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好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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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骤然响起的尖锐鸣叫，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啸声，似鬼哭般凄厉。
即便相隔很远，这诡异的声响也同样传到了喧闹的离宫之中。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正在推杯换盏的人群一惊，那样令人不适的凄厉声音，只听了片刻，就忍不住心头的颤栗。
“什么声音？”高座之下的首位上，全身罩在黑袍里的中年人皱起眉，正游走在身边美女身上的手都顿住了。
高座上的王服老人呵呵一笑，并不是太在意，“或许是帝王谷里的魔物又在嚎叫了，巫抵大人不必在意。”
听到这个说法，场中的人才松了一口气，气氛复又热闹起来。
中年男人啜了口酒液，瞧着那位老人身边服侍他的年轻美女，眼中光芒闪烁，“呵呵，九嶷王真是老当益壮，听闻养了一圈美人、想要生些孩子？”
高座上的老人皮肤褶皱堆积，白发如雪，看上去已垂垂老矣，但却依然身躯笔直，不见老态，这位九嶷王是昔年的空桑六王之一，早早投敌，所以即便空桑灭亡，他还得了九嶷王的封号，被封在故地。
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他还活着，其实全靠巫咸施舍的一些续命金丹，不过子孙后辈早都死绝了，只有他一人还活着，所以疯狂想要诞生新的子嗣，可惜无论如何努力，都生不出一个孩子。
老人只是眼神一凝，没接话，然后笑道，“大人们这次大阵仗来九嶷，是要做什么？”
“九嶷王还不知道？”中年男人笑了一声，盯着他，“那些空桑余孽又活跃起来，东方慕士塔格的封印都破了一个，那位皇太子的手挣脱了，九嶷王陵这边，不还有一只脚么，我们在等余孽入瓮呢。”
听到这样的话，老人面皮都抖了抖，枯枝似的手指都扣紧了座椅，“你说……皇太子……的手挣脱了封印？”
“哈哈哈，九嶷王莫慌，不过一只手罢了。”
中年男人不在意，他是十巫之一，对于帝国的军事十分自豪，“这次我们派来的征天军可不止风隼，还有许多比翼鸟呢。”
他喝了口酒，“现在可不是百年前，帝国军事发达，征天、靖海、镇野，空桑余孽再怎么闹，也动弹不了帝国根基。”
“何况，这次是我带队。”
那模样、那语气，显然是自得无比。
老人没说话。
此时，席间一个年轻人却是陡然站起，“声音不是来自帝王谷的，好像是苍梧之渊的方向，我去看看吧。”
巫抵懒洋洋的，“飞廉，怕什么，不就是几只魔物。”
名叫飞廉的年轻人抱拳，“巫抵大人，依照规矩，必须去探查。”
“啧，你怎么和云焕越来越像，无趣……算了，走吧走吧。”他不耐烦地挥手，又开始饮酒作乐，还将美人拉入了怀里，肆意上手。
飞廉低着头，快步离去。
与此同时，发现不对劲的人还有一个。
那个浑身罩在风衣里的颀长人影距离发声地更近，也感知更明显，似乎就在他前方不远。
风里遥遥都传来了那声尖锐凄厉的嘶吼，人影掀开风帽，露出灰蓝色的长发，是个鲛人。
他此时偏头，静心听了片刻，很快就分辨出来那个声音喊了什么，是……白华？
白华？
心头一突，鲛人陡然拔足向前跃去。
……
密林之中。
不，这里不应该叫密林，而是应该叫女萝林。
密密麻麻的藤蔓是整座女萝林的样子，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交错编织，连头顶的夜空都遮挡住了大半。
白华甫一进入，便闻到了浓重的血气。
