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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六.左与右(下) ...

  •   我睡得一点都不踏实,脑海中摇摇晃晃地升起一个令人窒息的梦境。
      我梦到杰克医生在我面前炫耀着他手中的药剂,然后喝下了它,却变成了福尔摩斯,或者埃德蒙,我分不清,他用一连串人偶般诡异而僵硬的舞步在混沌中滑行着,十指的指甲全都变成了亮晶晶的刀刃,他滞涩地吊起手腕去切割着从四面八方向他包围过来的厚重黑色帷幕,刀刃无情地穿过去,柔软的帷幕像败阵了的乌云一样颓倒在地上,一片又一片,然而帷幕的数量越来越多,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包围着他,那寒光闪闪的十指动作越来越慢,最终毫无挣扎地消失在一层帷幕后面,所有的帷幕终于合拢,在我眼前幻化为一个巨大的漆黑棺木——没有开关的把手。
      那棺木越变越大,缓缓地压过来,我根本无路可退……

      我叫了一声惊醒过来,汗津津的脸还埋在枕头里,那仿佛来自不可知的幽冥的画面在宁静中慢慢淡掉了。
      「华生?」我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一只手把我扳回正常的平躺位,温柔地拨开粘在额前的碎发,「华生,你还好吗?」
      「没事,福尔摩斯。」我伸手去找床头的灯,窗帘拉得紧紧的,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更不论钟点了。
      福尔摩斯伸手打开了床头灯,昏黄柔和的灯光顿时填满了整个屋子,他坐在床边的高背椅子上,还是那身衣服,手已经包扎好了,笼在灯光里面的面孔有种单薄朦胧的油画感。
      「迈克罗夫特走了?现在几点?」我扫视一周,没有找到钟表。
      「走了,现在刚过晚饭时间,我给你端了汤,可是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你睡着了。」
      「啊,那么汤呢?」我顿时心生感慨,总吼着后天晚上八点半再吃饭的福尔摩斯,也有照顾别人的时候吗?
      「这里。」他从身后的台子上拿来一碗汤,递到我手里之前却迟疑了。
      「怎么?」
      「有点冷了。」
      「没关系。」我从他手里拿过汤碗,汤还是温的,味道很淡。
      我身边的福尔摩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平和且缓慢,他坐在那里,没有叼着烟斗也没有挥舞着手臂发表演讲,连呼吸都变得轻微了。
      他真的害怕了,因为我的伤?
      我悄悄瞥过去观察他,却撞上他专注的目光,脸上一烫,只有垂下目光,努力地发出很大声音喝掉那碗汤,而福尔摩斯有些憔悴的看着我喝下去。
      「你的外套,在旁边那个小柜子里,华生,」接回碗,他指指那个小柜子,「到早晨你可能想出去走走,那是我不一定在。」
      「好,」听到他说「不一定在」的时候,我喉咙一紧,意识到自己忘记问了什么,「福尔摩斯,这两天没有——」
      「没有,没有人死掉,」他干脆地回答我,「可一旦有什么状况,我必须拔腿就走。」
      「迈克罗夫特——」
      「他比我想象中要镇定,用了相当短的时间就接受了。针对目前的情况,他建议我按兵不动,当然一点警惕也不能放松。」
      他好像决心要用最简单精练的句子回答我,搞得我无话可说了。
      「呃,他给我带来的书在哪?我正看到第一章的末尾……」
      福尔摩斯的脸突然沉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他和迈克罗夫特发生了什么矛盾。
      「你的精神还没完全恢复,不能看书,我收起来了。」
      「那么,福尔摩斯,你不休息吗?」
      他阴沉地摇摇头,似乎不打算说话,我怀疑是迈克罗夫特说了什么让他产生忧虑的话。
      「这两天你一直在照顾我吗?」
      他点点头。
      「医院抽不出人手,况且我不想请一些粗枝大叶的临时护工,如果是我躺在那,你也会这么决定……会……吧,华生?」
      他憔悴又小心地看向我。
      「当然!」我为他的迟疑感到一点点气恼。
      沉默席卷而来,却有一股温暖而让人安心的泉水从心底涌上来,这种温情很多时候是支撑着我抬起头的东西,存在于他的话语中,笑容中,掩盖的极佳的关心中,甚至记忆里,但是既无法笼统地说是爱,又无法分类,挚友?兄弟?恋人?家人,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相依为命。
      可笑的是,我只能这么描述……相依为命。
      最终,我们还是只剩下了彼此。
      「华生……华生?哦,够了……约翰?」他低声叫着出神的我,我一惊,回过神来,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近前。
      「约——说实在的,我现在更贪恋那种——平凡而踏实的日子。」
      他微张着嘴唇深呼吸,似乎要在空气中寻觅字句。
      「我想要给你真正的——幸福——同时给我自己,不是支离破碎的,是完整的——圆满的,在我们都——老去之时,能够坐在扶手椅上回忆一整天的幸福时光。」
      他的手像是漫不经心地抓紧了另一只袖口的边缘。
      「约翰,你——会回贝克街来住了,对不对……?」
      那一瞬间我被闪电狠狠击中。
      嗓音低沉而模糊,询问中带着魅惑,词句和语气,竟同缭绕在我心脏深处那个挥之不去的、地狱般的梦境如出一辙!
