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旧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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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四百年前。
地府与天界联手镇压凡尘暴动的怨灵。
鬼卒死伤无数，神祇亦陨落大半。
然而，怨灵却还是一日胜过一日。
终有一日，凡魂异变，在阎罗殿中大开杀戒。
到处都是恐惧与绝望，惨叫与呼救声不绝于耳。
生灵与死魂之间亦有猜忌与争执。
谁都想活下去，谁都不愿被牺牲。
然而恰恰就是这猜忌与争执，摧毁了阎罗殿，将最后的净土变成了修罗地狱。
直到一场地火燃遍世间每个角落，终于将怨灵全数烧尽。
荒冢之上，三尺黑刃孤剑独立，判官知道这是乾坤留下的最后一道屏障。
遗留在尘世间的鬼卒与神祇亦知道这是一场取舍，他们甘愿压着怨灵们一同赴死。
这一切落在天界眼中，却是乾坤放了一把火，使得世间生灵涂炭。
彼时地府早已大乱，判官隐隐觉得朝夕或许会趁地府难以喘息之际，强分一杯羹。
她正要与酆都商量，天界的天兵却已先一步到达了地府。
一切如她所料那般，两军终究对垒。
战场上，判官失望的看着天界上主：“你分明知晓这一把火烧的究竟是什么？何必急着落井下石？”
朝夕的双眸依旧清寒如川，语调间却威严非常：“乾坤罔顾天道，随意杀生，自当血债血偿。道尊当年的仇，也于今日一并了结。”
原来如此，原是这样……
这一战，整整打了数百年。
直到地府满目疮痍，直到鬼卒尽数战死。
许是发现乾坤的地火伤不到地府的鬼魂，到处都是捕杀魂魄用以防身的仙人。
而她分身乏术，所能护下的也不过寥寥。
也是直到那时她才终于明白，帝君当年要她做下的抉择究竟是什么。
没有了生死簿的力量，终究救不了所有人。
鬼魂只能奔逃哭喊，希冀着乾坤能够来救他们。
可是乾坤死了，很久以前便已经死了。
想来便是那时，她对乾坤有了第一丝的怨怼。
若他没有死，世间的一切何至于变成如此？
此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便连她自己都被这种怨怼欺骗，沉沦了整整两千年。
判官始终记得黑白无常临死前看她的眼神，绝望、无助，还有不甘。他们没有死在怨灵的手里，却倒在了旁人贪婪的欲望之中。
她亦记得酆都为了保下地府残存的魂魄，而封印阎罗殿，看着他独自一人走入早已坍塌的殿宇，最终埋骨其中。
一场地火，烧了整整四百年。
当地府之中最后一只残魂也化为飞灰时，判官终于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成。
她能力不足，却贪心有余，最后谁都护不好，谁都留不住。
所谓抉择，竟是一开始便已经注定好的。
她浑浑噩噩的游走于世间，直到帝君以身化阴阳，让早已荒芜的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她看着土地之上冒出的第一缕新芽时，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她想，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这一次，绝不再任人欺凌。
判官在极北之地找到了一处灵力极盛之所，建立了长生阁，并将帝君交托给她的赤色长玉留给了第一任阁主。
此后，她又在地府的废墟之上建立了一川漠，让一川漠众人世世代代守好阎罗殿。
她游历于世间各处，变换过许多身份，只为有朝一日能帮助乾坤重振地府。
乾坤听着判官平淡的诉说过往，仿佛在聊一件旁人的琐事。
他知道并不是判官已经不在意当年发生的事，恰恰相反，很多时候，悲痛因为太过伤人，反而难以言表。
他无法想象她当年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正如他也无法想象地府曾经的惨烈一般。
如今，冠冕堂皇坐在九重天阙中的所有人，手中都沾满了鲜血。
判官抬头望向赤红的天际：“我从未想过朝夕原来如此好算计，隐忍百年只为一击即破。”
乾坤如今也重新认识了朝夕，这位天界上主，早已同记忆中的少年相去甚远。
他甚至都怀疑，记忆中与他意气相投的朝夕，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过？
乾坤微眯双眼，似是想透过云层，看清那个人：“是啊，他乃广德亲手所化。广德之死，他如何能不介怀？”
“于是便用地府万万条性命，平他心中私愤。”判官说到此处，眸中染上了些许悲凉，“这些苟活的仙人，究竟有何资格让帝君不惜身死相护？”
“或许阿姊所说的救不想救之人，便是这个意思吧。”
“是，帝君身化阴阳，救的是这世间所有的性命。”判官应道，“却是便宜了天界的那些小人。”
“判官，阿姊交托给你的世间，你守得很好，往后便由我来守吧。”
判官有些诧异的看向乾坤，似是没料到两千年后的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神色缓了缓：“如今既然阿黑阿白认下了你，老娘也无话可说。乾坤，希望你这一次别再辜负他们。”
