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有令》醉卧林中

82、一顾似人颜（二）

　　山林间。
　　刘二遮着王落闲的眼睛，一剑划开了对方的脖颈。
　　黑衣杀手就这样圆睁着双目倒在了地上，显然死得心有不甘。他分明还未近身，为何会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小童所杀？简直奇耻大辱。
　　这已经是今日死的第十三个杀手。
　　要是换成旁人，早被怪力乱神之类的谣言所惑，四下逃窜，然而这批杀手显然受过极严格的训练，依旧义无反顾的追击而来。
　　刘二自然照单全收。
　　待杀到最后一人时，刘二手中释力，将将留了对方一命。
　　王落闲见没了动静，正要开口问，就听到刘二在耳边低声道：“你问他，究竟是谁派他来的。”
　　他当即领会了刘二的意思，奶声奶气的开口道：“为何取我性命？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杀手原本还想再反抗，却被刘二制得死死的，愤恨道：“杀你何须理由，不过确实小看了你，往后自有人取你性命。”话音方落，只听胸腔处“嘣”的一声，竟是自爆了心脉。
　　刘二不由蹙了蹙眉，甩掉袖剑上的血，带着王落闲离开了是非之地。
　　又行了数十丈后，方才松开了捂着他眼睛的手，王落闲揉了揉双眸，许久才问道：“大哥哥，你方才是不是杀人了？”
　　刘二急行的步子不由顿了顿，知道瞒他也没有意义，应了一声：“嗯。”
　　“那他们是不是死了？”
　　“死了。”
　　“死了就是再也不能动，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吃饭了，是不是？”
　　“对。”
　　“那他们为什么都要我死呢？”
　　这句话一出口，刘二不由怔了怔，随即心口揪了起来。
　　是啊，他才这么小，很多道理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要他死呢？
　　刘二寻了一处还算隐蔽的树丛，停下了脚步，看着王落闲天真而又不解的望着他，竟一时找不到可以回答他的措辞。
　　或许，他应该替他找出原因。
　　“阿落，敢不敢跟我再回去一次，去看一看那些杀手？”
　　即便是死人，也有死人能说的“话”。
　　刘二背着王落闲，再次回到了遭杀手伏击之地。
　　地上的数十具尸体却不见了。
　　不仅如此，便连周遭的血迹也被擦拭的一干二净。
　　他们离开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且不说搬运尸体耗时耗力，单就此地能处理的如此不留痕迹，便绝非易事。
　　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大哥哥，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追。”
　　他们还抬着尸体，脚力定然比不过他。
　　所谓雁过留痕，即便对方再小心，总归还是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
　　若能抓到几个活人，问起来更方便。
　　刘二一路追踪，终于在一处山涧旁发现了他们。
　　为何会寻山涧处落脚？
　　训练有素的杀手出任务时都会自己带水和干粮，一来防止被人投毒，二来杀手一旦隐蔽便数日不会动身。
　　而此时他们背着尸体，皆是血腥味，山涧处由于水流之故，风势更甚，只会将血腥味散得更远。
　　若要掩人耳目，断不该选在此处。
　　刘二正在心中猜测他们此行的目的，就见他们在尸体上撒上药粉后将其推入了水中。
　　骨肉遇水而融，数十具尸体竟在山涧之中化成了一滩血水。
　　这就是一条极普通的山涧，断不可能将人变成这样。
　　有问题的只可能是那药粉了。
　　“大哥哥，这条河水变成坏东西了，人若碰到了它，也会变成那样的。”
　　“你是说也会让别人化成血水？”刘二心下不妙，山涧之下必有人家，若是顺流而下，只怕是……
　　“而且小鸟、小兔子……它什么都害。”
　　竟是不留活物。
　　这些人……
　　刘二当即背着王落闲向山下奔去。
　　山涧一直沿着山脊而下，河中的鱼一条条翻了肚白，随即又化成血水沉了下去，河边还有几只化了一半的野兔，露出森森白骨。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尖叫从远处传来。
　　等刘二赶到时，就看到几个在河边浣衣的妇人面色惨白的倒在地上，只剩下了抽气声，她们双手红肿，先是肉化成了血水，随即指骨也渐渐消融。
　　红肿渐渐而上，沿着手臂爬去，她们看着自己的双手在眼前一点点化掉，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几乎让她们发不出声音，只能不断的张着嘴巴无声的呼救，就如同旱死的鱼一般，狰狞而又绝望。
　　眼见着红肿愈演愈烈，刘二当机立断，摸出袖剑，挥剑斩下了她们的双臂，与此同时将金创药敷在了她们的伤口上。
　　几个妇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自己的双臂掉落在地上，彻底化成了一滩血水，随即就见到一个两三岁的小童子浮浮沉沉的立于她们面前。
