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朔方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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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坐上马车后，雷无桀就知道那会儿首乌拉着拾壹那么着急地走是为了什么了，毕竟他和拾壹坐在前室听首乌从上路开始背《神农本草经》背到现在了。
雷无桀回头看了眼舆中的情况：首乌虽然嘴里念念有词的，可眼睛却一直在往萧瑟这边瞟，安昜在一旁翻看书卷，首乌背错了也不出声纠正，就自顾自地看着。虽然，里面的画面很和谐，但雷无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爆发了，缩回伸着看的脖子，悄悄问拾壹：“我总感觉安大夫要爆发了，首乌到底是怎么惹到安大夫了，感觉比上次萧瑟惹安大夫离开还厉害”
拾壹正驾着车，听雷无桀这么问，回头看了眼舆内，凑近雷无桀的脑袋压低了声音：“首乌自幼因心脾不和而体质羸弱，能养到这么大不容易，所以平日娘子是不许他离开庐陵的，这回他跟着我来于阗这么远的地方不说，前日我与娘子会面时，还瞒着没说他也来了的事，娘子心里有气，又不舍得重罚，也就只能让他背背最头疼的医书，累累嘴皮子了”
“啊，”雷无桀了然地点了点头，模糊的记忆中，幼时也有一人是这样的，“我姐姐以前教我练剑的时候也是这样，虽然严苛，但我若是受了伤最担心着急的就是她了，说起来，我也好多年没见姐姐了”
拾壹安慰道：“人生在世总是有机会的，你姐姐那么疼你，定是也念着你的，一定会再见的，”
雷无桀点点头，“嗯，我相信我一定会和姐姐再见的”
舆里，首乌嘴里背的本草经已经乱的牛头不对马嘴了，可安昜还是没有让他停下的意思，下品里为首的草药翻来覆去的说，就是说不出之后的内容。首乌皱着脸，心里叫苦，那本草经不好背的，而且下品篇目他一点都没记住啊，姐姐现在一言不发的，还不如打骂他一顿来的踏实，萧瑟哥哥啊，你倒是帮帮我啊，别光让我眼传秋波啊！
首乌冲着萧瑟拼命眨眼了许久，萧瑟终是受不住转头唤了安昜一声，“安大夫，这首乌都背到现在了，不如，让他歇一歇？”
安昜合上书卷，看首乌眨眼卖乖的样子，松了口，抬手倒了茶水，“那便歇歇吧”
首乌立马凑到安昜身边，接过刚到好的水，说着“谢谢姐姐”，完了也没忘记救他脱难的萧瑟，对这萧瑟无声地说着“谢萧瑟哥哥救命之恩”。
萧瑟看着首乌古灵精怪的样子，低眉笑了笑，这小子一看就是安昜当亲弟弟养大的，可安昜这样一个为人处世都算是淡漠疏离的人，竟然会精心教养一个‘收养’的孩子，当亲弟弟一般，从首乌和安昜的相处中也看得出，他应是自记事起便和安昜一起生活了，这时间可不短。如此想着问道：“首乌没有和安大夫学医吗？”
首乌刚喝下水润了润背书背得快要起火星子的嘴皮，就听到萧瑟的话，回道：“我没什么学医的天赋，比起学医，我更喜欢和二爷学武，而且我现在连基础的本草经都记不全，说出去怪给姐姐丢脸面的”
安昜看首乌说到后面有些低落，出声宽慰道：“你以后又不做大夫，能在野外不误食毒草就行了”
首乌点点头，“嗯，我知道的，”他以后要做的可是天下第一！这样他就可以保护姐姐，谁也伤害不了姐姐！
安昜看首乌这个样子，到底是生不起来什么气，叹了口气，“你啊，以后不许再和我说都不说一声就出来了，知道吗？”收着劲儿揪了几下他的耳朵，“再有下次，铺里的舍子花就归你管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半年多没见你了吗，”首乌捂着自己的耳朵，连连保证，“我绝对不会有下次了，那舍子花我可不敢养，姐姐你还是让七哥继续养吧”
萧瑟看安昜和首乌的互动，突然就很想知道，他们在庐陵的生活是怎样的，那个地方是怎么留下安昜这样一个看客的？
庐陵是如何留下安昜的，萧瑟不知道，可是朔方是如何留下安昜的，他知道。因为那里发了大瘟，需要大夫。他们五人从于阗出发，行至秦安，本来直接南下便可到达雪月城，但念及蜀道难行，便打算经京兆至巴东，再从巴东乘舟行水路抵达雪月城附近。可还没到京兆，便听到了朔方突发时疫，全城封闭的消息。
刚到京兆，安昜便让拾壹去寄信。可拾壹前脚刚进行和商会拿出白玉牌，信都还没寄出去，掌柜就拿出铺里寄来的信，说是今日卯时到的。拾壹拆了信当即就赶回客栈，把信给安昜送过去。
安昜捏着信笺坐在桌旁，耳边满是因屋中窗棂支起而漏进来的风吹动半卷的竹帘晃荡起来互相打着的声音，一通声响，嘈杂的很，看着手上的信笺，不由嗤笑，“他可真是打得好算盘呐”