“阿黑阿白？”乾坤不由心中一颤。
判官见他蹙眉，忍不住啧了一声：“你们不是打过照面了么？既然他们愿意替你掌管长生阁，那便好好领了这份师徒情吧。”
长宫墨和柳无常竟然真的是阿黑阿白。
判官当年让蚕祝将次女嫁给长生阁，想来便是为了让阿黑阿白重回世间。
是啊，一胞双生……又取了这样的名字，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乾坤心中激荡，双眸不免干涩的紧，发自肺腑的道了一声：“判官，谢谢你。”
判官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觉得乾坤当了一遭凡人，果真改变了许多：“你以前可从来不会道谢。好，好啊，阿黑阿白若是知道，倒是不枉费他们因你死了一次。”
如今，只有小孟婆和牛头马面了。
乾坤摸着腰间的玉石酒壶，神色沉沉。
他看着浊湖之中残留的一瓦一砖：“没想到两千年的光景，你不仅建下了一川漠，还创立了长生阁。所以阁主手中的长生玉，便是阿姊当年交托给你的赤色长玉，为了吸满两千五百年的红尘浊气。”
当日长宫砚本欲将长生玉传给长宫易 ，却没想到玉自己擅自跑到了乾坤手里。
乾坤原以为是因为他也是长宫氏族之人，现下看来，却是因为长生玉原本就是给他的。
“我创立长生阁，不单单是为了安置长生玉。”判官将乌檀木扇一展，面前便出现了一幅画面。
赫然是雷公拂落簪花，以花化人，最终诞下乾坤之景。
乾坤有些意外的看向判官：“你知晓雷公会助我重返世间，便特意创立这处灵气盛极之地，引他前来？”
“我只是等机缘罢了。至于是雷公还是旁人，与我而言，无甚要紧。”
“说起来，莫问真人曾拜师长生阁，同时又是一川漠的长老。两处地方皆有他的身影，他与你究竟是何关系？”
“他？”判官说到此处，神色微顿，“我的一个友人。”
造化山上，莫问真人一路风驰电掣，速度比之刚才，不可同日而语。
雷公驾着祥云都没有追上，心道，真是装都不装一下了。
他手中施法，掌间簪花已化作一只大鼎当头罩下。
老道看着从天而降的巨鼎，拂尘一甩，一道电光闪过，直接将其劈成了两半。
雷公不由色变，捧着碎裂的簪花，心疼的不得了，忍不住破口骂道：“小混蛋，你给我站住！”
老道哪里肯听他的，依旧脚下溜的飞快。
雷公实在无计可施，只好祭出手中的长鞭，一鞭子甩了过去。
这一鞭，含了万钧雷霆，只怕是稍一沾到，便能化作飞灰。
然而老道却神色未改，只是略摆拂尘，便四两拨千斤的化了此招。
雷公见状，只能无奈一笑，讨饶道：“电母，别跑了，算我求你了。”
造化山顶，两座巨像一字排开。老道站在正中，摸了摸脸上潦草的胡须，诧异的看着雷公：“这位仙长认错人了吧？”
雷公心道她分明连法力都不藏了，怎么还演呢？
追了一路，雷公此刻也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巨像边：“电母，你如今可真是皮糙肉厚的紧呐，往常说你一句不是，你都能落下三千道闪电。可方才我如此骂你，你却无动于衷。这两千年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仙长说笑了，方才你骂贫道了吗？方才你不是亲切的与贫道友好交流么？”
雷公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并不觉得好笑，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
电母当年是何等骄傲的人，手中一柄清光剑，诛尽天下奸邪者，风姿绰约，叫人难望其项背。如今化成了一个潦草的道士不说，还躲在凡尘一隅，与他装傻充愣。
雷公只觉心中有些吃痛，索性直白道：“在长生阁时，我便觉得你很熟悉，只是彼时你藏得太快，我也未能看的仔细。电母，两千年来你杳无音信，哪怕我踏遍凡尘山河万里也未能寻到你分毫身影。既然你还活着，为何不愿让我知道呢？”
老道见他穷追不舍，也轻声叹了一口气，终是承认道：“我只是不能让朝夕知晓。长生阁时，我没想到你会与朝夕一起化作皮毛商人潜入长生阁。少君那时确实提醒我，说有个皮毛商人在偷偷跟踪我。”他将拂尘插在腰间，也一道坐了下来，“而罗参城外那一战你也见到了，少君险些死在朝夕手中。如今少君灵门被封，我不能冒险。”
“即便如此，土地也保下了他，你为何……”
“雷公。”他还未说完，老道便打断了他，“你我都花了两千年的时间才让少君归来。我们赌了一次，却还有机会赌第二次么？”
雷公闻此，不由静默。
是啊，若这次少君再度身死，已经没有第二个帝君助他们了。
“其实，我已经与你在凡尘做了一世夫妻。”这时，老道开口道，“虽然相守的时间不长 ，却终是一起走到了最后。”
雷公没想到他会讲出这样一番话，眸色微动：“你是说……”
老道点了点头：“我那时知道你用簪花化了一个凡人，便用当时的身份与她相识。说起来，你我都占了少君一个大便宜。”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旧账（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