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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大变 ...

  •   风从北方的广漠山吹来,带来初冬即将到来的寒冷气息,凛冽的微风中,湖畔周遭的绿草都纷纷灰黄。
      进入镜湖的水流开始变小,不论是赤水还是青水,都到了涸季,镜湖的水面比夏日缩小了许多,驳岸露出了大片的泥土,那些在水底追逐着嬉戏的游鱼也显得寥寥。
      冬天快来了。
      哗啦一声,静寂的镜湖一角,两道人影忽然破水而出。
      是一男一女,只不过少女浑身湿透,而那个衣着大氅的年轻男人,滴水不沾。
      “呸呸呸。”
      那笙往外吐着湖水,避水珠用得不熟练的下场,就是出水时被湖水泼了一头一身。
      “殿下!”
      岸边的蓝王恭敬行礼,快速汇报,“铜宫传来讯息,西荒乱起,南方,西京大人也传来消息,暗中已经控制了南方诸郡,还有,大司命说,大战将起。”
      真岚抬了抬手,“嗯,知道了,蓝王,那笙就托你送了。”
      “丫头,跟着他就好,他会带你到一处安全的地方。”
      那笙应了一声,拧着湿漉漉的裙子却是忍不住往后看,静谧的湖水幽深无比,只有风吹过湖面才有些微微的涟漪,没见到想见的,她耷拉起眉眼。
      知道她这是想见那位鲛人的左权使,真岚安慰,“诶,别愁眉苦脸,要求得长久,不必在意这一时相聚。”
      那笙当然明白,只是有些失落,“我懂的……就是想见见炎汐,自从那一次,我们才见了两次。”
      “诶呀,往后可天天能见,就这几天不见,忍忍就好啦。”
      “你们中州不是有句话说,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个忍不住,炎汐他们要干大事可怎么办。”
      “我才不会乱他们的大谋呢。”
      那笙鼓着嘴。
      “那不就成了,快走吧。”真岚催着她。
      那笙不太情愿地迈着脚步,一步步朝蓝王走去,走至一半,又忽然转头,“那个……我要帮你再占一次么?”
      “依照我们那里的规矩,给人扶乩了,就要有一个确定的结果才行。”
      真岚想起之前的那个“离”字,笑容收了一点,“好啊,你再占一次。”
      那笙点头,也不顾湿漉漉的裙子和脏污的泥地,盘腿便坐了下去,随意折了一截草枝,闭上了双眼。
      一旁的蓝王有些好奇地看着,这是在做什么?
      占卜?
      占什么?
      这个中州少女和大司命一样会预测未来?
      少女白皙的手平平举起,握着灰黄的枯枝,保持着奇怪的安静。
      直到过了许久,才刷的一声动起来。
      簌簌簌,枯枝快速晃动,在湿润的泥地上一笔一划,落下字来。
      蓝王往前凑了凑,去看她写的文字,却是看不懂,那硬朗的一撇一捺好似刀剑,和云荒的文字不同,这写了啥?
      真岚却是看懂了,笑容隐没,脸色变得有些白,甚至连眉头都深深皱起。
      “失。”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字。
      失去,丢失。
      心脏缩起,连臂膀都有些微微颤抖。
      那笙此时睁开了眼睛,当然也看到了自己扶乩后写下的那个字,当即惊叫起来,“啊……是……”
      一次或许可以说是占卜错误,可两次类似,这就不是错误了。
      “离”和“失”。
      都指向一个答案。
      分离,失去。
      那笙摇了摇头,迅速找理由,“可能是我……又错了!错两次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再占卜一次!”
      说着就要伸手再来,真岚一把按住她的手,“不必了。”
      “让我再占……”
      “我说了不必,”他声音沉沉,“那笙,你跟蓝王离开,我去趟伽蓝。”
      “啊?”
      喊出这个“啊”字的却是蓝王,“殿下您要去伽蓝?”
      他十分惊诧,“此时正是大变之际,正是要紧时候,殿下岂能去沧流中心以身涉险?”
      “无碍,”真岚干脆利落,他转身就走,“我去去就回。”
      “殿下!”
      “殿下!”
