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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残阳 ...

  •   第五章残阳

      风儿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身下是最柔软的毛毯和海藻棉的垫子,像被温泉池里暖热的水浸泡着,身体感受到了一种慵懒的温度,却也感受到了四肢百骸传来的、钝重的疼痛。
      好像有一群人在用木棒重重击打自己,力道一下比一下重。
      又好像远古的石刑,石块像雨点般砸落。
      她睁开双眼,四周一片黑暗,唯有桌上充电的手机,亮着安静的红光。
      身上那钝重的疼痛,一下下撞击着骨骼和内脏。

      这天早上起床,风儿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梳顺了一头长发,看见镜子里自己苍白的面容,因为早晨的低温泛起微红。
      双手干得粗糙,她顺手从一旁的面霜和化妆水中翻出一管护手霜,挤了一点,娴熟地抹遍了手背到指尖的每一寸肌肤。干燥的皮肤变得柔软起来,仿佛干旱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滋润。
      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阿剑的短信:“我在路口等你。”
      风儿回了一句“我马上出去”,之后取下毛巾擦了擦脸。
      拉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结果了母亲递过来的十元钱,风儿走回房间拎起了自己的书包,看也不看身后唠叨个不停的母亲,径自走过客厅打开防盗门跨出去,把母亲那句“上课要认真……”伴随着砰地一声关在了身后的房子里。
      空旷的街道,还未亮透的天色,上早班的人们,还有像她一样,或步行或骑车,赶往学校的学生。城市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一千年或一万年,也不会改变。
      就是这冰冷的城市,成为了一切悲欢离合的发端。

      像往常一样,阿剑从书包里掏出包子和牛奶递给风儿。
      “吃吧,等会该凉了。”
      “我不想吃,不舒服。”风儿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不管你了,头晕就自己解决吧。”阿剑蹙眉。
      风儿站在红灯的路口,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依然止不住颅脑中剧烈的疼痛。
      已经是过了七点,却依然没有看到日出。说是清晨,倒不如说是夜晚的延续。冬天的脚步已经日趋临近,风开始变得寒冷,掀起风儿黑色的长发和风衣。
      天光寂寞而死气沉沉。
      记得地理老师说过,在极夜之中的人们,会变得抑郁敏感,对世界绝望,因为永远都看不到阳光。而现在,她处在昼夜分明的城市里,又为什么会有被黑暗吞噬的绝望感呢?

      在有些昏暗的走廊上,阿剑对风儿点了点头,便推开半掩着的教室后门走了进去。风儿沉默地走进另一间教室,走到最后一排,把书包挂在桌边。
      第一节是英语课,被班长称为“无语课”。
      头还是有些痛,风儿把英语书抽出来摆在桌上,趴在桌上睡觉,头压着那本英语书。
      “砰”的一声,是教案本撞击讲台的声音,风儿抬起头来,看着英语老师冯强一如既往地拉长着脸站在讲台上,翻开书,拖长声调开始讲课文的翻译。他一直都是这副样子,看上去就像被别人欠了几百万收不回来一样,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笑,更没有人听见过他表扬谁,更多的是听到他在骂人,而且经常语出惊人,尤其是最近还跟阿剑的班主任谢萍颖吵了两场,那个从东北来的高个女子自此有了“蘑菇”之外的新外号——“饺子”。这都是拜他所赐。
      风儿直直地看着黑板,时不时提笔抄下语法要点。
      冯强在讲台上正讲得口沫横飞,突然停了下来,公鸭似的嗓门高声道:“最后一排那个女生,你在干什么?!”
      风儿一惊,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时候,英语老师那张黝黑刻板的老脸已经出现在自己的斜上方。老式的锅盖发型,一双绿豆一样的小眼睛,黝黑布满棕黑斑点的脸,线条僵硬的脸型和苦大仇深的表情,他本想用白色的制服衬衫和黑色的西裤让自己看上去更有老师的风度,却弄巧成拙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我什么也没做啊。”风儿故作惊讶——冯强爱找茬,以前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什么也没做?”一双小眼睛射出不屑的广,冯强哼了一声,“那我的笔记你怎么才抄这么点?”
      “这么点?这很少吗?”
      “滚你妈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来学习的,不想学就早点滚出去,别来浪费你家里的钱!”冯强指着风儿的鼻子吼道。
      “我做什么了?”风儿不甘示弱地抬头看着冯强。
      “做什么?做什么你自己最清楚!”冯强踱着步声震天的步子走回讲台,一边走还一边用手里的书点着周遭一篇学生,“学校也真是的,搞什么扩招,一个年级六个班扩招到二十四个,只好把剩下的都送到东校区,那边招进来一个班只有一两个B+的,这边呢?一个班全都是B+的!花这么多钱来这里又不学,以为是来参观的啊?不想学赶紧滚!”
      “就会浪费家里的钱,也浪费不出个清华北大来,花十几二十万买个位子,来玩的啊?这里是学校,想玩就出去玩!”
      风儿低下头去把英语书翻过一页。
      这只是一节非常普通的英语课。
      真是个奇怪的人,像是与身边的一切都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而自己,也只不过是他的出气筒。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风儿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地走到走廊上。

