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之书》悠雨见蓝

7、F

　　“好吧，跟我来……”苏珊娜听过我冗长的解释之后，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带我来到了最高的那栋楼里。

　　顺着木制的楼梯攀爬向上，这个楼里的设施显得那么陈旧，像是有几十年没有整理过的样子。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的尘土随着脚步在阳光下飘荡。

　　她让我坐下，然后自己也搬过一张椅子坐到我的对面。

　　“奎利安先生，我希望你能理解，通灵是一项复杂繁琐的仪式，我想你应该给我些时间让我去准备。”她双手交叉，放在双腿之上。看得出来，她说起话来有些许紧张。

　　“这个没问题，但是我需要亲眼看一看仪式的全程，我有话要问那个人。”在那个想法没有兑现之前，我绝对不会放弃。

　　“那，那个徽章可否借我保管？”苏珊娜冲我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是索取的姿势，她的意图很明确：“我需要它来协助我。”这理由听起来很正当，但是我心里在犹豫。拉洁尔徽章可以轻易交由别人保管吗？

　　尤其在想到那枚黑色徽章造成克里斯托弗的死之后，我的犹豫占据了整个大脑。拉洁尔徽章也会像那枚徽章一样带来死亡吗？按理说神赐予的东西应该不会，但……

　　就在我俩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男人冲进这个办公室：“我知道你要干什么！苏！”我俩同时望向他。

　　“罗夏！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给孩子们上课吗？”苏珊娜起身走近那个黑头发、黑眼睛的男子。从他们姐弟俩的谈话中，我得知他就是苏珊娜的弟弟，罗夏•爱德华兹。

　　他看起来很年轻，年轻到我足够叫他男孩，但是他看起来像是一名老师，年纪应该也不会比苏珊娜小太多。

　　一本厚厚的拉丁语字典被扔到我面前的桌子上，还有各种各样的资料：“是，你我都应该清楚，彼此在想什么。我绝对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还有你！”他转而走到我面前，“请你马上从这里消失，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说完，我看着他愤怒的眉毛在我眼前一挑一挑的，有点觉得好笑。再加上他稚嫩的脸蛋，以及瘦瘦的身材，还有那孩子气的说话方式。我竟然再次笑了出来。

　　“很抱歉，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让苏珊娜帮我。请允许——”

　　还没等我说完，我看见自己的那个小提箱飞出了办公室，然后是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的声音。

　　“去你的！”他几乎是在冲我吼叫着。

　　“罗夏，你太野蛮了！快道歉！”苏珊娜冲过来，拉着要把我也“扔”出去的罗夏。我看到瓶子里的圣水渗进地板深处，心里有些不爽。

　　“你猜怎么着？”我站起身，掏出一根烟，缓缓的点燃，“我还不走了！我今天肯定留在这里，明天也是，直到苏珊娜和我解决完事情之后我才走！”说完这些，我走到苏珊娜面前，掏出拉洁尔的徽章，塞进她的手里，“我等你。”

　　走出屋子的那一霎那，我好像感觉到利剑一样锋利的眼神再在戳着我的后背，而眼神的主人是一个名叫罗夏的男人。收拾好那个小提箱，我撤出了那场僵局。背后传来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的声音，我想也许我真的不应该来拜托苏珊娜，但是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晚上，我躺在苏珊娜为我安排的房间里休息，不知道法兰索瓦那边进展如何了。苏珊娜给我带来晚餐，和我聊了会儿。她向我解释了她弟弟刚才的怪异行为，并向我道歉。

　　“罗夏出生之后就没有见过父母，和我一起在这所学校里长大。他除了我几乎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一直都很孤独，所以脾气古怪。毕业之后，他就留在这里研究拉丁语，并任拉丁语课的老师。学生们都不太喜欢他，但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又能怎么办呢？”苏珊娜说着，手里不停的拂拭着胸前的十字架。

　　“没关系，你别在意，我也不过是和他闹着玩。等事情结束之后，我就离开。”喝着豌豆汤，我回着她，“仪式准备的怎么样了？”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今晚就能做好，请不用担心。”苏珊娜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她站起身来，说还有事要忙，就离开了。

　　吃完她带来的食物，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到了今后的打算，毫无头绪，也许完成这个任务之后我就洗手不干了吧。实在太累了，不是身体上的那种累，而是心理上的。想到了通灵仪式，到底是个怎样的仪式，我很好奇。又想到了同样会通灵的那个罗夏，脾气古怪，又暴躁。但是他的外表却完全相反，那双黑眼睛真挚，毫无戒心。短短的黑头发，微微上卷。浓眉，宽额头，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唇，红得像刚刚成熟的樱桃，透着润泽的光。

