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NPC叛逆日常》诤一

22、找妈妈（二）

　　山村的色调呈现出枯化的灰色，像是洋洋洒洒洒下一捧骨灰。吹过的风带着腐朽破败的尘土味，连墙角开的淡蓝色小花都艳丽得十分奢侈。

　　少年的皮肤泛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眼尾很红，头发漆黑。他把粗布衣服慢慢地往上挽，表情分外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
　　他这个人的存在简直像是山村里一束冷冽明亮的月光。

　　他一口一个“家事”，但是动作却鲜明地向人们传达了一个信息。
　　——来干架啊。
　　院子里的男人一听这话，立刻就炸了，眼睛瞪的铜铃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外翻：“怎么着你个小鳖孙，还想打老子不成？”

　　这个男人明显是常年劳作，上身肌肉分明，腱子肉鼓鼓囊囊的，呈现出灰暗的古铜色。说话之间，那些在他身上盘着的青筋一跳一跳，足以想象这个人的力量有多恐怖。

　　相比较来说，岑西就不是那么够看了。他的五官太过于秀气，嘴唇是淡粉色，小身板碰一下仿佛就会碎似的。他穿着白短袖和大短裤，露出来的两条腿又细又长。
　　这并不是岑西的身体，这个身体原原本本都是属于原来那个山村少年王小明的。

　　村外来的三个人生怕他们打起来，急急忙忙地出来拉架。为首的那个不着痕迹地看了岑西好几眼，语重心长地说：“哎呀，父子间能有什么矛盾？怎么就闹成这样呢？”
　　“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嘛。”
　　“大哥也消消气，我们外头来找村长办事的，这才拉着小朋友说了一会儿话。小朋友也不是故意晚回家的……小朋友，来，过来，给爸爸道个歉，爸爸也是关心你。”

　　王父冷哼一声，似乎仍然觉得岑西的一举一动都碍眼极了，树枝一样的脸皮上写满了嫌弃。

　　岑西摸了摸手边的大黑狗，平静地对后面的三个人点了点头：“……走吧。”
　　王父喉咙里像是滚过一串炸雷：“你他妈的又干啥去？”

　　岑西说：“去村西头。”
　　“问你干啥，听不懂人话？”
　　岑西看了他一眼：“找村长。”

　　王父敲着旱烟：“你脑袋让羊蹶子踹了？村长家在东头你领着人去西头上坟呢？”
　　一句话仍然满满都是脏词，但是不知为何，岑西总觉得这句话比刚才轻了一点，王父的态度也比刚才见面时好了很多。

　　王父刚才是因为儿子“王小明”把他忽略了而生气。
　　现在态度好转，很可能是关注到了“王小明”回来较晚的原因。

　　——带着外人找村长。
　　——王父能在这里面得到一些好处。

　　岑西平平静静地转身，他径直走进了屋子里。后面响起好几声问句，带着脏字的，疑惑的，重叠在一起：“……干什么去？”
　　少年冷笑一声，掏出兜里的一百块钱，卷成一团扔出门。他看上去就像是个被骂得上头的叛逆小孩，连声音都是桀骜不驯的：“不去了，你们自己上坟去吧。”

　　“臭小子，骂你两句还给老子甩脸色……”
　　王父骂骂咧咧地把地上的钱捡了起来，回头的时候，脸上在一瞬间便又堆满了笑：“找村长是吧？我领你们去……这小子跟你们说过吧？”

　　为首的人目光中骤然掠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他疑惑道：“说过什么？”
　　王父啐了一声：“嗨，这小子……去找村长的时候记得报我王二苟的名字，我跟村长交情好，报我名字村长给优惠的……”

　　这幅样子太谄媚了，其他两个异乡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些许轻蔑。
　　但是那个领头的人表情却很平静，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王家破旧的小木门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够影影绰绰地看见那个少年的侧脸。他看上去年龄太小了，脸部线条很柔和，身体瘦削而纤细，不像是山村的少年，倒像是城里千娇万宠养大的小少爷。

　　……格格不入。
　　……他和这里格格不入。

　　不仅仅是跟这个山村，他仿佛跟整个世界都有一种微妙的隔阂。

　　山村里每家每户的结构似乎都是相同的，三间石瓦房，厨房搭在院子里，另外一侧是牲口棚。但是这里的生活条件似乎还不错，每家每户门口都挂着腊肠和鱼虾。串好的红辣椒搭在院子里，风里藏匿着某种鲜艳的肉香。
　　从堂屋门口到院子里的梨树上扯了一根绳子，上面晾满了灰扑扑的衣服。一眼望过去，男人的，少年的，不得章法地团在一起，上面泛着潮湿的味道。