      穆泠从三楼上来,正看见冯强弯着腰从风儿的班级走出来。
      风儿趴在走廊栏杆上看外面的天空,天空一片灰冷。
      “刚才那家伙是你们英语老师啊?”
      “是啊,刚才还被他找茬了。”风儿耸耸肩,“怨男一个。连一只蚂蚁爬过去都要说个半天。”
      “确实,我站这么远都觉得身上有股冷气。”穆泠笑了笑,“你们真够辛苦的。”
      “每天就学骂人了。”风儿苦笑,“真受不了他。”
      “放学去个有意思的地方,散散心吧!”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穆泠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高二教学楼的天台像是天空之下的祭坛。
      呼啸的北风宛如祭祀开始时无词的祝颂。
      “没想到你居然找到办法上来了。”风儿说,“你真厉害。”
      “这里的视野是整个学校最开阔的——如果没有天文台。”穆泠的短发和衬衫在风里猎猎飞扬,“视野开阔了,心情也会好很多,不是吗?”
      “你说的有道理。”风儿点点头。
      “风儿。”
      “嗯?”
      “我喜欢看你穿白色的衣服。”穆泠的声音恍惚得像是梦中的回音。
      风儿愣了愣,道:“那好啊,我最多的就是白色的衣服了。”
      曾经也有一个人,也最爱看她穿着白色衣裙。他曾是她最爱的男子,为她可以一掷千金,可以与别人打得头破血流,可以用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去交换她的一个笑容。只要她微笑,他便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而他,最终也献出了生命,只为向她赎罪。
      本来还在微笑,在下一个瞬间,内心便如洪峰过境,涌上了无穷无尽的悲伤。眼中的防线崩溃,悲伤化作冰冷的泪水泉涌而出,流了满面,在冷风里迅速冻结成冰。
      “啊,你……你怎么了?”穆泠看见风儿脸上的泪痕,担忧地问。
      “我没事,风太大了,吹得眼睛疼。”风儿擦了擦眼角。
      北风吹起少女漆黑的长发,飞扬宛如死神在山巅竖起的胜利的旌旗。风儿张开双臂,仰面向天,被冷风一吹,再次泪流满面。她像失去了双翼的精灵,狂风怒号,却无法吹生她的羽翼,让她再度自由地飞翔。
      像风一样轻盈而自由,这是她姓名的深意。
      但那却是她毕生无法实现的梦想。
      “穆泠,你根本就不知道,明明不能互相理解,却非要装出一副和睦开明的幸福的样子,是怎样痛苦的事……”风儿闭上双眼,任凭被风如刀刃一刀刀划过面颊,“我觉得喘不过气来……就像被人用一块大石头死死压住胸口……我不能说出来……他们不让我说……他们不让啊……”
      “别人说我幸福,可是,我却是天下最不幸的人了……”
      穆泠心中只觉得痛彻骨髓,他想要张开双臂,将这柔弱的白衣少女拥入怀中,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可他却无法做到,因为他们的关系到底还不是情人,说到底,也只是“知心朋友”罢了。
      他无法名正言顺地保护她。