      好像命运与梦境之神突然恶作剧地吓了我一跳,我觉得他变得十分陌生,像是从梦境走进夜色,又来到我身边的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就好像我说出那顺理成章的「我会」之后,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我只是问问……因为大概伦敦要风平浪静很长一段时间了。」
      对视了十数秒后,他眼底划过一丝失望,微弱的火苗熄灭了,他把身子正回去,关掉了灯。
      「睡吧。」他说。

      福尔摩斯坐在床边,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仍然注视着我还是在闭目养神。
      我只有装作沉沉睡去,我根本没有——也不可能睡着,一方面我之前的确睡得够多了,另一方面是无数个念头在我脑海中翻腾着,迈克罗夫特成为知道这些的第三个人,他会作何思考呢?对于自己多了一个是杀人魔王的弟弟?迈克罗夫特一定对他弟弟说了点什么,他看上去心事重重。至于他说伦敦要风平浪静很长一段时间了,是不是他指完全有把握平息这一切了呢,终于把埃德蒙的事情对我和盘托出,那么事情也许有苗头了,关于梅丽蹊跷的遇害他也一定有什么想法,只是没到说的时候吧,这么一想让我安心许多。至于他刚才那一番话着实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呢,福尔摩斯有时会有别人看不到的温柔,无疑,刚才我要是说「我会。」就好了,一定又伤到他了,不如现在坐起来,打开灯告诉他刚才我只是……
      然而时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听到门轻轻地打开了,有什么人走进来——不是迈克罗夫特,不是那种粗重有力的步伐。
      「收到了,这个。」虽然音量被刻意压低,我还是能分辨出来,那是雷斯垂德。
      我听到福尔摩斯一语不发地站起来,翻看着什么纸质的东西。
      「在纽厄姆路那边……了断,雷斯垂德,我该走了。」
      「你准备……」
      「不,不,我一个人步行过去。」
      「我今晚能调动的警力一共……」
      「别犯傻,雷斯垂德,」福尔摩斯打断他,「你想让他因为发觉多了一打儿巡警而作困兽之斗吗?像上次那样?」
      「可你一个人……!」雷斯垂德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
      「嘘!」福尔摩斯示意他噤声,接着向我这边俯下身子,像猎犬查看猎物那样,我觉得他都能听到我巨大的心跳声了,然而没有——
      「幸亏他没被你吵醒,」他抽身回去,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就算是为了万无一失,零点过后再调度过去,雷斯垂德。」
      接着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雷斯垂德跟着他,小心地带上了门。
      而我从床上弹了起来。
      了断?他一个人?我脑海中一片混乱。
      摸索着开了灯,眼前的椅子是空的。
      听雷斯垂德的口气,似乎他一个人前去非常危险,而他坚持要这么做,去见埃德蒙——开膛手杰克,让事情有个了断。
      而他不想让我跟着,所以那么着急地想让我再睡去。
      我咬紧嘴唇,把双脚放到地上。
      第一下站起来,我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扶住柜子才勉强站住,左臂已经能活动了,我打开柜子,叠得有点歪斜的衣服老老实实地躺在里面,上面好像还残留着福尔摩斯的温暖和味道。
      我套上衬衣和马甲,小心地按着绷带让它保持原来的样子,有点笨拙地穿上呢子外套——枪却已经被拿走了,礼帽正好能挡住额角的纱布,完全可以蒙混过关。
      我要跟着他。
      尽管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但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不能和他分开,不能让他独自去面对未知的凶险,与其躺在那里忐忑不安,无能为力,我宁愿为了让那家伙伏法再挨上一刀,毫不在乎。
      他们可能还没走远,我压低帽沿,尽量泰然自若地从病房门口走出去,装成一个探望完朋友回家的绅士,大厅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老妇人坐在墙边,和值班的护士一样打着盹,穿过大厅,我轻轻推开那扇古老的门,走了出来。
      深吸一口气,今晚的月光异常明亮,好像笃定要洗去这人间所有的罪恶。
      街上还有稀稀落落的行人,如果他要去纽厄姆路那边,应该是往东走了,如果我快一点的话,还是能够追上的。
      我小步快走起来,却在第一个拐角处刹住了脚步。
      福尔摩斯正站在不远的地方,低头端详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我脚下一扭贴回转角的墙上,心脏疯狂地搏动着要冲破胸膛,我会被发现的,我要被发现了——他在看什么?
