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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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雪时候，最是寒冷。
即便大日高悬，已到午时，却仍是寒意浓重。
东宫之外栽的一株青松，虬曲高展，针叶被压得微弯，垂落着化雪后的水痕，嘀嗒作响。
“廉官人……殿下还未醒么？”
“还没呢，昨日醉了酒，只怕不到午后醒不来，是丽妃娘娘邀约？”
“正是。”
“那我去叫醒殿下？”
“于礼不合，殿下还未醒，我便等着吧。”
除了化雪的声音，这内侍的交谈话语，也被人听得一清二楚。
寝殿之内的大床上，平躺着的少年分明没有睡着，却不起身。
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打了个哈欠，漆黑的瞳孔里有狡黠的光，“慢慢等着吧。”
少年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
过了许久。
久到殿外的雪水都不再嘀嗒，身体在床榻上都酸了骨头，少年才慢吞吞、懒洋洋起了身。
金色的幔帐一掀，少年下颌微抬，语气不耐地大喊，“来人，服侍我穿衣！”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内侍匆匆进来，下跪行礼之后才伺候他穿衣。
少年身材颀长，却有些瘦弱，穿上一身宽大的锦袍后，还略显稚嫩。
“廉官，今日有什么好玩的么？”
名叫廉官的内侍弯腰说话，“今日该是没了，殿下已将帝都里好玩的东西都玩个遍了。”
“嘁，没意思。”
少年很是不耐，撇了嘴，“那今日便去猎院斗一斗狗吧。”
廉官赶紧道，“殿下，丽妃娘娘差人来找。”
“丽妃？”
少年眼睛忽然一亮，“她又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给我？走走走，快去！”
少年快步向外走去，又嫌弃走得慢了，索性一把提起长袍，小跑着就冲出了寝殿。
廉官忙叫着跟了上去，“殿下跑慢些，别摔了！”
……
“丽妃！”
“丽妃你又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给我？”
少年提着锦袍，一路跑进了丽华宫，气息都有些不稳。
玉榻之上的红裙女人，此时赶紧起身，她年纪不大，清瘦窈窕，乌云似的长发、修长鹅颈、斧劈双肩，腰肢盈盈一握，鲜艳的红唇如同含苞待放的鲜花，正是丽妃。
丽妃对少年一行礼，“太子殿下。”
“别虚礼了！有什么好玩的给我么？”少年看向她眼瞳发亮。
丽妃微微笑着，让人端来一小小的方盒，里头放着一束乌黑的线香，“这叫玄烟，燃火即可生香。”
“香？香有什么好闻的？”
“殿下不知，这玄烟很是神奇，点燃后人去细细嗅闻，除却身心舒泰的助眠效果，更能让人入梦。”
丽妃笑容浅浅，一举一动里都透着股媚态，“而这梦，都是人心所向的美梦。”
“殿下不是常说，想回大漠么？”
“现实中回不去，可这梦里，倒是可以去看看。”
少年眼睛一亮，“真的？”
“殿下可以试试。”
“好！”
少年顾不得脏手，也就一把抓起那漆黑的玄烟，牢牢抓在手心，朝丽妃笑得真诚，“丽妃对我最好了，待我上位，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丽妃脸色却是微微一变，赶紧“嘘”了一声，严肃道，“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随后又笑得温柔，“我对殿下好，只是觉得殿下像我的幼弟，便想着要将好东西都给殿下。”
“好好好，知道了。”
少年转身就走，“我这就去试试！”
而此时，太子殿下的内侍廉官才匆匆赶到门口，还没歇一刻，又得追上去，“殿下！殿下等等我！”
等人彻底消失，丽妃脸上的温柔才一点点褪去，神态变得讥讽，“蠢货！”
她转身去捧起暖手的铜炉，点着丹蔻的指尖敲打在铜炉壁上，闷声作响，“玄烟食之如入仙境，身舒心畅，编织美梦，世上再美之事都比不过……”