      微弱的橘色夕阳,从灰色的厚重云层中悄然透出。
      小爱把自行车从车堆里扯出来,推着车下了斜坡,在人行道上翻身跨上座鞍,用力一蹬踏板,向着十字路口骑去。
      冷风像无数把利刃从脸上划过,只是流不出血来。小爱把毛衣领子拉高了些,遮住了半张脸。
      穿过无数人群,绕过转角,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袋刚出炉的小蛋糕,又继续向前方骑过去。她看见这冰冷如铁的城市逐渐敛去了最后一抹柔和的色彩,变得冷酷到难以接近,就像前世所看见的那样。
      这个与一切柔性的情感格格不入的城市。
      面朝大海也看不到春暖花开。
      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小爱加快了车速,任凭风吹起鬓边的发丝,吹得面颊生疼。
      宛如站在荒漠里卷动的流沙边缘,一步步被卷入深不可测的死亡深渊,灵魂被带往幽寂黑暗的世界。无可逃避,也无路可逃,苍茫的沙漠上,连一片枯叶没有。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攀缘。
      令人无助的恐惧感。
      而这时的图书馆里,风儿站在高大的书架前,抽了一本新闻杂志,蹲下去慢慢翻看,图书馆墙上的钟指向六点四十分的时候,她放下了书,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双腿,走了出去。
      等会的晚自习又要被物理测验替代,也不知是开学以来的第几次了。同学对此都颇有微词,可物理老师的答复却是:“那你们星期天回来测验啊!平时又要上正课!你们以为我愿意呀!”
      “风儿!”穆泠从远处一路小跑来,招手喊着风儿的名字。
      “你找我干嘛?”
      “心情不好啊?怎么一副这么难看的表情?”
      “等会又要考物理,烦透了!”风儿不耐烦地跺了一下脚,“真受不了!整天就会考试!我两个星期没上过正常的晚自习了!”
      “等你高二就知道什么叫做整天考试了!”穆泠拍了拍风儿的头,“别说晚上,白天都要考,我们理科班现在就是这样!”
      “我知道你们比我惨。”风儿转身跑向昏暗的教学楼,“我先回去了,物理老师不好惹。”
      穆泠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拢,直至面无表情。他看着那一袭白衣消失在黑暗中,像是目送一位纯白的雪仙子渐行渐远,离开自己的世界,内心有种叫做失落的情感,一丝丝升起。
      失落中交织着迷恋。
      像是迷恋一朵梦中的花。

      物理试卷上留下了大片的空白。
      风儿趴在课桌上睡觉,不想物理老师又鬼魅般地出现在门口,向后排一步步走来。她连忙从桌上爬起,把放在一边的答题卡拖到面前,右手拿一支笔装作想问题。
      “题目难吗?”
      身后响起一个有些幽怨的女声,风儿一惊,手中的笔差点掉在桌上。物理老师站在身后,一双下垂眼里射出关切的光,大起大落的黄色卷发褪了色,像茅草一样垂下来,显得毫无生气。
      “不难。”风儿用甜美的声音说。
      枯黄色的卷发走远了,直到她拐出教室,风儿才长吁一口气,又把答题卡扔到一边,趴在桌上睡觉。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风儿也从桌子上爬了起来,把试卷随手扔到了讲台上,刚想转回去收拾书包,突然觉得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拿起来一个,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
      “放学了吗?我在你家大院门口等你。”是谜漩的声音。
      “你等我。”风儿说完便挂断了电话,走到座位上开始把课本和笔袋塞进书包。
      背着深蓝色的运动书包,风儿从教室后门走出去,对阿剑点了点头,两人便并排着走向楼梯。楼梯间的声控灯因为人群的喧闹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显得微茫而黯淡。
      “快点吧,我妹妹有事找我。”风儿轻声说。
      “好的。“
      走下最后一级阶梯,风儿便看见穆泠牵着电动车站在一边,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幽幽的路灯光隐约勾勒出他高挑的身形,像是仅用了墨黑的国画,留白勾勒出人形的弧线。
      “你家住哪?我送你。”穆泠指了指那辆蓝色的小鸟。
      “送我?你家那么远,送了我,到家都快十点半了!“风儿转身欲走,”我还是搭公交车吧。”
      “哎,下车还得走一段,多费事啊!”穆泠一把拉住风儿,“我送你到家门口,走吧!”
      风儿望了阿剑一眼,阿剑会意,背着书包自己走了。风儿把书包放进电动车的载物筐里,对穆泠点了点头。
      “我和你谁跟谁呀,这不算什么。”穆泠推起车往红色大理石的走廊走去,“再说了,别说是今天,天天送你也行的。”
      “不怕某些人看不顺眼的话就送吧,还省了不少车费呢。”风儿微笑。
      “那就这么定了,我天天送。”
      穆泠的声音在冰冷的风里显得无比温暖。

