头,皱了一下眉毛,像是直觉这样做不太好,但也没起身说什么……大部分人都有亲疏远近的选择,一点漠不关心的浅淡心情滴到教室空气里,很快就稀释掉了。

      同性的男生之间,强烈的排斥、微妙的恶意本来就可以很轻易地滋生。

      几十个学生从分班起就是互相试探的团体雏形。

      跟那个唇上有痣的男生玩的好的男生也不少,从井霁刚转入这个班时就听他抱怨了。

      “真是恶心。”

      运动会把水搬到指定位置,唇上有痣的男生跟着朋友在看台上兴致勃勃看比赛,扫到井霁一眼,肘了一下旁边人,“…真是服了,你看那个转学生,又在看沙栀子。他是不是有病啊?”

      那种注视简直旁若无人,颇有点不要脸了。

      “确实。”朋友喝了口矿泉水,有点无语地回话,实在被秋老虎热得有点不耐烦了。

      这话听好多遍了。

      “不过也不关你的事吧?毕竟人家女孩子也没说什么。”这么介意,搞得好像你在跟他竞争什么一样。

      唇上带痣的男生对此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随着操场上的赛事转移了话题。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给八百米赛加油的时候,很多人膝盖磕到前面人凳子上,激动地喊选手名字和口号,几分钟热潮过后,现场简直一片狼藉。

      ……

      跳远回来的沙栀子从走道穿回来,她的凳子就横在看台区域前面了,她正要扶起来,旁边的男生就先给她提起来了,“你是坐这里吧?”

      “嗯…”沙栀子后知后觉,还没收回捡凳子的动作,但及时回应,“是这里。”

      坐回去后说了谢谢。

      06

      跑道上领先的男生肢体协调,外加腿长,跑起来一步就又有已经到了最后冲刺的五百米,速度慢慢加快,穿着的蓝白色短袖校服被风灌胸而过,泛起涟漪。看起来仿佛一小洼海洋。

      吹哨的老师远远看着,才发现被风吹开有点卷的黑发的男生有很明显深邃的面部轮廓。

      那股子英气和精致感融和得恰好。

      看起来应该是个混血。

      心里忍不住感慨,总是有能把软塌塌校服穿得很好看的男生和女生啊。

      07

      操场上人声鼎沸。

      每次运动会大概都有项目没有被人注意到。操场上长跑比赛正在进行,站在栏杆前的几个同学远眺了一下,看见跑在外道的自己班的选手。

      想要喊加油,却因为背后名字贴的太小了,看身形也很陌生,没分辨出来应该喊什么。

      “我们班参加长跑的是谁啊?”有人突然跟同伴问起来,问有没有打出来选手的上场表。

      “是井霁啊。”

      “不过不太熟诶,要喊加油的话你喊吧,感觉好尴尬……”回答的那个男生坐在后排,膝盖上翻着本杂志,头也不抬地说。

      “那还是算了吧,我一个人喊好……”

      在听到尴尬两个字在别人口中说出来之前,在座位上休息好了的沙栀子就放下水,站起身,跑到栏杆上自然地喊出了井霁的名字。

      比如跳远、铅球之类的,因为场地很偏,还没看到就结束了。有时候没有被加油到,沙栀子也会觉得很失落。

      井霁——加油。
      就这么喊。

      边喊边想,好奇怪、好生涩的名字。

      只用了中等大小的音量,因为待会儿还有一个两人三足的项目,沙栀子有保存体力的小小打算。
      有站在旁边远看着的人讶然地看她,还有后面座位上不知道是什么比赛的几个人,想也没想,一听见加油声也跟着喊了起来。

      就这样。

      稀稀落落的八九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

      隔着几米高的看台,井霁努力调整着呼吸,手脚有节奏地摆动,汗水淋湿皮肤,跑过班级区域时脑子已经嗡嗡作响来。身后还有选手在紧追着。

      前面吹哨的裁判也紧盯着直道上几个选手,预备吹哨。

      国外经常有教堂。

      看台上每几米错落着不同的喊声,大概是自己班级选手的名字。因为很陌生,也不是母语,从耳朵里灌进去就像是宗教暗语,充满了复杂的含义。

      姓名确实就是这种东西。

      比起听见,更先抵达的是井霁的眼睛。

      在栏杆上凝固如奶油的手,抵压着微微隆起的地方,手背上移几厘米就是那个女孩子的脸。井霁的眼睛像是蜂蜜的钩。

      沙栀子的脸看起来很甜。
      她正在看着自己,给自己加油。

      在无意识的思绪之间,闪过对自己的抵触:你不要这样污秽地描述。

      08

      在那看台与跑道之间。

      前后左右。

      可以称之为泛滥的目光、同时也可以称之为高度凝聚的目光聚集在那个女孩子身上。

      吹哨声刺破空气的那一刻,得过很多次长跑第一的井霁重重地摔了一跤,橡胶接近烤灼的气味撞到了脸上,痛感剧烈,侧边下颌被擦破了大半。血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草甸里拿着水的后援学生倒吸一口气,不知所措地看老师。

      还没等老师叫停,所有人就看见井霁很快爬起来,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地撑起来,手背擦了擦马上接着跑。

      流着血。

      冲过了第三名的哨声。

      09

      认识沙栀子的人很不情愿提起来的是,其实沙栀子有种无端的漂亮,但用这个词颇有洋气感觉的词,总觉得又不太准确。

      啊,硬要说的话。

      那大概是天然的、被爱的光彩吧。

      唇上有痣的那个男生有时候扫过同班沙栀子的身影,眼睛总要刺痛一下。特别是体育课的时候,一运动起来,双颊就会泛出汗和更鲜艳的颜色。完全是某天路过她座位边、桌上摊开的诗集里那一句的注解——【…你蛾般的呼吸,扑烁于全然粉红的玫瑰花间。*】

      尽管这个女生有时候说的话,就像梦话一样,但是就跟其他同学一样,唇上带痣的男生偶然背对着听到。

      也会跟其他人一样,既不会回身,也不会跑过去插话。大概是觉得很可爱吧,都会心照不宣,淡淡地笑了。所以啊,那个转学生才很讨厌。

      所以说,那个转学生,眼神就像死蜜蜂一样恶心。

      难道不是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选项: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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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身体有点问题,目前随榜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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