“十日就可成瘾，一刻不用，便身如蚁噬，难过非常，且十分难戒。”
“这可是好东西啊……”
丽华宫内的侍从目不斜视，只当做没有听见。
这皇宫之内，丽妃受宠长久不衰，多的是手段，玄烟就是她的手段之一，如今看来是要用在太子身上了。
而这太子……声色犬马，除了“色”似乎兴致缺缺，太子在玩乐上可沉湎得足够深，“纨绔”的不良风评，几乎人人皆知。
朝堂之上，抨击的谏言也是一封接着一封，要不是皇帝别无子嗣，怎么会轮得上这个西荒来的“太子”呢。
……
郡城之东，开了一家不起眼的医馆，木匾之上纂刻着“金灵芝”三字。
明明是医馆，可坐镇医馆的，却不是什么杏林大夫，而是个佩剑的剑客。
前来看病买药的民众进去之后，既看不了病，也买不着药，于是都骂骂咧咧出来了。
“有毛病吧！”
“又不卖药、又不治病，开什么医馆？”
白华下了马车，刚打算进门的时候，就撞见一个妇人骂着出来。
那妇人还拦了她一把，“小姑娘，你是来治病的吧？可别进去，这医馆没医师！”
白华一愣，摇了摇头，“我不是来治病的。”
“买药也别去！里面空荡荡的，什么药都没有！”妇人继续劝。
“……我也不是来买药的。”
妇人倒是愣住了，“那你来干什么？”
“学武。”
妇人傻了，来医馆学武？
白华没再理她，直接朝屋内走去。
她来这个世界已经四五日了，后背的伤不再大痛，就直接来了此处，这位剑圣送来了地址，说是让她学武来金灵芝。
学武是当务之急，毕竟在这个陌生世界，她有个一技傍身总是好的。
不过白华也有些好奇，剑圣还开医馆？
她一路进门，屋内大堂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影。
“在里面？”
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她穿过大堂，又进入后院，撩开门帘。
唰——
剧烈的破风声响起，凛冽锋利的剑气贴着她的眼皮划过，瞬间削断一寸发黄的头发。
“师傅，来了个贼。”
站在院子里的黑衣少年收剑回鞘，白牙一咧。
她迈出去的那一只脚，又晃晃悠悠地收了回来，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好快的一剑！
“……我不是贼。”
黑衣少年盯着她，“那为何进门不出声？”
白华：“……不出声和贼有直接联系吗？”
“凡是生人，进了别人房子，自然都会出声。”
白华看向院子角落，那里端坐的男人正闭眼冥想，“……我大概、或许、可能算熟人。”
少年眉心一皱，“熟人？”
坐在角落里一直不曾动作的男人此时睁开眼，“她是你师妹，叫白华。”
“这是你师兄，西京。”
男人瘦削的面庞有些清隽，看向她的目光淡淡，“我叫尊渊。”
名叫西京的少年顿时一乐，看向白华的眼神都变了，变得兴致勃勃，“师妹？”
“她就是天生剑胎？”
他大步上前，想在白华脸上看出个什么来，可惜只看出白华颧骨略凸的脸有些营养不良，“长得又丑又小，这就是天生剑胎？”
白华，“……”
“用木灵试试就知道了。”他从怀里掏了掏，忽然朝她甩出一个乌漆嘛黑的东西。
“哩哩哩哩——”那乌黑的东西发出奇怪的声音，朝她扑来，白华反应不及，一下子被那东西扑了一脸。
“哩哩！”
一声尖锐的鸣叫，那扑在她脸上的东西像是受到了惊吓，从她脸上摔了下去，然后嗖的一声，又蹿回了少年的身上。
白华还有些愣，根本没反应过来，刚才扑在她脸上的是啥？
“嘿，木灵真的挺怕，这么说你是真的天生剑胎了。”
西京点头，安抚着手心的小东西，“别怕别怕，她不吃你。”
白华的视线停在他手心上，那是一团碧绿色的……木头？
木头在少年的手掌里瑟瑟发抖，小小的枝条像是双臂，遮挡了住“脸”，却仍旧透出两只乌漆漆的眼睛，看向她有些畏惧的意思。
白华此时愣得有些发傻，喃喃开口，“这……是什么？”
“木灵啊，我好不容易捉的，”少年露出洁白的牙齿，“金克木，天生剑胎是金之极，木属性的木灵自然畏惧。”
“所以没错了，你虽然长得丑，但的确是天生剑胎，师傅没看岔眼。”
白华：“……”
她并不关心这个小子屡次说她丑，只关心木灵……
——这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这不是武侠世界吗？？？
