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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物是人非 ...

  •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陌生又熟悉的风景,隐约觉得自己坐过了站,随后过来追加公交费的售票员证实了我的猜测,我确实多坐了三站。我已经接近四年没有回绍兴,至多在电视新闻报纸广播里得知属于这座城市一二点变化,打拥挤的火车下来好不容易找到公交车,一上去我就拜托售票员到了叫我,敢情她没当回事,这会儿还能心安理得地收我四块五。
      好在我只拿了一个包,里面装着套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就没别的了,拎起来不费劲,我不乐意地交了钱,趁下一站下车,没敢再坐公交。火车上闻了一路汗味儿,公交车上汽油味又浓,熏得我直反胃,再坐下去估计我得吐了,我素来坐不了颠簸的车,逼不得已都是上车倒头就睡,这次却是例外,火车上我一分钟都没合过眼,一颗心也高高坠着,随着路程越短也越往下跌落。
      齐秦唱过: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于我,即使再如何的绚烂夺目,总比不上家里那一盏一直守侯着的温暖的小灯,我可以到处游览,可以到处停留,终点站总归是家那个不变的港湾。然而,我离开这地方整整四年,再回来,还会是记忆中的模样吗?
      凭许久前的记忆我走着寻找要到的终点,一路上我看到的是一幢幢平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与之交相辉映的是绿化带和健身广场,旧街道居民楼旧貌换新颜,重建修改成新的商业街道,穿过一条已经封锁的街区,满是水泥沟和一层层被涂料、水泥,覆盖又覆盖掉的字,怨天也怨人,字眼里相当不愉快,看着破烂的屋子和被什么啄掉后的字体都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几年前这条老街还是花鸟市场,商铺林立,人潮涌动,房子和路虽然旧一些,可是很热闹,每次走在老街上,都会想起幼时奶奶牵着我的手,漫步在被磨得有些光亮的道路上,跟我讲述睡白蛇的传说,街上每次都人满为患,自己个子又小,老是被大人的手打到头,如今,那种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就像新的推掉旧的,必然的也是无法追究的一个习惯。
      奶奶的葬礼在我回来后的第三天举行,当我看着爸爸小叔推着奶奶的遗体进入殡仪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殡仪馆周围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照在她灰黄皲裂的手上,那光芒令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刺痛,我突然觉得,人生在世不称意,好茫然。小时候在床上会想,我要找到长生不老的药,让他们一直和我在一起,可面对奶奶的离去,即使我握着她的手,拼命地叫,眼泪一直飚,她再没睁开眼睛,我明白有种离去,我无能为力。还有爷爷,小时候在我心里他好象永远不会老,记忆中他从来不生病,声音总是那么洪亮,跑的比我快,力气比我大,他有好多好多的故事,我可以骑在他肩头,于是小小的我在人群中也可以看好远好远。后来我慢慢长大,爷爷给了我很多鼓励,他是那么有智慧的一个老人,思想永远那么年轻,可是现在的他到哪里都需要带着一根拐杖,一头乌黑的头发冒出白芽终于染成了银丝,他再也分不清我和表弟哪个大哪个小,会茫茫然地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叫着奶奶的名字。
      奶奶下葬那天这一片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喑哑的哭声回响在山顶,像一个幽灵的哀鸣,我忽然想到一句话,想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好人,看他死的那天有多少人送他就知道了。直到奶奶的骨灰盒深埋地底下那一刻,我一瞬间明白了她为什么一直不让我过度依恋她,不让我黏她,原来,她只是想我学会坚强独立勇敢,因为她说总有天她会离开,生活需要我自己去继续。
      在他们面前,我依然微笑,想他们觉得我快乐,可是很多个夜里想到他们,眼泪就不停的流,哭到累了睡着,就会梦到小时候,梦醒后,一切回不去。我那么留恋从前,面对伤害,谎言,冷漠还是很无措,可我还是不可抗拒的长大。
