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路微光》活麻贴贴

16、第十六章：归途

　　春节前的汽修厂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发动机，每个零件都在发烫。陈默卷着袖子趴在一辆老款路虎底盘下，机油顺着他的手腕流到手肘，在皮肤上画出蜿蜒的黑线。这已经是今天第六辆车了，刹车片磨损严重，差速器也有异响。
　　"老板，左后轮的轴承得换了。"阿杰钻进来递工具，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空气中凝结。
　　陈默接过扭力扳手，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厂房里的暖气形同虚设，修车坑里的温度比外面还低几度。他咬着LED手电筒，含糊不清地说："去库房拿SKF的，别用便宜货。"
　　正当他全神贯注地拧紧最后一个螺丝时，门口传来三声熟悉的喇叭声——短，长，短，是顾远特有的节奏。陈默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尽管他知道此刻自己满脸油污的样子实在称不上好看。
　　推开休息室的门，暖流夹杂着茶香扑面而来。顾远穿着那件深灰色羽绒服站在接待处，手里拎着熟悉的蓝色保温桶。几个老师傅见怪不怪地抬头打招呼："顾医生又来送饭啊。"
　　"今天有红烧牛腩。"顾远笑着举起保温桶，眼镜因为内外温差瞬间起了层雾。陈默很自然地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替他擦了擦镜片，又顺手整了整歪掉的衣领。
　　这个动作让休息区突然安静了几秒。陈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在旁人眼里有多亲密。他僵在原地，手指还停在顾远的领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颈动脉的跳动。
　　"年轻真好啊。"老李头突然放下报纸感叹了一句，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其他人像是得到某种许可，继续低头喝茶聊天，只有新来的学徒工瞪大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他们...都知道？"回办公室的路上，顾远小声问，耳尖泛着可疑的红色。
　　陈默拧开保温桶，浓郁的香气立刻充满了狭小的办公室。他夹了块炖得酥烂的牛腩塞进顾远嘴里："没特意说。"看着顾远鼓着腮帮子咀嚼的样子，他忍不住补充，"修车这行，手艺比什么都重要。老板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不影响他修好一辆车。"
　　顾远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住。他放下筷子，伸手拨开陈默额前的碎发："这里沾到机油了。"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陈默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医疗站相遇的场景——也是这样，一双温柔的手拂过他的伤口。
　　"两位，打扰一下。"阿杰冒冒失失推开门，看到眼前场景立刻转身，后脑勺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那什么...路虎车主说刹车还有异响..."
　　陈默红着脸站起来，却被顾远按回椅子上："吃完再去。"他转向阿杰，切换成医生特有的威严语气，"跟车主说再等二十分钟，你们老板胃不好，必须按时吃饭。"
　　门关上后，陈默低头扒饭，听见顾远轻声说："我爸妈...想请我们除夕过去吃年夜饭。"
　　筷子顿在米饭里。去年顾母虽然默许他们交往，但从未主动邀请过。每次去顾远家，陈默都能感受到那种小心翼翼的疏离——特意准备的独立餐具，刻意避免的身体接触，还有谈话中明显的界限感。
　　"你爸同意了？"陈默努力控制声音不要发抖。
　　顾远推了推眼镜，模仿父亲严肃的语气："'总比那些换女朋友像换衣服的强'。"他顿了顿，"原话更难听，大意是说至少你踏实肯干，不是贪图我们家什么。"
　　一块胡萝卜从陈默筷间掉下来，在桌面上滚了几圈。三年了，顾远父亲终于承认了这个"儿子的男朋友"。他想起那个下雪天在护城河桥上的承诺，想起两枚戒指相碰时清脆的声响，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下午检修间隙，陈默在工具柜上发现了一张便签纸。顾远工整的字迹写着：「明天排班表我调好了，陪你回村接奶奶。——GY」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心形，像中学生谈恋爱似的。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后，小心翼翼地把便签夹进钱包的暗层。那里已经收藏了不少类似的纸条——有提醒他吃胃药的，有写着菜谱的，甚至还有顾远值夜班时随手画的陈默睡颜。
　　"咱们老板和顾医生那可是..."外间传来阿杰刻意压低的声音，"哎你新来的不懂！去年顾医生连着值了三个夜班，就为了陪老板去广州参加汽配展..."
　　陈默蹲在车底拧紧最后一个螺母，突然觉得省城的冬天也没那么冷了。暖气不足的车间，油腻腻的工作服，冻得发僵的手指——所有这些都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变得可以忍受，甚至值得珍惜。
　　下班时雪又下了起来。顾远站在店门口等他，黑色大衣上落满雪花，像撒了一层糖霜。他手里拿着两杯热饮，看见陈默出来立刻递上一杯："姜茶，驱寒的。"
　　陈默接过纸杯，温热透过手套传递到掌心。他们并肩走向地铁站，呼出的白气在空中交融。路过一家房产中介时，顾远突然停下脚步。
　　"锦绣花园那套房，"他指着橱窗里的户型模型，"我爸妈说可以赞助我们首付的一半。"
　　陈默呛了一口姜茶，辛辣的液体冲进鼻腔："什么？"
　　"我妈的原话是，"顾远模仿着母亲柔和的语调，"'两个男孩子安家不容易，我们做父母的能帮就帮'。"
　　雪花落在陈默的睫毛上，融化成水珠滑下来。他急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假装是被风雪迷了眼睛。顾远体贴地没有拆穿，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地铁车厢里挤满了下班的人群。他们站在角落，肩膀紧贴着肩膀。顾远突然凑到陈默耳边："对了，奶奶喜欢什么？明天去买年货。"
　　"茶叶，越苦越好。"陈默不假思索地回答，"还有毛线，她最近迷上了织毛衣。"
　　顾远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来，又补充问："颜色呢？"
　　"亮一点的，她说老了就要穿得鲜艳。"陈默想起奶奶上次视频时穿的橘红色毛衣，像个小太阳，"对了，千万别买补品，她嫌浪费钱。"
　　地铁到站的提示音响起，人群开始涌动。顾远自然地护住陈默，用手臂隔开拥挤的人流。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陈默心头一暖——三年前那个连牵手都要犹豫的自己，怎么会想到能拥有这样的幸福？
　　出站时雪已经停了，但风更大了。顾远把围巾解下来绕在陈默脖子上，残留的体温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将他包围。
　　"明天我开车，"顾远说，"借了同事的SUV，后备箱够大。"
　　陈默点点头，想象着明天奶奶看到他们时的表情。上次回去还是中秋节，老人盯着他们手上的戒指看了好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你们高兴就好。"但临走时，她却偷偷塞给顾远一双亲手纳的鞋垫。
　　公寓楼下的路灯亮了起来，在积雪上投下温暖的光晕。陈默抬头看向他们家的窗户——窗帘是顾远选的，淡蓝色，上面有隐约的云纹。窗台上摆着两盆绿萝，是陈默从汽修厂带回来的，如今已经长得枝繁叶茂。
　　"回家吧。"顾远捏了捏他的手。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陈默喉头发紧。家——不再是那个漏风的出租屋，不再是汽修厂后面的小宿舍，而是一个有等待、有热饭、有彼此的地方。他知道，明天的归途会有更多挑战：村里的闲言碎语，亲戚们探究的目光，甚至可能是直白的冒犯。但此刻，握着顾远温暖的手，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
　　就像修车时最复杂的故障，只要一步步来，总能找到解决方案。而生活，或许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