      谜漩一个人站在小学大门的阴影里,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击着栏杆。
      车水马龙的城市,五色绚烂的霓虹,不知何处的店家里飘来的音乐声、汽车和摩托车的喇叭声,把整个城市渲染出一种麻木的繁华。谜漩孤寂的身影在这一片繁华中如汪洋孤岛,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风儿从穆泠的车上跳下来,拿过车筐里的书包,斜背在肩上,一路向小学门口跑去。她老远便看到了大门前的谜漩,便喊了一声。
      “你房间还能住么?”谜漩随口说,“家里吵得头疼,睡不着。”
      “那你跟我回去吧,我房间很大的。”
      “你妈……没意见么?”
      “她敢,我就和你睡大街去!”风儿顺手接过谜漩沉甸甸的书包,向着小学里走去。

      风儿的家在小学的教工宿舍区里,一栋单元楼的二楼。风儿一脚跺在地上,声响点亮了楼梯里的声控灯。谜漩站在风儿身后,看着风儿按响了门铃。
      “风儿你回来了……她是谁?”一个体形偏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妇女拉开了门,讨好的笑在看见谜漩的瞬间凝固在胖脸上。
      “哦,她是我朋友,来借住一晚上的。”风儿平静地解释。
      “朋友?来借住的?”妇人眼里露出狐疑和不屑的神色,“是不是犯了事不敢回家,跑来躲着的?我们家不欢迎这种人,出去!”
      “妈,你这是什么话!我朋友都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风儿愤然道,“就一晚上也不行吗?”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看她,这么晚还来找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不许我女儿整天跟着众人在一起!”妇人厉声道。
      “哼,不是好人?什么才是好人?像那只猴子一样清华北大都抢着要的,才是好人吗?”风儿冷笑,“能民主地对我,怎么就不能也民主地对她?就凭她这个时候来找我吗?”
      “风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了!”
      “那你呢?你容得下我,就容不下她了?她跟我又有什么区别!”风儿用力把门一推。将那些唠叨全关了回去。
      ——在你的心里,早就划分好了世间万物的贵贱高低。
      ——她没有优异的成绩。
      ——所以你认为她是卑贱甚至肮脏的。
      ——就像一只无用的原虫。
      “算了吧……”谜漩拉了拉风儿的袖子。
      “没事,大不了换个地方。”风儿走到通向三楼的楼梯边,把书包放在靠墙的一侧,“过来吧,我们睡这里。”
      “你……”
      “回去也没意思,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这点冷还受不了么?”风儿微笑,脱下了身上披着的黑色风衣,拍了拍灰尘,“没有被子,先用这个将就着吧。”
      橘黄的灯光下,少女的面容温暖如黑暗中的烛火。

      冰冷的凌晨,谜漩朦胧地醒来。风儿靠着墙沉沉睡去,漆黑的长发如水藻一般披了半身,她身上的黑色风衣盖在了谜漩身上,自己只靠蜷缩起身子取暖,苍白的脸上有恬淡安详的微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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