      待在绍兴的最后一天我终究没能忍住,沿着老街走回了老家,我想起高一那年夏天,天气比以往更加炎热,我依妈妈的要求抱着保温瓶去买绿豆汤,走到一半路时遇见陈黎昕,我们就这样慢慢走着,谁都不说太多的话,不知不觉,他牵起了我的手,手心渐渐收紧,我们一同走过被大树严密遮盖着的马路,走过土桥,走过石径,幸福如影随形,阳光斜铺过来,金灿灿的耀眼,有微风拂过,缱绻着温柔的涟漪,他沉默的目光如繁星在黑暗的夜空中闪耀静静点亮我的路,曾经我以为,这一刻就是一生。
      眼泪湿润了眼眶,我合上双眼,任由酝酿已久的眼珠顺着脸颊肆意流下。
      老屋外的梨树还在,空气中依稀还弥散着淡淡的花香,梨树下的少年,依旧似往年般伫立,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眉目柔顺,嘴角带笑,我含着眼泪朝他走过去,他看见我的时候并没有朝这边走过来,只是微笑着站在原地朝我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抱住了他。
      “我来了。”我说。
      他没有说话。
      很久很久之后,他的身体好似冰雪融化一般立刻流动起来,最后化成薄雾消散而去,握在我手中的始终只是一团冰冷的空气。
      梨树年年守在这儿,守着小小一方土壤,风雨不改,这儿只有宁静,这样的宁静犹如飘渺的梵音,一点一点洗礼着过往的陈黎昕和熊可静,那些人,那些事,那些面孔,鲜活得历历在目,一样的天,一样的地,一样是梨树下,时间从手指缝中滑过,滤去了曾经所有的真挚与温馨,岁月流转,吞噬了昔日的缠绵与感动,如果时间能够倒转,那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峭立在思念的海岸。
      梨树下哪有什么人,而我也好好站在原地,未曾过去,一切不过一场梦,我做的最多的终归是梦。
      下午三点的车到南京,爸爸送我到车站,一路上我们父女相对无话,步履迈得极慢,这还是头一回我们肩并肩走在一起,也是我第一次敢认真打量爸爸。他苍老了许多,生活的沧桑已明显地烙印在他那鬓鬓白发和日益倦容苍老的脸上,当年对我严厉苛刻的父亲早已在法官宣布离庭那刻死去,现在帮我把行李提上车的,是一个要把独生女送到远方的可怜父亲。
      可怜,这个词竟然会用在我对父亲的形容上,以前我甚至巴不得他死掉,永远管不了我,但真正到过了那一天,我心里的痛只比恨多,我长大了,他终于也老了。当我们面对面已失去交流的能力,电话中的交谈哪怕只言片语也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爸爸和妈妈,没有哪一个我能割舍,当我不得不二选一,只能选择离开曾给我许许多多美好而残酷回忆的地方。除了离开,除了待在妈妈身边继续恨她,我找不到自己可以继续生存下去的方式,我想过去死,却没有真正面对死亡的勇气。
      直到上车我们都没有说一句话,爸爸撩起汗衫揩揩额头上的汗水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当我坐定位置,才发现了兜里多了崭新的200块钱。我望着阳光下他瘦弱蹒跚的背影,一声“爸爸”哽咽在喉咙,终究没有喊出口。
      回到学校已接近晚上十点,宿舍里只有柯茗和美蓝,一个看小说一个梳头,拉拉大约又上哪儿卖她东西去了。我扔下行李直挺挺往床上一躺,觉得身心疲惫不堪,很想什么都不想地好好睡一觉。
      她们看到我进门,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柯茗从小说中钻出头,笑嘻嘻地调侃:“总算回来了啊,四个人的房间,少了你还真少了点乐趣。”
      我知道她所谓的“乐趣”绝不是指我能带给她们快乐,这确确实实是个贬义词,我疲惫地笑了一下,不去搭理她。
      美蓝放下梳子坐到床边,轻轻推了推我:“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还真不知道自己算有事还是没事。
      美蓝叹了口气,附到我耳边小声说:“跟你说个事,但你得保证不急。是这样的,你回去前夏小斯不是请我们吃饭了吗,就在那天晚上我们去你家之后的凌晨,黎昕学长横穿马路不小心被车撞了。”我感觉自己的瞳孔在慢慢放大,美蓝的话听上去似梦呓一般萦绕在耳旁,“好在司机心地好送他去了医院,由于责任全在他,司机不打算付医药费就想打电话给子俊他们,但是被黎昕学长阻止了,还是第二天早上林爷爷趁他睡着了才通知子俊的。你别担心,他没什么大碍,只是大腿骨折了需要住院再观察一段时间。”
      我的心脏猛然紧缩,一下子觉得不能呼吸,我噌地从床上坐起来,吓了聚精会神的柯茗一跳:“怎么了你这是,咋咋呼呼的?”