　　我正天马行空的徜徉在思想的海洋中，却听见外面一阵骚动，起身刚想出去看个究竟，一张脸突然闪现在我面前。

　　“快，我姐姐她！”罗夏着急的神情让我不知为何，脸上泛起一股燥热，可能是刚才还在想他的缘故吧。我随着他快步跑上楼梯，来到之前我们发生争执的那个房间，里面发出刺眼的光芒。

　　在光的中心，一个人影在痛苦的扭动着，我在强光中仔细的看过去，那是个女性，棕色的波浪长发随着她的挣扎而散落在她的脸上。

　　“苏！！”旁边的罗夏几近疯狂的呼喊着，光芒中的苏珊娜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周围聚集了许多人，有学生，有老师，他们看着光芒中的苏珊娜，没有一个敢上前去帮忙的。十字架被他们握在手中，嘴里念念有词，无一例外的在做着没有用的祷告。

　　“我！！！”罗夏的眼中噙着泪水，“苏，她根本就没有给你做通灵！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我就是没有办法阻止她！我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我！”

　　我仿佛明白了一切，丢下罗夏，冲进了光芒之中。那光传来柔和而温暖的感觉。苏珊娜的影子在里面越来越淡。我一把将她拉了出来，光芒随着苏珊娜身体的脱离，逐渐收敛了，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掉落在了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周围一片狼藉，类似仪式用具的东西半个都没有。

　　苏珊娜微弱的气息在我怀里一起一伏，显得稍纵即逝。她虚弱的看着我，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损不堪。罗夏哭喊着冲到她身边，其他人也渐渐围拢了过来。

　　“苏珊娜！你到底做了什么？！”我质问着她，此时我已经忘记了要为克里斯托弗通灵，更多的愤怒来自于她的鲁莽。

　　“对不起……托姆……我，没能帮你……”怀中的女子艰难的吐着每一个字，“呵……呵呵，各位，你们，可以放心了……我求主耶和华……惩罚了……那些人……咳咳……”她开始咳血，红色的液体顺着嘴角滑落。

　　“苏！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罗夏在哭喊着，他激动的跪在苏珊娜的身旁，双手紧紧搂着苏珊娜的肩膀。

　　“罗夏，我的弟弟……我……能求你一件……事情吗？”苏珊娜像是在做遗言，苍白的双唇间划过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别说了！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呜呜……”罗夏扑在她的身上不停的哭着，几近失声。

　　我看着她的样子，已经不再忍心去责怪，心中有一种酸痛感。但是我强忍着没有表达出来，周围的人纷纷落下了眼泪，像是在感激她，也算是在为她送行吧。

　　“圣母玛利亚，请您……宽恕我的罪，我……本不该如此，奈何事……不遂我愿……”说完她的气息停住了，罗夏的哭声更大了，响彻了整个房间。

　　我轻轻将她的眼睛合上，放平她的身体，起身去，将那枚金色的徽章收进裤袋中……

　　清晨，我醒在陌生的床上，昨晚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我的额头有些痛，浑身乏力。站起身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这个悲伤的地方。校园里前来追悼的学生、家长们排起了长队。追悼会就在学校的礼堂中举行，远远的望见罗夏站在大堂中间，表情沉痛，没有一丝笑意。

　　关于苏珊娜最后的那个请求，我想我明白是什么。我走出这个校园，天空变得阴霾满布，我的车仍然停在老地方。

　　从后备箱找出修理工具，我打开车前盖看着里面一堆管线，顿时有种糟透了的感觉。

　　送葬的队伍已经离开学校大约3个小时了，我想我没有资格去为她送行。是我连累了她，我明明可以知道她为什么想要得到那枚徽章，但是我却没有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这算是我的又一桩罪过吧，可我不曾后悔来过这里，因为在她付出生命的同时，她也得到了实现她心中所谓正义的能力，虽然只有短短的那么一瞬间。但，我想她是满足的吧，没有任何恨意的离开……

　　直到太阳已经快要落入西边的群山中时，引擎才终于又能启动了。我合上了车前盖，身后突然多出一个人，吓了我一跳。

　　“你要走了？去哪儿？”罗夏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