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之书》悠雨见蓝

8、G

　　“对，走了。”我绕过他，打开车门正要钻进去，他拉住我的衣角，像个走失的孩子一样。

　　“可以和你谈谈吗？”我回过头去，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他并不比我矮多少，身材瘦削，如果我想一把将他掀到一边是很容易的。但是，这么做显然不符合我的原则。

　　“你应该恨我。”我答非所问，“是我害死了苏珊娜……”我停顿了下来，喉咙里有些堵得慌，“可我他妈的只会躲到一边，趁着你们忙的时候一走了之。什么都做不了……”我背过他狠狠的将拳头砸在车顶上。

　　“我和苏珊娜从小就有心电感应的能力，这很奇怪。”罗夏靠在车前盖上，黑色的外套，黑领带，白衬衫。配上他的黑发黑眼，看起来竟然很舒服。“她心里想什么我通通知道，这也是昨天我冲进来打断你们的原因。”

　　我看着他，也背靠在车窗上，掏出烟点上。白色的烟身，白色的烟雾。他看了我一眼，我也递给他一根，他凑过来在我的烟上点燃了自己的。

　　看来他经常抽，没有咳嗽起来。

　　“我一直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即使现在也知道。”他深深地朝天上吐出一口烟，“她不恨你，托姆，我也是……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很懦弱……如果换成是我，也许不会发生昨天那些事。她知道我不会去做，也不强求我。她只是独自承受。”

　　“你的意思是，你比她强。”我看着他手上的烟，虽然和我一样，但就是让我觉得有些特别。

　　“不仅是强，她读不出我的思想，但我可以。我可以读出任何人的思想，包括你，托姆。”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好像他真的能够读出我的思想一样。

　　他冲我笑了笑，这是我头一次见到他笑，很平静，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害。只是他发红的眼圈仍然带着些许悲伤的痕迹，看得出，苏珊娜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一般的通灵仪式需要很多用品，早上第一滴教堂顶十字架的露水，需要焚烧祭品，祭品必须是出生不超过一周的小牛或是其他牲畜——但我不用。听着，托姆，这是我姐姐的请求，也算是我欠你的……”他看着我，手上的烟落在地上。

　　“呵呵，谢谢你的好意，我看你还有很多事要办……”我看向不远处走过来的一个人，好像是他们学校的老师。

　　他也朝那边看了一眼，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不要拒绝我，托姆！”

　　“罗夏先生，有你的电话，是资助者那边打来的。”那个人走到他旁边，冲他说。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到。”那个人被他支走之后，他握着我的手仍然没有松开，盯着我的眼睛看。里面流露出的东西让我觉得身上有些沉重，那双黑色的瞳孔就像黑洞一样吸着我，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掉自己。

　　我转身把身子探进车子里，从提箱里取出我的记事本，在上面写上法兰索瓦的地址：“我最近都会在这里呆着，如果你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把那张纸撕下来，叠好，放到他的手上。

　　我钻进车里，看着他站在原地。掉过头来，车子越开越远，从后视镜看过去，他好像才冲我挥手，像是在送别。一直远到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之后，我才彻底从他的那些话中回过神来。

　　“不用任何仪式吗？呵呵……”我渐渐离这个小镇也越来越远，看着前方从地平线下面升起的高楼大厦，我突然有种回到现实中的感觉。

　　到了法兰索瓦的房间里，他还在埋头案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发现我站在他身后。

　　“怎么样了？玛瑞德。”我把提箱放下，搬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

　　“哦，托姆，”法兰索瓦摘下眼镜，把笔别在耳朵上，冲我说，“我感觉非常好，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你知道，我一直都被噩梦困扰，但是这玩意儿让我一点都不困。哈哈，谢谢你，我的老朋友！”说着他握住我的手，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让人握住了手。

　　心里并不是很好受，虽然为他高兴，但是这种扭曲的快感令人心酸。灯光下，玛瑞德的黑圆圈大得吓人。他这样毫无戒心，早晚让那些入室抢劫的得逞。

　　晚上，我躺在玛瑞德的床上，他还在研究者那本书，就他的进度看来，差不多有四分之一已经完成了。这对我来说算是一件好事，但是他这里我不方便呆太久。警察随时会找来，我必须赶紧启程。

　　可是，克里斯托弗……

　　我差不多睡到中午，玛瑞德才把我叫了起来，说有人找我。我起身，顺着地下室的台阶走到杂货店的前厅，那双黑眼睛告诉了我来者是何人。

　　“呵呵，托姆，我还是来了……”他有些腼腆，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也显得不太自然，灰色的连帽拉链卫衣，牛仔裤，身上背着一个大书包。我走过去，搭上他的肩膀。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不是笑了出来，但是那种感觉莫名其妙的很美好。

　　“欢迎！”

