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血舞镜（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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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慕雪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觉得从富丽堂皇的家里逃离之后，呼吸变得顺畅了，从未有过的顺畅，仿佛解除了束缚一般。
星临万户，街上却依旧喧嚣，城市依旧繁华得麻木。
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她下意识地想按下红色的挂断键，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看，屏幕上闪烁着的号码正是楚轩的。
她接起了电话。
“慕雪，你在哪里？”楚轩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出来坐坐好吗？”
她咬了咬下唇，漠然道：“我在我家小区门口。”
“到人民广场来吧，我等你。”楚轩话音未落，电话另一端便只剩下了单调的盲音。
人民广场上依旧亮着无数各色的灯，只是显得有些清冷了。北方夜晚通常是没什么人出来走动的，广场上也只有那么零零散散几个人而已。
楚轩，你在哪里？
站在空旷的广场上，林慕雪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楚轩的电话。
“楚轩，我到了。”她平静地说。
“你转过身来。”他说。
她回过身去，看见楚轩站在自己身后，神色平和，在各色交辉的灯光下恍如虚幻。
“慕雪，对不起。”楚轩宛如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深深地低下了头去，“是我害了你，我害你变成这样。”
“不，楚轩，我不恨你，我也不后悔。”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以前的生活，未必就比现在幸福。”
“可是你本来就不该这样的，”楚轩叹息，“尽管你给了我爱和快乐。”
“楚轩，别这样。”她强笑，却总有落泪的冲动，“我优秀的时候也未必是快乐的——现在这样也好，至少不必再那么辛苦了。”
“真的，我不恨你——我也未必是把成绩看得比命还重的。”
她走近楚轩，将手搭在她肩上，微笑，泪水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流了满面。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乐，楚轩。”林慕雪已泣不成声，“我不恨你，我也不后悔跟你在一起，你没做错什么，真的……”
林慕雪转过身去，一步步地往回走，漆黑的长发飞扬在风中，一袭白衣染上了灯光的颜色，竟隐约地泛起了不祥的殷红。
之后的半个学期，楚轩再没来找过她。
仿佛一滴水在阳光下蒸发一般，楚轩从学校里消失了，高中部的学长学姐没有见到他，教导主任没有见到他，高一年级的所有老师也没有见到他——但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已对楚轩的旷课习以为常了。
她不停地给楚轩发短信，却总得不到回音；她拨打他的手机，结果却是关机。
校园里的扁桃树开始落叶，秋风一天凉比一天，九月的炽热终于退去，而她的初二上半学期，也渐渐走向尾声。她依然找不到楚轩，得不到一丝一毫他的消息。
林慕雪很清楚地知道，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她再也不会是原先那个完美无瑕的她了。
交上期末考试的历史试卷，林慕雪毫无表情地从初一年级的教室出来，背着包往校门走去。
她不再信心满满，却也不怨天尤人。成绩和排名对她来说，早已比鸿毛和浮云更轻。
没有了楚轩陪在身边，她有些无所适从了。抬起头，天空是冷冷的铅灰色，初冬的风，冷冽得像锋利的刀刃，整个城市也在这萧瑟的天气里黯淡了。
她思念楚轩，这思念宛如一条毒蛇，在她心里盘绕着，游弋着，噬咬着，穿心噬骨，撕心裂肺，折磨得她几乎疯狂。她看见楚轩哀伤的脸，在视野中挥之不去。
要下雪了，她想。
瀚云市的第一场雪，在寒假的第十七天飘落了。那一天，四处尽是洋溢着喜气的红色，人们挂起了灯笼、春联、长串的鞭炮、大大的中国结。只是那鲜红与雪白的交映，在林慕雪的眼里却如雪地里洒落的鲜血，惨烈、绝望、不祥。
要过春节了，第二天，便是除夕。
雪簌簌落了她满肩，似纯白的精灵，又似天堂花园里凋谢的纯白花朵。指尖在风中变得冰冷而有些僵硬，她将手放在唇边呵气，觉得自己也将在这寒意彻骨的冬日被彻底地冰封，成为一座亘古不变的寒冰雕象，心也被封冻，连着那来不及做完的梦。
今年的冬天格外地冷。
楚轩，楚轩，你在哪儿呢？她无声地唤着楚轩的名字，仰望着灰冷的天空，她再一次看见楚轩哀伤的脸——那个离经叛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竟也会有如此哀伤迷惘的神情。