首乌转身将支摘窗放下阖上，屋中嘈杂不再，只余屋外风声不止，他坐在安昜对面：“这天启的玺书无论是何内容，于我们都甚是不利”
“我倒是好奇，他怎么对医仙有如此大的恶意，甚至是到了借刀杀人的地步，”安昜打开火折子，将点着了的信笺丢到笔冼里，任其燃烧殆尽，“既然劣局已定，那我们就抢占先机，先发制人，传信给宝璐，说我们已前往朔方，如今需要药粮，待玺书到药铺时，宝璐知道如何应对”
“是，”拾壹想到同行的人，停顿了一下说道，“那可要让首乌与萧公子他们先前往雪月城？”
安昜想到雷无桀和萧瑟，摇了摇头，“你先去寄信吧，我去找他们商量一下，”两人一同出门，一左一右的分开。
至于商量的结果，显而易见。
五人下了马，前面就是一道紧紧关闭的城门，阴沉的天气让这座城看起来多了几分死静，像是来到了座死城前一样，寥寥无人。拾壹冲着城墙之上的守卫喊道：“听闻朔方突发大瘟，我等随医仙至此，望尽绵薄之力，还请大人开门允行！”城墙上的人头动了动，少了一个，应是去寻了城中郡太守，汇报此事。
安昜看着门匾上的朔方二字，不禁感慨世事无常，竟是在这种情况下来了这里——埋葬着她父亲尸首的地方。当年父亲战死于这里的火场之中，尸首埋于黄土之下，使得最后下葬的棺稕里除了他的佩剑和府中的衣冠，再无其他。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反正族中墓地里的石碑之下，棺柩之中，也没有家中任一人的尸首，毕竟，他们都尸首无存呐。父亲啊，女儿定会让杀我顾家之人付出代价，让您和娘亲，还有阿兄，得以瞑目。
“姐姐？”首乌的声音让安昜回过神来，“你怎么了？我刚才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应我”
安昜看首乌皱着眉，抬手压了压他的眉头，柔声道：“我没事，只是在想这里才发瘟半月不到，就已经宛若死城一般，有些担心罢了”
首乌将安昜的手握在手中，话中充满了信任，“不管是什么病症，我相信姐姐都可以解决，一定会治好朔方城的百姓的。”安昜只是笑着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空着的手把首乌的脸上的丝巾拽了拽。
萧瑟可不像首乌，能被安昜两句话就忽悠过去。虽然面纱挡住了安昜的脸让她看不到表情，但在看到朔方城门的那一瞬间，安昜的手就不自觉地握了拳，直到首乌喊她的时候才松开，这朔方城对于她而言，定不仅仅只是一个“瘟”城而已。
随着让人觉得沉重的吱呀声响起，城门渐开，士卒开道，一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着玄色袀玄袍，腰佩银印青绶，鬓微霜者从中走出，此人正是这朔方城的郡太守，站在士卒城门前对安昜他们问道：“是何人自称医仙？”
安昜上前拱手作揖道：“在下安昜，承蒙江湖众人看得起，得了医仙这一诨名”
安昜遮着脸，郡太守从她脸上猜不出年龄，但听声音便知十分年轻，半信半疑道：“你当真是医仙？”
首乌听见郡太守的话当即就不高兴了，上前反驳道：“我姐姐当然是医仙，不然来这里干嘛，现在除了来救人的，谁人还来这朔方城啊，”姐姐好心来给他们治病，他还怀疑姐姐身份，真是过分。
拾壹将首乌揪回来丢到萧瑟和雷无桀中间，将腰间的白玉牌解下递向郡太守，“这是庐陵医仁药铺的玉牌，过几日来送药粮的人中也有铺中之人，郡太守到时可以比对一二”
郡太守推回拾壹递过来的玉牌，“老夫只是惊讶医仙如此年轻，多有冒犯，还请包涵，”作揖解释道，“诸位随我来”
安昜他们跟在郡太守身后，走过圆顶的城门，朔方城内的样子才真真映入他们的眼中。熬药送药的和搬运尸体的是最多的，他们在城中穿插，走得匆忙。城里的焦糊味和白烟掺杂在空气中，即使戴着面纱阻隔，还是让人呼吸不适。躺在藤床上的人皆面色发红，身有红斑，有的人甚至身上衄血，血流在地。自古这瘟疫所到之处，皆是人间苦狱之地。
首乌看着抬尸体的人从他旁边匆匆经过，他们的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表情，一种带着绝望的麻木的表情。他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伸手抓住安昜，喃喃道：“姐姐，他们为什么都是这样的啊，我们不是来救他们了吗？”为什么他们的表情中没有一点看到希望的欣喜，没有一点对未来的期盼，好像，好像他们都已经接受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了一样，可我们来了啊，我们来救他们了，不是吗？