　　吃着玛瑞德为我们准备的黄油煎吐司，我看着他，心里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玛瑞德拿过一片吐司回到了他工作的地方，罗夏一边吃一边说着一些关于通灵的事情。

　　“你要知道，通灵某种程度上和召唤术一样，但所不同的是，它并不需要所召唤的具体有形体东西，而是让自己的身体作为一个容器，来承受对象的灵。”喝了口牛奶，他把嘴里的吐司吞了下去，炼乳挂在他的嘴角，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要伸手为他抹掉。

　　一瞬间，我像是回到了过去某个时候，那时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平和且美好……

　　“托姆。托姆！你在听吗？”他的脸又重新回到我面前，嘴边仍然沾着那点炼乳。

　　“不好意思……你继续。”我努力压制住了自己激动的内心，两只手交叉在面前，支撑着我的下巴。

　　“我们有个规则，只能召唤游荡在现实的灵魂。任何灵魂若被天堂或是地狱收了去，便不再出现在我们可以召唤的名单里。所以这一点请你一定记住，并且以后也不要忘掉。”

　　“好，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个灵魂是否还在现世？”我问道，手里耍弄着涂抹炼乳用的餐刀。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很容易，看着我，我现在要召唤你心里最想见到的人的灵魂，你不用告诉我，只要想就好。”说着他站了起来，双手平伸，举在胸前。

　　他怎么知道我最想见谁？我心里不禁燃起想要试探他的念头，我偏不去想那段回忆，我要看看他到底是真的通灵还是在耍弄我……

　　就在那一瞬间，最令我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头发开始变长，喉结渐渐从脖子上消失了，胸部隆起，身材也变得娇小起来。就像是一个泥人被重新塑造成了另一个样子，只是表面仍然是他的。那漆黑的眼睛和头发完全没有变。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看到我的一刹那，竟非常吃惊。这显然不是罗夏应该有的表情，然而很快我便知道这个表情属于谁。

　　“托姆？是托姆！”那双唇虽然还属于罗夏，但那声线完全就是一个女人在说话。这熟悉的声调，还有熟悉的发型，以及那曼妙的身材，我永远也忘不了……

　　“珍妮？！”我惊讶的站了起来，手中的餐刀落到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虽然我这么说着，但是仍然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长发。那触感，绝对是真实的。

　　“托姆，是我，我是珍妮……”她捉住了我正在抚弄她长发的手，拉到她的脸颊上，紧紧的握着，“你，还好吗？”

　　我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紧紧的将她揽入怀里，这个女人是我憎恨这个世界的源泉，也是我的生活走向寂寞的罪魁祸首。但是我仍然深爱着她，即使她已离开这个世界，我仍然深爱着她……

　　“我很好，真的……只是没有你，我差一点就失去了生活的信心。”我看着怀里的她，刚才还矮我半头的罗夏，此时头顶只能到我胸口。

　　对，这就是珍妮的身高，珍妮•克洛伊，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托姆，你说谎，你过得很不好，我都知道。”珍妮推开我，走到一旁背对着我，哀怨的说着，“你终日酗酒，抽烟就像吃饭一样。三餐不定，睡眠不佳。这我都知道，自从我死后我就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你过得很不好，为什么？”

　　“不，那不是真的，没有你……我……”我想不出任何字眼来搪塞过去。那段回忆太过于痛苦，造成我下意识地从我脑海里抹消。但是它所带来的伤痕却未能随之消失，而是深深的刻画在我的心灵深处。颓丧地过着每一天，终日无所事事，废寝忘食……

　　“别说了！你知道那次事件我并不怪你，我怪我自己，我没有那种力量，那种将你从家族的诅咒中拉回来的力量。我以为和你在一起之后就能幸福的过上好日子，谁知道……”

　　“是我不好，珍妮，可我没有办法……这就是我的命啊！”现实的压力造成我不得不重操旧业，但是除魔并不是那么简单可以操控的。在一次为一个被恶灵附体的少年驱魔的时候，我失误了。恶魔附在了当时甘为我助手的妻子身上，而诅咒就像传说中一样，珍妮的心灵被魔鬼所腐蚀，耗无灵力的她，灵魂被吞噬，最终死在我的银十字枪下。

　　“那是场意外，托姆……不要再自责了，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就已经满足了。”她回过头来，冲我笑，即使我知道这是罗夏的身体，但是那张脸却和珍妮一模一样。

　　“珍妮……”我冲过去抱住她，“不要离开我……”

　　“我应该感谢你，是你让我的灵魂没有完全被恶魔所吞噬，否则今天我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托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不要再糟蹋自己了，好吗？我会在你身边看着你的……”珍妮在我怀里说着这些话，虽然都是温暖的，关心的话，可是在我听来却无比心痛……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