      蓝王瞧着皇太子迅速离去,只能在原地呼喊,喊了不到两声,真岚的背影都看不见了,皇太子使了法术,离开得极其迅速。
      “那笙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蓝王只能去问身边的少女,他并不懂其中的因果关系。
      原本活泼的少女却低着头,声音有些飘,“我帮他算了算白华在伽蓝的结果,一次是‘离’,一次是‘失’……都是离散之局。”
      她迅速摇头,“不会的!是我的扶乩之术太差了,是我算错了。”
      “你是说太子妃此次会有凶险?”
      蓝王已经明白,也难怪皇太子会匆匆离开。
      当年国破,六王献祭,可太子妃却独独没有化成冥灵,消失百年,这百年的分离,真岚绝不想再来一次。
      ……
      暮色已经笼罩大地,西坠的太阳抛出颜色,橙黄和艳红纠缠在一起,大片大片染了天地,连同大陆中央那座高耸入云的白塔,都晕出了一抹红黄。
      有凛冽的风,从高塔之巅吹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咚!
      一声重重的闷响。
      那是一个虔诚的跪拜,伏倒在神殿之前的素衣女子,将头颅深深磕在石地上,流下一丝殷红。
      这是巫真云烛跪在这里的第三日,不吃不喝,无水无食,身体已经足够疲惫,可她仍旧坚持,坚持着等待神殿的大门打开,等待里面的老人发出一道命令,而这道命令可以救下她的弟弟。
      三日前,庞大的迦楼罗在帝都高空坠落,毁坏大片屋舍、伤人无数。
      而这其中的关节,出在了迦楼罗的动力源上,那个用做动力源的如意珠,十数日前被帝国少将破军和贪狼带回,可飞行坠落之后,才知竟是假的,这就让两位主事的少将当即下狱。
      她要救人。
      可救不了。
      在沧流,能救下云焕和楚暮的,只有神殿里这位智者。
      咚!
      又是一记跪拜磕头,声音更大了些,一丝殷红顺着她纤白的额头流下,滴答落地。
      “唉……”
      凛冽的风里传来一声叹息,神殿的大门终于打开。
      云烛高兴至极地抬头,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必再跪了。”
      神殿深处传来苍老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有些嘶哑难辩,带着沉沉的暮气,“去吧,传我口谕,赦去破军和贪狼的牢狱之灾……”
      云烛高兴至极,咚咚咚,又重重磕了几个头,然后才匆匆起身提裙就跑,她并没有听见,那散在凛冽风里的最后话语,“也算是我对故人血脉的一丝馈赠了……”
      高达六万四仟尺的白塔之顶,此刻又陷入了寂静,只有吹过的夜风在低低呜咽,暮色早已褪去,深蓝的夜爬了上来,神殿那打开的大门却一直没有关上,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又过去几刻,夜色更浓。
      “这门大开着,是在等我们?”
      凉薄的夜色里,忽然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或许,”又有个淡漠的声音回应,“小心为上。”
      神殿之前的观星台是一片暗淡,今夜无月,只有层层堆叠的乌云纷纷压下,透出厚厚的黑,那黑漆漆的颜色里,此时站了一双人,皆是漆黑大氅,周身却流转出莹莹的光彩。
      费了许多功夫,白华和苏摩,终于站上了白塔之顶。
      没想到隔了一百多年再来这座高塔,白华依旧熟稔——到底是她曾住下三年的地方,那夜风吹动起纱幔的簌簌声响,都令人熟悉。
      “你来了,阿薇。”
      嘶哑难辨的声音悠悠响起。
      是星尊帝!