她心里一跳，不详的预感极其强烈，“……胖子……杨廖！”
呼喊一声，没有丝毫人声回应，回应她的只有慢慢蠕动起来的藤蔓。
“哩！”木灵尖叫。
“小心！”真岚也在示警。
少女陡然跃起，她方才所立的原地，一条粗壮的藤蔓卷过，带起无数尘土，狰狞的倒刺布满了整条藤萝。鲜红和雪白交替的颜色看得人瞳孔一缩。
魔物，果然是魔物，若非魔物，藤萝怎么会有这样诡异的颜色。
白华心头更紧，一座魔物编织的密林……常人进来，怎么会有活路！
“胖子！”
“杨廖！”
她大喊起来，在密林里跳跃寻找，随着她的动作，整座密林都“活”了过来。
“白华快走！这里全是女萝，魔潮也将至！你一人势弱！”
“哩哩哩！”木灵此刻也十分赞同，催促她离开。
可白华咬牙，这时候居然十分固执，“不行！我得找到杨廖……”
她手中提刀，白芒再绽，凡是阻挡她前路的，都被白芒绞碎。
“我要找到杨廖！”
“不管他是不是我爹转世……这次……是我连累他！”
“杨廖你在哪里！”
一声比一声高的呼喊里，终于有所回应，只听得极轻极轻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白华一喜，向前跃去，昏暗之中，她看见一个胖乎乎的人在不远处，还朝她招手。
是杨廖！
真岚大呼，“别去！不是杨廖，那是女萝的迷障！”
少女陡然止步。
轰然一声。
到底迟了一步，巨大的藤网猛然向她扑来，只片刻就将少女纤细的身形吞没，层层叠叠，将她包裹成一个巨大的茧。
那茧的外部，还有无数雪白鲜红的藤蔓蠕动着，就像是一个人的胃袋，似乎在蠕动消化。
的确在消化，女萝们编织的密林从来都是四处游弋，然后吞食消化旅途中偶遇密林的人们，素有梦魇森林之称，往往就是藤萝一卷一吞，下一刻，完好的人就会变成一具白骨吐出，而血肉和精华早已被吞噬殆尽。
巨大的藤茧蠕动了一会儿，却突然僵住，一道白光忽然切出，接着是两道白光、三道、四道……只一眨眼，无数白光骤然炸开，将密密麻麻的藤茧绞得支离破碎。
女萝林里传出细细的痛呼声，那些还在周围游弋的藤蔓纷纷避退。
“白华，女萝只有吞了某些人，才能模仿出那人的模样和声音。”真岚还是将实情告诉了她，而没有选择说谎。
“所以……杨廖是死了对吧？”她低声询问。
真岚轻声应了是。
此时巨大的藤茧已经被白光破开，走出的少女脸色苍白如雪，手臂都在微微发抖，不是力有不逮，而是强烈的自责和愤怒。
她慢慢攥住衣兜里的几样东西，一串手链、一个金锭、一块玉佩——都是杨廖之前送的，说是他钱多，送这些没关系。
相处其实不过半日，她却动了感情。
不止是上一世的父女之情，还有这短短半日的相处……说到底，若是她没有藏入车队，他或许不会遭遇这样的事。
“白华，别自责，”似乎觉察到少女的低落，真岚劝慰，“事已至此，你再如何自责都无用，他也不想你出事。”
“别耽误了，快走，魔潮就要来了。”
少女攥紧刀柄，眼底却在发红。
“白华……”真岚皱眉。
她手中的白芒陡然暴涨，是苍生何辜！
一剑既出，便是九问最强，刺眼的白光迸发，像是陡然炸开的一轮烈日，驱散所有黑暗和邪魅，光芒里，无数女子的声音痛呼，整座女萝林都在簌簌抖动，哭嚎声越来越响。
“你杀不完的！”
真岚声音拔高，“这些女萝都是殉葬空桑亡灵的鲛人，真身藏在土地之下的革囊里，外面的藤蔓绞碎了还能再生！”
木灵也化出形状，揪着她的头发，催促她快走。
她重重呼吸一口，声音都哽咽了些许，“我知道了！”
少女扭头就退。
却在这时，传来女子尖利的呼喊，“白华！你要救这个人的魂魄吗！”
她陡然停住脚步。
在魔潮之前率先追来的幽凰，羽翼扇动之间，落下一点点黑色的羽毛，她苍白的手中，正抓着一个挣扎的魂魄，淡薄又虚幻，却分明能看清是杨廖的模样。
鸟灵食髓吃魂！
白华顿时怒道，“白麟！你放开他！他是白王的转世！”
这大声的呼喝让幽凰一顿，似乎没料到居然是这样，她转眼就狰狞大笑起来，“父亲……你说他是父亲？”
苍白的手收得更紧，几乎要抓碎那个魂魄，“更好！他应该魂飞魄散才对！他偏爱你、偏爱白璎！从未关心于我！他应该魂飞魄散！”
