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成了早死的白月光》桃乌茶

1、春花（1）

　　依稀是个好天气，但留给林玉的印象是阴沉沉的，混乱紧张的气氛包围着。

　　先是母亲捂着肚子哀叫，父亲看了一眼，转头叫林玉去找村里的李婆婆。李婆婆不是大夫，她给村里的牛接生得出经验，乡亲们不请大夫，便请婆婆接生。

　　婆婆年纪大了，林玉扶着她紧赶慢赶。

　　“怎么这么慢？你要等你娘疼死了再回来？”父亲等在门前，看到两人的身影火急火燎地冲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

　　没等林玉辩解，催着李婆婆往屋里去。

　　李婆婆被他推着，边走，边嘱咐林玉烧水，准备些东西送进来。

　　林玉站在原地没动，哑巴一样说不出话。他一心想着要怎么解释，是婆婆走得慢，不关他的事，他已经够快了，甚至背着婆婆走了一段路，直到背不动才放下。

　　没人有空听他解释，他们都在盼着将要出世的孩子。

　　林玉原本也是盼着的……

　　“没听到老婆子刚说的话，还不快去准备！站在这里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父亲送李婆婆进门，随手推了一把林玉的肩膀，让他别跟着碍事。

　　林玉没站稳，踉跄了一步，结结实实从矮土阶上摔下去。他坐在地上发愣，直到林父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还不起来，你怎么坐那里了？”林父转过身一屁股坐在土阶上不动了，就这么冷冷看着他，“真不知道养你做什么，一点小事都干不好。”

　　林玉听到屋里撕心裂肺的喊叫，他爬起来，一头扎进灶房烧水。他这个年纪，不理解女人怎么生孩子，只知道他在救母亲的命。他不敢耽误时间，在院子里忙前忙后，捡柴烧水，收拾物件一起拿到门口给婆婆。

　　林玉透过开启的门缝，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以为母亲要死了，一时鼻子酸酸的，在心里默默祷告着，时而恶毒地想，他可以不要弟弟。

　　只有在幻想一个小东西叫他哥哥的时候，他才期待过弟弟。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婴儿的啼哭从房间里传出来，父亲面带喜色，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李婆婆从房间走出来道喜，“瞧瞧又是个小子。”

　　她手里抱着刚出生的小孩。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都第三个了，有什么好喜的。”父亲接过小孩，用不很熟练的姿势抱着，在婆婆的指导下别扭地纠正。

　　林玉抬起头，他听父亲话是这么说，但脸上却带着笑，没有半分不高兴的意思。

　　他也有这么抱过我吗？
　　林玉恍惚地回忆着，他不记得，他想把自己塞进父亲的怀里，让家里人都围着他，哄着他。
　　*
　　林玉安慰自己，哥哥就是要勇敢一点，无所不能的大人不需要一个拥抱。他跟着林父进屋，母亲虚弱地看了一眼小孩。

　　林玉凑到大人面前，看到了刚出生的弟弟。

　　弟弟不好看，一张脸皱巴巴的像红脸的小猴子。林玉张了张嘴，想要告诉他们，但他看到父母的神色停了下来。

　　他15岁了，会看点脸色，还不会说好听的话之前，就已经学会闭嘴。

　　父母稀罕得紧，
　　他们围在弟弟身边，拉着他小小的拳头，伸出手逗他。父亲把他放在母亲身边，过会儿又抱在怀里走了两步。

　　林玉伸手摸弟弟，父亲抓着他的手甩开了，说他脏，不让他碰。

　　林玉手上黑色的灰烬是烟熏出来的，烧水的时候柴火点燃化为灰烬，有风从灶台里带出来，扑到他的手上脸上。

　　他忙前跑后，不知道自己的鼻子上都是灰。当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忽视油然而生，心脏仿佛被深深刺痛。

　　他们下地干活的时候，从来没有讲究泥土是不是脏的。同样是儿子，他是个脏孩子，弟弟为什么不能。

　　当视线模糊，林玉发现自己哭了。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哭，这是大喜的日子，哭了就是晦气。

　　“不就说了你一句，男子汉大丈夫，跟个姑娘家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父亲皱着眉头看过来，觉得很是扫兴。

　　林玉慌忙低下头，眼泪掩饰不住地落下，比起刚才哭得还厉害。
　　他瘦弱的肩膀抖动，为了不讨人嫌，他尽量不发出声音。眼泪糊了满脸，他伸手抹了一把脸，原本只是灰，混入泪水成了一道道的黑色痕迹，
　　更加惨不忍睹。

　　林玉猜自己比刚出生的弟弟还要丑。

　　“阿玉，”躺在床上的母亲叫他，“去把脸洗了。”

　　林玉匆忙点头，去院子里用冷水洗了脸。

　　这会儿子将近入秋，气温降了不少。他蹲在门口的篱笆边上，不知等了多久，一阵风吹醒了他。

　　林玉回过头，屋里点着灯，两道人影投在窗户上，他们靠在一起说话，庆祝小儿子的降生。一家人温馨无比，跟他却没什么关系。

　　风声从耳边过，他在外面这么久，没有人出来看一眼。

　　想想弟弟的待遇，他忽然就清晰地认识到，父母不是不善于表达，他们的喜恶甚至摆在脸上。

　　他们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
　　家里三个儿子，哥哥文采斐然，独当一面。弟弟年幼，嗷嗷待哺，只有他可有可无，没有长处，无甚大用，随时都能舍弃。
　　*
　　要究其原因，也许是家里人觉得林玉是个祸害。

　　林母刚怀上他时，家里还富裕。
　　自打他出生，先是林家老爷子驾鹤西去，之后父亲败光了家产，全家从泉城搬到了清水镇。

　　清水镇是泉城底下的乡镇，他们家住在更偏僻的乡野。

　　林玉没进过城，只能从大人的描述中想象泉城的模样。在他小小的眼里，私以为泉城就是天下最为富庶的城池，遍地是黄金珠宝，是锦绣堆的。
　　用文绉绉的话形容，那是“五陵年少，银鞍白马度春风”。

　　他想到父母漂亮的大屋子，搬到茅草堆的土屋，突然就能理解了。每每被忽略时，他就在心里想，难道真的是因为他败光了家里的运道，才会落得如此地步？

　　可从他记事起，他们家就住在一间茅草房里，他和哥哥睡在外间，屋顶会漏风漏雨，吃的是野菜少有荤腥。

　　如果不是听说，他不会知道家里曾经富过，也不记得自己过的是这种好日子。

　　哥哥是家里对他最好的人，
　　哥哥说，他还没出生之前，家里情况已经不好了，跟他没有关系。
　　哥哥说这不是他的错，他什么也不知道，反倒是一生下来就跟着家人过苦日子。
　　哥哥让他不要听人瞎说，
　　哥哥说，父母只是不善于表达，其实他们的心里还是很关心林玉的。

　　林玉相信哥哥，他在家里最喜欢的人就是哥哥。

　　在十岁之前，林玉是很好骗的。
　　*
　　现在，林玉十五岁了。

　　他感到心烦，冲动之下跑进离家不远的山林里。他甚至不敢跑远一点，他怕家里找不到他，也怕家里不找，害怕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他也的确，差一点就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