      白华刚想说这是星尊帝,却瞬时被白薇皇后掌控了身体,她面露沉静之色,语气波澜不惊,“我来了。”
      没有和苏摩交谈什么,她抬步,已经朝神殿中走去。
      苏摩顿了顿,也快步跟上。
      神殿之内,并没有光明,反而是沉沉的黑,甚至是比殿外的夜色更浓的黑,一下子将进入殿内的两人吞没。
      嗡地一声,黑暗里亮起了光,那是在他们掌心凝聚的灵力,犹如火焰,驱散了浓稠的黑暗,照亮神殿的一角。
      满布整个神殿的白幔沙沙晃动,在更远处的玉座上,悄无声息坐着的老人好似死去,竟连一丝呼吸都没有。
      苏摩皱眉,看着那枯枝一样的老人,他肌肉干瘪、枯黄的皮肤薄薄地蒙在骷髅之上,凹凸的骨骼带来晦暗不明的阴影——谁也不会想到这样垂垂将死的老人,就是空桑史书上光辉伟岸的星尊大帝、也是覆灭空桑的罪魁祸首、沧流帝国的最高决策人。
      “阿薇,你终于来了。”
      玉座上的人豁然开口,声音嘶哑,黑暗里,一双纯黑的眼睛望了过来——即便是老到如此境地,他那一双眼睛却依旧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活力。
      黑暗的室内,白衣少女同样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声音沉沉,“是啊,阿琅。”
      “七千年了,我们再次相见。”
      “我们之间的账,也须清算干净了。”
      这句话落,神庙里便再也没有声音。
      漆黑中,沙沙声越发剧烈,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暗涌,白幔在黑暗里重叠晃动,渐渐聚成吞噬一切的漩涡。
      相隔七千年,最后一战终要展开。
      而另一边,一场大战已经收尾。
      红墙倾颓、黑瓦断却、黑烟滚滚,伽蓝分内外城,紧邻着禁城的便是皇城,而皇城是门阀贵族的聚居地——此刻的贵族居所,遍地血腥、混乱无比。
      “啊,元帅!”
      “元帅输了!”
      “拦不住了……拦不住了!”
      “跑啊!快跑啊!”
      混乱之中,无数人奔逃起来,连向来以严苛纪律著称的军队,都乱了起来,只因为一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带着一身鲜红走来,走得近了才让人知道,那一身鲜红都是血。
      这个年轻男人,孤身一人,闯过守城的护卫,一路杀进皇城之中,门阀贵族,从头至尾,竟是被他屠了大半,现在连元帅都阻止不得,被打得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这是魔鬼!
      他盯着尚在墙角喘息的帝国元帅,露出笑容,步步走近。
      “帝国元帅......”
      他看着瘫坐在地的巫彭,带着高傲的姿态,笑问:“感觉如何?”
      巫彭老了,不再是百年前那个所向无敌的帝国元帅,纵使他用秘术保持了四五十的模样,可仍旧是老了。
      他颤巍巍地抹去嘴角的血,似是想要站起,却无法动弹,只能微微仰起头,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他曾非常看好,这个叫做沉乾的年轻人,他和他一样的出身,不过是铁城平民,但有极其出色的天赋和韧劲,巫彭想要收入门下培养,可对方不愿,似乎是觉得政治太过黑暗恶心,巫彭为此用了不少阴损的法子去压他,却始终求不得。
      半月之前,因西荒暴动,沉乾被定罪打入天牢,而后更是被当做了试验品……死在了迦楼罗的试飞里。
      然而结果,他居然没有死。
      巫彭看着他灿金色的眼睛,感觉对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沉乾了,“你变了。”
      “是,我变了,我变得更有力量了!”
      他原本谦逊的模样早就大变,变得狂傲至极,“这个世道,也该变一变了!”
      笑罢,沉乾一脚踢过去,踩在巫彭的肩膀上,将他死死往下压:“变更,就先从元帅开始!”
      咔啦一声,肩骨几乎被踩碎,巫彭只来得痛哼一声。
      沉乾直接以左手扼住巫彭的咽喉,轻而易举地将他提起来,冷笑说:“门阀贵族、高人一等,但于今而言,你也不过一只蝼蚁,抬手可灭。”
      逼视巫彭的眼睛是璀璨无比的金色,在暗沉的夜色里格外闪亮。
      巫彭咳出血沫,呼吸都喘不上来,他努力撇下头看向沉乾,盯着他金光闪烁的瞳仁,断续地笑道:“你......为何,变成这样?”
      “因为世道不公、世道当诛。”
      “世、世道……”
      并没有给巫彭说太多的机会,他最后的话连同咽喉被沉乾捏得粉碎,略略四溅的血液带着灼热的温度覆盖了一手。
      “不好!元帅死了!”
      “元帅死了!”
      “魔鬼杀了元帅!”
      周遭的混乱更大,嘈杂喧沸。
      而沉乾漠然甩下尸.体,抓走巫彭腰边的令符,随后捻着手指,抬步悠然地往前走,他的目标,是营造所那一架新的迦楼罗。
      一边走,他一边欣赏着四周的混乱和惊恐,居然微笑起来,“楚暮,看吧,腐烂陈旧的,都要一扫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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