撕拉一声，鸟灵尖利的指爪抓碎了魂魄一角，那挣扎的魂魄顿时越发虚幻。
“白麟！”
每一个字都咬牙，少女已经提刀杀去，像是撕开黑暗的掣电，一道白虹贯穿天心，瞬息射穿鸟灵巨大的羽翼，黑色的血像是雨水一般落下。
而那只鸟灵之王此时似乎不知疼痛，只一口一口吞噬着手中的残魂，执着地要将魂魄吞吃入腹才解恨。
“你该死！”少女高高跃起，带着巨大的力道，手中白虹吞吐。
幽凰五爪张开，尖细的手爪闪烁冷光，对着她就是猛地一抓，那样锋利的手爪，刮在虚空里都发出刺耳的尖啸。
白华可以避开，那只利爪在她面前本没有杀伤力，可她没有避，而是对准鸟灵的另一只手爪出刀了。
她要抢下那个残魂！
白虹横切，如断金玉，眨眼就斩断了那只手爪，少女伸手去够，将鸟灵苍白的手爪抢在怀里。
可与此同时，鸟灵之王锋利的另一只爪子，已经从她背后凶猛抓来。
噗地一声闷响。
尖利的手爪瞬时穿透了白华的胸腹，溅出一片鲜红。
“我要撕了你！”幽凰顾不得断手，尖叫着想要撕裂白华，可就在这时，一道金光闪烁，她穿透少女胸腹的手爪也被生生切断。
带着鸟灵的两只手爪，少女从高空坠落，木灵已经变化出形状，织成庞大的木网，想要兜住她。
“白华！”再也忍不住的真岚陡然凝聚出身形，接住了她跌落的身躯，安全落地。
“……啊，空桑人……是空桑人！”
“空桑！该死！该死的空桑人！”
“空桑人都该死！”
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原本安静下来不敢再动的女萝林此时疯狂颤抖起来，黑暗里，无数双浑浊碧色的眼睛睁开，死死盯住中央的接住少女的那人。
真岚一直没现身是对的，在黑夜里，他的力量本就被削弱许多，且又是鲛人怨气所凝的女萝林，他一现身，只怕更麻烦。
但是现在没办法了。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少女，即便是幻力凝聚的手臂，他也感受到了滚烫的鲜血汹涌流出，“白华！”
木灵已经急促叫起来，十分慌张的模样。
“你们一个两个别叫了，我还没死呢……”少女呲牙，却是松开了牢牢抱在怀里的那只鸟灵手爪，她从手爪里放出那一片虚幻的残魂，“走吧，快走。”
残魂并无意识，此时得了自由，迅速飘远，渐渐隐没。
“这么点魂魄……可以再次轮回的吧？”她吃力问道。
“可以、可以的，你别动，我给你止血！”
真岚沉着脸，手指飞速点在她的大穴上，勉强止血，随后去拔出那只魔物的利爪，手微微颤了颤，“有点疼，你忍着。”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结果他动作飞快，唰地一声，滚烫的血液就飞溅起来，缀在他的眉眼上，“好疼！”
“好了好了，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反复说着同样的话，不知是安慰白华还是安慰自己，他涌出灵力去治疗伤口，却被她制止了。
“别用灵力，到了晚上你力量不够的……快变回去……闻到空桑人的味道，女萝林都疯了。”
像是印证她的话，下一刻，就有无数藤蔓汹涌而来。
“空桑人！空桑人！”
“杀了他！”
“该死的空桑人！”
白华此时已经撑起身子，手中白芒再吐，一瞬间绞碎袭来的藤蔓。
“变回去……你快变回去，一波又一波，我可挡不住！”她微微咬牙，说话都弱了许多，被刺穿的伤口已经止血了，只是那几个血洞狰狞可怕。
“快呀……”瞧着他没动，白华又催。
皇太子捏紧了拳头，最后咬牙，“好。”
他依言散去了凝聚的身形，重新变成孤零零的脑袋。
失去了真岚的味道，女萝林一下子安静下来，随后无数女子的声音反复回荡，空桑人、那个可恨该死的空桑人呢？
也就在此时，安静不过片刻，女萝林又剧烈抖动起来，不是因为真岚，而是浓郁的血腥和煞气扑面而来，它们被惊住了，有什么可怖的东西过来了！
“魔潮来了！”真岚急了起来。