      努力把呼吸平静下来之后,我听到咔哒一声,像是检查什么东西——也许是枪栓,接着是皮鞋踏在石板上的清脆声音,他又开始往前走了。
      我的枪在他那里吗?这个念头睁着一双大眼睛不安地冲进我的脑海,他打算杀了埃德蒙?尽管他死有余辜,我还是为这个念头感到一丝战栗。
      我一边想着一边跟上去,夜风拍打着我的脸颊——今晚的伦敦没有雾。
      起先我十分小心地拉开距离好不被他发现,以至于差点迷失在错综复杂的路线中,他好像特意要避开有人的地方,左转,左转,左转,右转——经过的小巷子比宽阔平坦的街道要多得多,而他似乎根本没有留心身后是否有人,有好几次停下来,也只是匆匆检查一下手里的什么东西,我也稍稍放开胆子缩短了距离,右转,右转,左转,再左转,慢慢地我分不清无数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巷了,帽子下面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感觉像被一条沾满碎冰的带子勒紧了一样,左肩开始隐隐作痛,我才意识到自己仍然十分虚弱,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再一次停下来,却没有低下头,而是走向右手边的建筑,打开门走了进去。
      有一整列火车在我胸中尖声鸣叫,那凶手在这里,我仰起头——那楼房非常高,甚至挡住了一半月亮,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我屏住呼吸走到门前,他一定是太紧张了,甚至忘了关门,我侧过身从半开的门之间挤了进去。
      这是一栋被废弃的楼房,以前大概是公寓,被弃置很久了,一大部分空间都被蜘蛛网占据着,可能是因为它看上去随时可能倒下来吧,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有两行脚印往楼上去了——都很新,其中一行无疑就是福尔摩斯的,我小心翼翼地走上楼,幸好尘土很厚,只要轻声慢步,不会发出什么声音,我就这样跟着那脚印往上走了一层,一层,又一层,知道我觉得自己一定要因为控制不住的呼哧带喘被发现了,那两串脚印终于在楼梯转角延伸出去,一直到一扇门前。
      那门开着,像一个拙劣的陷阱。
      到现在为止我没有听到开枪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叫喊和搏斗的声音,是他们仍在某处阴影里低声交谈呢。还是福尔摩斯已经被他那丧心病狂的弟弟无声地结果了性命?
      推测的后者让我不由得加快脚步,我走到门前——门后面是类似玄关的地方,整个房间显然已经被搬空了,还是没听到任何声音,我壮着胆子向里走了几步,一间不大的、曾经是客厅的房间映入我的眼帘,房间四四方方、空空如也,正对着我的是两扇大落地窗,只剩下腐朽不堪的部分窗棂和破破烂烂的纱帘,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有一行脚印延伸到左边那扇窗下——只有一行。
      我不由得心生古怪。
      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过去看一下。
      不想我刚走了三四步便觉得双腿后面一软,被一种熟悉的犀利脚法踢倒在地。
      他在这,埃德蒙!
      福尔摩斯呢!?
      这个念头只来得及闪了一下我就扑到在地,双手在胸前缓冲了一下,尽管如此鼻子还是狠狠撞到了地面,呛进了大片灰尘,肩膀吃痛地一凛——伤口可能裂开了。
      「我就知道你会跟来。」一个冷酷而带着邪恶满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狼狈地咳嗽着,我撑起身体翻过来坐到地上,那银柄的细刃已经划破空气挥过来,牢牢地对准了我的喉咙,银白色的,足有十三英寸长的细刃,仿佛由月光浇筑而成。
      「该谢幕了。」那声音里透着寒冷刺骨的慵懒。
      我看到握着刀子的那只左手,残留着新换纱布的胶迹,露出苍白的手背。
      上面有道刀痕,在月光下泛着怪异的酒红色光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二十六.左与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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