安昜停下脚步，回头看抓着她胳膊的首乌。从小被所有人护着长大的孩子，第一次见到了如此荒凉悲惨的景象，他像只呆头鹅一样，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些人从他附近经过、折返、往复，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安昜转身将首乌揽在怀里，空着的手抚着少年的长发，如今他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啊，“不是说相信我吗？你姐姐什么病治不好，嗯？”埋在安昜肩膀上的头蹭了蹭没吭声。
雷无桀看着城中的景象，也心生同情，“怎么这么多人患病啊，这里的大夫救不了他们吗？”
“不是救不了，是来不及救，”萧瑟压着声音，许是怕被听出声音中的微颤吧。他刚才就看着那滕床上的一个人，即使被周围的人摁住了，也止不住地痉挛打颤，嘴里喊着疼，喊着痒，喊着救命，可突然间，他就不再喊疼喊痒了，因为他断气了，一旁的大夫摇了摇头，转身去看下一人，那人就这样被草席卷住，草草抬去燃烟的地方。这么一眨眼的时间，一条人命没了，大夫连诊断的时间都没有，如何救下他。
雷无桀听了萧瑟的回答，只觉得好像有什么堵在胸口，堵得他难受。向前看到不远处的火堆，指着问道：“那边是在烧什么吗？”
“得了瘟的人死后不能入土，”郡太守转身顺着雷无桀指的方向看去，“便在里用火烧去尸身，免得再祸及他人，”那火堆每天都有人进去，刚开始一个两个，后来四个五个，现在已经数不过来了，每次看向那里，总有哭喊的人就对了。
雷无桀不知道自己现在要说什么好，他感觉自己现在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以为的江湖生活就和他们去于阗的经历一样，快意恩仇，逍遥快活，可今天，他见到了瘟病下的朔方城，这里和他们之前遇到的布行老板所讲的役城不一样，但又好像一样，一样的让人难受。萧瑟拍着雷无桀的肩膀，希望他别想那么多，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帮着安昜把这里的瘟病治好。
朔方的瘟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他们到府衙简单了解安排后，安昜便投入到治病的队伍中，逐一诊断得病的百姓，萧瑟和拾壹则帮着府衙维持城中基本运作，保证药粮的对接。雷无桀和首乌则帮着送药熬药。
天启赤王府中的箭靶被射了满盘，箭箭入木，足见射箭之人用力极大。
赤王伸手接过递来的箭，拉弓上弦。此时，传信人跨过王府门楣，脚步不停，快步走到蹋跺之下，赤王便突然转身，搭在弓上的箭头与他的胸膛不足一尺之距，他站在那里恍若未见地作揖行礼，“殿下，”胸口起伏，口鼻并用地喘着气，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赤王转身将箭射出，正中靶心，“人呢？”将弓丢给侍从，接过帕子随便擦着手。
传信人一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在朔方城里，”话音未落便被赤王一脚踹倒在地，他那敢在地上多躺，忙爬起来单膝跪好行礼，“殿下放心，郑公子已经带人去朔方城外守着了，只要她出了朔方城，就一定能带回来”
赤王站在蹋跺之上，俯视着他，话语间难掩怒气，“现在去城外守着？之前怎么不守！人都进去了，守着有什么用！更何况父皇下的玺书，已经在去庐陵的路上了，只要她从那朔方城出来，便是真正的医仙，谁还动得了她，嗯？！”
传信人保持着跪地行礼的姿势，头冒冷汗，他是真怕赤王一气之下抽刀割了自己的脑袋，嘴里打着结巴，“这，这，我们也没想到她的行踪如此隐秘，近两月都没能探寻到丝毫”
“还不滚去把郑研止叫回来！”
“是，”传信人立马起来，躬身行着礼退出去便脚不停歇地跑向马市，买马去追回郑研止。
赤王转身回到厅堂，坐在高座之上，阴沉着脸，接过侍从奉上的茶在手中转着，看茶水随杯盏摇晃。想到那日朝会就心烦，中书令那日多什么嘴，非得举荐就算了，偏偏举荐那个大夫，还有那牛鼻子老道，不好好在钦天监当他的摆件，突然觐什么见啊，还和郑诚举荐同一个人，后面还有人说什么朔方瘟病唯有庐陵大夫安昜可治，真真是坏我好事！以前的瘟病没有那女人帮忙不还是会过去，多此一举。憋着一肚子气，将杯盏重重放到桌上，也不在意溅出的茶水散在四处，冲侍从招了招手，“你去将夜鸦叫来”
侍从点头称是，去寻了人过来。
赤王整了整袖子，撑头想着那日朝堂上的景象，总觉得不对劲，但他又抓不住什么，这种感觉着实让人火大。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朔方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