紧着他的话落，天地在一瞬之间就变成了纯黑的颜色，无星无月、无光无明，是彻底的黑暗，仿若绝望一般的黑暗。
“哈哈哈……白华……白华你要死了！”
“我不杀你！”
“我要看着你被黑暗里的那些魔物撕烂！再吞吃你的魂魄！”
断了全部手爪的幽凰在黑暗中高高飞舞，即便她也看不见什么，但语气畅快至极。
“白华！”真岚语气十分焦急，难得不复稳重，“麻烦了，我已经通知冥灵军团赶来，你能撑住吗？”
“或者，我再凝身！”
说着他还想凝身，却被少女死死按住，“别！你别给找麻烦！”
白华此时撕开一片衣裙，快速将头颅包裹住，“我当然能撑住……我这么厉害！”
少女说着这话，其实是心虚的，她感受到了身体的疲乏，还有脑袋里又涌出的一阵眩晕，似乎比桃源郡的时候更加严重——她撑不了多久的。
可手中动作飞快，她将包裹打了死结，还抓着木灵，将它也绑了上去，木灵在挣扎，她凶道，
“别动！乖乖的！”
木灵顿时不吱声，而后少女轻轻笑道，“我要是听你的话就不会这样了，是我自找的……”
“如果有下次，我一定听你的。”
真岚却是听出了不对劲，声音都拔高了，带着惊惧，“白华，你要干什么？”
“皇太子大业未成，岂能死在这里。”
白华隔着布料，摸了摸那个孤零零的头颅，然后使出全身的力道，将这个头颅朝黑暗之外奋力抛出。
“白华！”
“哩哩哩！”
惊怒交加的呼喊很快就被黑暗吞没，包裹着的头颅被抛得远远的，很快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皇太子……哈哈哈，无所不能的皇太子……现在只是个弱者，他救不了你。”幽凰听出了少女在干什么，冷冷发笑。
“我这么厉害，不需要别人救的。”
此时白华站直了身体，呲牙笑，微微颤抖的手臂拿着那柄已经出现缺口的长刀，“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但是在此之前，白麟，我要、弄死你！”
砰！
少女脚下的土地被巨大的力道踩裂。
白华的身影如剑如电，飙射而出，在这样纯黑的颜色里，都亮起了刺目的白芒。
九问！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
生何欢、死何苦，情为何物？
轮回安在、宿命安有？
苍生何辜！
那样惊艳的剑技，那样绝顶的风光，少女手中只剩下一柄破烂的残刀，可她的每一次挥动，都透着绝美的风采。
幽凰此时脸色大变，疯狂扇动翅膀就要逃遁，可是来不及了。
雪亮的剑光。
那柄破损的长刀在瞬间雷霆般地洞穿了幽凰的头颅，带出一丝丝漆黑的血液。
剧痛让幽凰扭动着身体，疯狂乱蹬的脚爪也扎入身前少女的下肢，咯嘣一声，直接刺穿少女的腿骨，可她却好像不知疼痛，带着笑，“哈哈，我没说谎吧？”
“说弄死你……就弄死你……”
轰然一声，已经彻底失去声息的巨大鸟灵连带着脚爪刺穿身躯的纤细姑娘，一齐跌落在地。
直到死去，鸟灵之王都满心仇恨，不过隐约有些快意，她死了，白华……很快也要死了，而且，会比她死得更加痛苦！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黑暗里，很快爬来什么东西。
可惜太黑了，根本看不见。
少女躺在地上，感觉到了疼，不止是被刺穿的身体，还有什么东西正在拿尖牙一点一点啃噬她，冰冷的、尖利的、刺破了肌肤、咬进了筋肉、磨入了骨头。
但她没有力气反抗了，只能睁大眼睛，却满眼都是漆黑，脑中的眩晕感如同大海般淹没而来，“这次……死得……有点疼。”
“也不知道……会不会……再附身……”
“千万……不要再过一百年啊……”
“白华！”
纯黑的颜色里，忽然亮起一道金光。
璀璨无比。
“真岚……”
这是她嗫喏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好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