      美蓝嫣然一笑:“没什么,我给可静讲怪谈呢,看你自己小说去吧。”
      柯茗放下小说,从床上坐起来,两眼冒光地盯着美蓝:“怪谈啊,我要听我要听,讲给我听吧……”说着就要过来。
      我翻出钱包就往外跑,美蓝跟着追了出来,跑远了还能听见柯茗跺脚的声音:“不是说怪谈吗,你们去哪儿啊,哎,等等我啊……”
      说来也凑巧,司机送陈黎昕去的医院就是去年美蓝拉拉搬我来的那一家,那次因为时隔三年见到陈黎昕发生了始料未及的状况,双方纠缠时我没受一丁点伤,他走后我倒是磕到了头,据拉拉口述,她白天准备婚礼时在我那儿落了东西回来拿,想不到我衣衫破烂地晕倒在地,怎么叫都叫不起来,没办法才打电话叫来美蓝一起把我送到了这家医院,她还刻意强调我们分开不过三十分钟。这是我不忍记起的回忆之一,很多时候我选择忘记,但记忆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你不想记得的时候它总会千方百计或者莫名其妙地出现,等到你想记起了,却发现不知在何时,不知在何处你早已遗忘地干干净净,所以才有人说记忆是最脆弱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医院美蓝来过不止一次,她口中的林爷爷其实就是林子俊的爷爷,这家医院挂的也是林家的名号,听说林爷爷医术高超,曾经救回了许多处在生死边缘的病人的性命,家中及办公室都挂满了锦旗,社会上不少知名人士也对他敬重有加,过了花甲之年他便“退居二线”,将手术台交给了他手底下培养出来的一批精英,林子俊学医,也是为了继承家业。
      医院已经过了探病时间,守在前台昏昏欲睡的小护士说什么也不让我们进去,特别强调了医院的规章制度,她说得振振有辞一切在理,但在美蓝报出林爷爷的名号后她又改口说规章制度都是人定的,当然可以改,一切得人性化。
      过了探病时间的医院着实过静,上下电梯都停了,整栋楼静悄悄的,如果不是某个病房模糊透出的灯光以及偶尔压抑的咳嗽声,我丝毫不怀疑这里没有一个病人,护士站里电脑开着却一个人也没有,走廊上孤零零亮着几盏灯,昏黄的光亮洒在角落里,显得冷清极了。
      美蓝之前随子俊来过一次,熟门熟路地把我带到了住院部A区1707房,这是单人间,里面设备应有尽有。我们尽量不弄出太大动静,但开门的吱呀声依旧刺耳,好在没有护士过来,病房里的人也没有因此惊醒。
      这个单人病房分为两部分,中间加一块米黄色窗帘以隔开,靠近门口一边是类似会客室的地方,摆有沙发茶几电视,大概是为了照顾来探病的人,供病人休息的只有一张床和放茶水的小柜子,当然还有张漆着大红油漆的木椅。
      壁灯幽幽闪着亮光,映照出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那个人,他的轮廓便在灯光的照耀下投射到了我眼睛里。
      陈黎昕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半吊在那里,他睡得一定很不安稳,很不舒服,因为他的眉毛一直是皱着的,仿佛心底藏有千千万万个结。
      我有多久没见到他了?短短七天时间我和他却好像又隔了十几个三年,四年,甚至好几亿光年,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他的想念,没有一刻停止过想回到过去,我每次都想如果回到初三那年,我会不会还是选择认识他,跟他在一起,尽管后面有误会,有不堪,答案也永远都是“是”,因为前面有他。但是横亘在我们中间的不止是时间,他恨我,他用恨隔开了我。只要一闭上眼睛陈谨那绝望的叫声就会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上演,怎么也停不了。
      我蹲到地上去,感觉一阵凉,地板冰凉的温度透过luo露在外的皮肤渗入了细胞,尽管是炎热夏天的夜晚,我心中也是一阵凉意漫延,我不能握着他的手,不能替他承受痛苦,我什么也做不了。
      陈黎昕恍惚叫了一声“小谨”,他闭着眼睛眉头紧蹙,放置在外的手突然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不放,表情好像很难受的样子,随之手上力道也加重。我咬紧下唇,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任由他抓着,至少这样我也离他近了一点。
      病房里温度适宜,人也不免有些昏然欲睡,在我觉得自己上下眼睛不断打架时身后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干咳,被忽略很久的美蓝同我回过头,一眼瞥见林子俊背倚墙壁不知站了多久。
      我小心翼翼掰开陈黎昕的手,生怕惊醒他,他仿佛睡得很熟,倒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蹑手蹑脚走出了病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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