林慕雪探手在衣领里摸出了项坠，不知是不是错觉，林慕雪看见原本湛蓝色的液体里，泛起了一缕缕的血色。
“林慕雪，你在这里做什么？”碰巧路过，看见她站在积雪的街道上发呆，上官祺便从身后在她纤弱的肩上重重地一拍，“你还在想他么？”
“我想他，可是我找不到他。”林慕雪茫然地说，“我想见他。”
“可是你现在去哪里找他？”上官祺叹了口气，“你还不如忘了他算了，就当世上没他这个人吧。”
“不可能，你不如让我去死算了。”她说。
“你……”上官祺一时语塞，“算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了——明天人民广场有烟花，我们去看吧！”
林慕雪点了点头，面上挂着一丝苦涩的微笑。
思念如蛇，紧紧地缠住了她伤痕累累的心。
她却流不出一滴泪。
除夕的午夜，她没有很早地去睡，但也没有和父母一起守岁。
窗外的烟花不停炸开，爆炸声震耳欲聋。只是市中心的高楼大厦挡住了绚丽的光与色彩，她看不到此时漫天的烟花。但此时的烟花，对她来说已不再如前十二年那般美丽。
她听见新年的钟声敲响，伴随着楼下小广场上人们的欢呼和烟花炸开的声响。她看见窗外有纯白的雪，一点点飘落，恍恍惚惚。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慌张地按下了短信阅读键。
在那一刹那，她只觉得五蕴六识都离她远去了。
发信人的号码，她无比地熟悉——那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楚轩。
短信上只有寥寥数字：“慕雪，对不起，你好好活下去吧。我爱你。”
——他要做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升起，她连忙拨通了楚轩的电话。这一次，他没有关机。
“楚轩，你怎么了？”林慕雪压低了声音问。
“慕雪，这是我们的最后一个电话了。“楚轩的声音波澜不惊，“在我死之前，我想见到你，可以么？”
“楚轩，你为什么要……”
“从小到的，我都不像你，我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父母稍不顺心就打骂我出气，甚至在学校里做错了一件小事都要被拳打脚踢。我十二岁就在外面混了，所以父母老师就更不喜欢我。其实我真的没想到我会在那种情况下第一次见到你，我以为你和别人是一样的，都会对我幸灾乐祸，可是你没有……
“十七年来，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不想离开你，可是我又觉得有愧于你——是我害你失去了你最值得骄傲的东西，是我害了你。
“慕雪，回到原本属于你的生活里去吧——天一亮，我就要走了。我还想再见你最后一面……你……可以答应我么？我就在你家那栋大楼的顶上。”
楚轩说完的时候，林慕雪已泪流满面。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林慕雪提着长裙急急地奔上楼顶，凛冽的风吹乱她的长发，吹得她苍白的面颊泛起了绯红。
楚轩背对着她，站在天台的边缘，凌乱的黑发在风中飞扬，划出凌乱的狐仙。刺骨的寒风呼啸着，楚轩高挑的背影在这阴霾寒冷的黎明里黯淡无光。
“楚轩！”她失声喊道。
天色一点点变亮，她看见早起的人们已经聚在楼下，惊慌失措地指指点点。呼啸的冷风带来急促的脚步声，那是被惊动的保安和其他的人正在向这里奔来。
她奔到楚轩身边，胸口的坠子油绳断了，“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她停下脚步，俯身拾起项坠，那一瞬，她无声地惊呼起来——那小小的坠子里，早已血红一片！
刺目的血红，红得那么惨烈，似是剑峰掠过的瞬间绝世的美人颈中喷薄而出的鲜血。
“慕雪，谢谢你，”楚轩回过头来，笑容宁静纯澈，似无忧无虑的孩子，“谢谢你跟我在一起，我不会忘记你的。”
楚轩的左脚已经跨出了高不及踝的栏杆，林慕雪的身后响起“砰“地一声开门的巨响，熟识或不熟识的邻居还有小区的保安都涌上了天台，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惊恐。
“你看，人就这副德行。”楚轩戏谑地笑笑，“死了就死了吧，还弄得这么大惊小怪。”
“慕雪，别浪费我的时间了。再见了，我就是在地狱，也会等着你的。”楚轩凝望着她，眼里是一片悲伤的温柔。
他张开双臂，似飞鸟展开羽翼，面对着大海跃起，在同一个瞬间，又如白鹤折断了翅膀，在冷风中坠落，那张开双臂的姿势，似飞翔，又似在拥抱纯白的天堂。
“楚轩——”林慕雪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纵身扑向少年坠落的方向，却被两个保安扯住——她与那坠落的少年，只隔了一个指尖的距离。
然而，那一个指尖的距离，却成了一道人间与黄泉的鸿沟。
林慕雪颓然跪倒地，泪如泉涌。蓦地，她站地身来，猛地挣脱拉住她的两个保安，回身往楼下狂奔而去。
水泥的路面上，鲜血如死亡的花朵怒放，凄艳惨烈。
少年静静躺在冰冷的水泥路面上，雪花一点点飘落了下来，落在他身上，宛如送葬的白花。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血舞镜（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