　　他神色天真的半浮于空中，衬着地上一滩滩鲜红的血水，却恍若一只索命的恶鬼，诡异而又残忍。
　　她们看着他，眼中渐渐填满了惊惧，继而惊惧又化成了绝望，终于再次尖声惊叫起来：“妖怪！原来是你这只妖怪！走开！你走开！”
　　妇人们一边尖叫着，一边想要拿什么东西打他，却因为没了双手，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无助向后挪动，其中几个胆小的妇人小声的哭了起来，她们的声音都在发抖，既害怕又憎恨：“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只妖怪！为什么要来害我们？为什么？！”
　　王落闲听着她们口中大喊着“妖怪”，眸色不由暗了暗，随即道：“我没有要害你们，不是我害的。我也不是妖怪，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人啊。”
　　“人？”其中一个妇人似是难以置信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脸上愤恨更甚，“人会生出这样一双眼睛？！人会害得我们变成这样？！你这只妖怪！恶鬼！究竟还要害死多少人才罢休？！”
　　她这一句诘问何其伤人，刘二见王落闲低着头，生怕他想不开，正要开口，就听他奶声奶气却又异常决绝的说道：“你们离开这里吧，带着家人一起，不要再回来了。就当这里真的住了一只恶鬼，再留在这里，恐怕性命不保。”
　　他说的十分认真，几个胆大的妇人也不由神色动了动，方才开口的那一个看向身边的人：“走吧，既然都斗不过它，那便我们走吧。”
　　“可是……”
　　“别可是了，它的本事你们也看到了，跟性命比起来，什么都可以重来。”
　　虽然没了双手，往后的日子艰难不少，但至少还活着，至少还有选择的机会。
　　余下的妇人沉默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一边挪动着身子，一边缓缓的离开了河岸，还有几个胆小的，一言不发的跟上了她们。
　　刘二看着妇人们艰难行远，并没有再上前帮她们，王落闲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大哥哥，我们还去追那些杀手吗？”
　　“既已抛尸，他们身上也就没了重物，此时再去追，恐怕追不上了。”
　　王落闲眨巴了两下眼睛，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后悔救他们吗？”
　　“嗯？”
　　“没想到此处住着的竟然就是那些要害你的村民，可有后悔救他们？”
　　小包子摇了摇头，随即神色又明亮起来，乳牙里漏着风：“我才不管他们怎么看我，我还要等着手手们来找我就好了。”
　　“手手们？”
　　“大哥哥自己说的啊，”小包子看着他，眨巴着明亮的小眼睛，“比两只手还要多的。”
　　“噢，”刘二反应过来笑了笑，“对，那些真心待你的人，很快就会来找你的，很快。”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刘二，你可以叫我刘兄。”
　　“刘兄？好奇怪的称呼。”
　　“是吗？你以后很喜欢这么叫。”
　　“我以后？”王落闲好奇的蹙了蹙眉，随即反应过来，“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
　　“大哥哥……哦不对，是刘兄，”王落闲试着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哪里好笑，随即咯咯笑了起来，直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道，“我叫札木，就是野草的意思，所以我才能像野草一样一直活到现在。”
　　“在北国，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被叫做‘札木’，它象征着最坚毅的灵魂，是被天神所祝福的。”
　　“北国？”
　　“嗯，你的来处。所以你并不是野草，至少在你阿娘的眼中你不是。”
　　“阿娘？”王落闲听到这两个字，喃喃了一声，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天空，“他们都说我娘她不要我了。”
　　女王不要他？
　　北国女王分明为了她的世子，不惜将方圆百里的魂魄都招了去，而且她向来宠溺独子，是不是这当中有什么误会？
　　刘二思及此，不由道：“你娘很爱你，她怎么可能不要你？”
　　“她真的不要我了，我就是出来找她的。”王落闲认真道，“不过她以前很疼我的，所以我想她一定有她的苦衷。我原谅她，我一点也不怪她。”
　　王落闲如今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那么此时应当差不多是十四年前。
　　刘二想了想，道：“兴许我可以带你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