“退后！”
一直端坐的尊渊忽然开口，白华下意识往边上一退。
哗啦！
有人撕开布帘，重重摔在了院落之中。
砰地一声，声音极大。
那是一个浑身带血的年轻女人，似乎受了重伤，从身上一滴一滴掉着血，她咬着牙从地上爬起，一双碧绿的眼瞳看向院落中的几人，神色警惕。
“去后屋躲。”尊渊冷声开口。
女人依旧警惕，却照着他的话做了，一个闪身就躲进了后屋。
她刚躲进后屋不到片刻，便有大队人马冲了进来，是一队守城卫，气势汹汹，环视一圈，“你们！是否看见一个女鲛人？”
西京不说话，白华也不说话，只有尊渊开口，“没有。”
领头的城卫却是目光如电，“你们这里是医馆，为何无药无医？”
尊渊语气淡淡，“我租下医馆，不代表我要行医。”
领头人视线一垂，却是猛地拔了剑，“这地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徒儿练剑所致。”尊渊依旧淡淡，视线看向一旁的西京。
西京很机灵，一只满布鲜血的手就朝外伸了出来，“对！是我练剑不小心割伤了手，才滴下了血。”
领头人眯着眼，却是仍旧不信，“为了防止鲛人余孽逃脱，这地方要搜上一搜！来人，搜！”
还没等手下人行动起来，刷的一声，长剑凌厉出鞘。
一柄剔透晶莹的长剑，直指着领头人的咽喉，尊渊言语依旧淡淡，“我说了，这里没有什么鲛人，你们太吵了，别扰我。”
“小贼好胆！”
“放下剑！”
“别伤我主！”
那些城卫见着领头人被挟持，纷纷拔剑围杀，却被领头人高声呵斥，“别动！住手！”
因为他瞧见了直刺在自己咽喉的剔透长剑，剑身透明，映着天光微微闪烁，剑脊上攥刻的“渊”字看得分明，他一下子冷汗涔涔，双拳一抱，后退数步，“原来是剑圣阁下。”
“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开。”
不多说一句，挥手之间就带着手下匆匆离开。
不到片刻，这一队人马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西京这时候才呲起牙，将自己的伤手包扎起来，埋怨道，“师傅你这理由太伤人了。”
尊渊语气淡淡，“男子汉掉血不掉泪，怕什么。”
吱嘎一声，后屋的门扉打开，那位被城卫缉捕的女人缓步出来，看向尊渊，艰难开口，“……谢谢。”
尊渊并不在意，掏了一瓶止血药扔给她，“走吧，小心别被抓了。”
女人接过药瓶，重重点头，再次道了谢，才飞速离去。
直到女人消失，白华都还未回神——她全程愣住，都有些看傻了。
这时候西京凑上去，拍了拍她的肩，“哎，你怎么了？怎么和傻了似的？”
白华僵硬地开口，“那个……女的……是什么……人？”
“应该是复国军的人吧？”西京语气也有些沉重，“他们一族也是可怜，守护神被抓，海皇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转世呢……”
白华语气依旧僵硬，“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个女人，是什么……人种？”
“鲛人啊，”西京很奇怪，“你不知道吗？”
白华语气更僵硬了，“……鲛人？”
“对啊，鲛人，就是鱼的尾巴，人的躯体，蓝发碧瞳，姿容貌美的鲛人。”
西京给她解释了一番，又觉得古怪，转头去问他师傅，“师傅，小师妹别是个傻子吧，怎么不知道鲛人？”
白华：“……”
好，这个仇她记下了，又说她丑，又说她是傻子！
尊渊看向表情僵硬的小姑娘，想了想，“白华自幼凄苦，从来只担心温饱，别的并不关心，所以不知这些也算正常。”
西京点了点头，目光软了下来，“我说呢，小师妹瘦得和竹竿似的，原来这么可怜啊。”
少年的手伸过来，揉了揉白华的发顶，“要吃好吃的吗？走，师兄带你去吃鸡腿！”
西京拽着她就要出门，尊渊看向她也道，“习武不急，先将羸弱的身体养好再说。”
白华：“……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扎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