　　岑西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然后走进堂屋。

　　灰尘有点多。
　　墙上贴满了土黄色的壁纸，地上随处可见酒瓶和烟蒂，看样子打扫周期约在一周。
　　几大捆粗糙的绳子堂而皇之地摆在了大柜子上，柜子里有一些大盒子，里面都是土药材，根茎上布满泥土。

　　——这个家里的成员只有王小明和王二苟。
　　父子。

　　岑西慢吞吞地把厨房的锅刷干净，然后去菜园子里扯了西红柿和黄瓜。他自己生活了十八年，厨艺还是不错的。
　　只是用灶台生火费了点劲儿。

　　柴火很多都是捡回来的树枝，但是里面总会掺杂着一些其他东西。岑西从里面找出了几个蝉蜕和蛇蜕，以及一些被扯碎的花花绿绿的碎布。碎布能引火，树枝干巴巴的，一根火柴扔进去，腾地就点了起来。

　　岑西盯着面前的火焰发呆。

　　……目前为止，他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玩家。
　　异乡人表现出来的态度很自然，王二苟也像是个NPC。
　　这不应该。

　　岑西之前当过许多游戏的NPC，意识懵懵懂懂的时候，也大概记得。
　　每一个游戏副本都会突兀地出现一大批人，这一大批人明显地表现出来了玩家特质，比如说吵闹，疑惑，或者试探询问。
　　与此形成对比的，NPC却被注入了系统意识，每个人扮演者各自的角色，老老实实走剧情。

　　……还有。
　　还有姜漠凡。
　　他不知道姜漠凡在哪里。

　　岑西把面前的火堆搅出了火星子，面糊汤终于熟了。
　　他简单地做了个白糖西红柿拌黄瓜，菜园子里长出来的黄瓜嫩生生的，青葱翠绿，里面的籽又小又嫩，带着一点清爽的甜。岑西切了一块小黄瓜，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慢慢啃。

　　世界的色调很暗。
　　尤其是蒙上一层夜色之后，暗鸦在村口的老槐树上一阵啼鸣，四周青碧色的山也变得阴森了起来。

　　明明是一个山村，统共一百多户人家，在这么燥热的夜晚，却静得仿佛早已死亡。

　　门口传来声响的时候，大黑忽然从青石板上站了起来。那动作太不寻常了，大黑的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尖锐地吠叫一声，又生生地止住，夹着尾巴缩到了岑西身后。
　　木门嘎吱一声——

　　【您已完成任务“帮助异乡人找到村长”。】
　　【任务完成评价：乙。】
　　【您的下一项任务“找到落在山村小学中的戒指”。】

　　岑西皱了皱眉。
　　系统的声音似乎跟耳边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叠在一块儿嗡嗡作响。岑西还没把这些事捋顺，面前就突兀地出现了一张脸。

　　……一张很好看的脸。

　　大黑更加不要命地往他身上蹭，隔着一层藤织，他都能感受到大黑颤抖的身体。

　　来人是个大概二三十岁的男人，个子很高，左耳上戴着鲜艳的碧绿色耳钉。他的五官鲜明立体，看上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银色的眼睛链垂下，没入衬衫领里。他的皮肤太白了，手指修长好看，还能看清楚手背上青黑色的血管。

　　王二苟有些气急败坏：“……跟你说了王小明不上学！他要出去打工！上学倒贴钱，打工赚钱，你他妈的当老子傻呢？”
　　岑西站了起来。

　　这个人的气质太诡异了，脸庞漂亮得近乎邪性，穿衣打扮简直比起那三个刚从城里来的人也不遑多让。这个人脸上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就这么把岑西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
　　“……王小明同学。”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抖成筛子的大黑狗。

　　“老师再问你一遍，你想上学，还是想打工？”

　　王二苟拧着眉，格外烦躁地从嘴里吐出一声操。
　　江老师是去年从省城那边申请调过来的老师，学问过硬，学生们也听他的话。就是长得……长得太漂亮了，可惜不是个女的。
　　再加上江老师学了那什么泰拳，山村里几乎没人敢跟他动手。

　　王二苟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不然他早就打得这个书呆子不敢上门了。

　　岑西微微一顿。

　　他捕捉到了王二苟眼中分外明显的忌惮情绪，但是这个目光落在江老师眼中，他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个目光理解成惶恐不安了。

　　江老师直接上前一步，脸上的笑意更浓。他隔绝开了岑西和王二苟之间的视线，几乎要跟岑西贴在了一起。他的声音里满是笑意：“老师问你呢，王小明同学。”
　　“别害怕。”
　　“是想跟着爸爸？还是跟着老师？”

作者有话说

　　姜：是想跟着爸爸？还是跟着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