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沐心乔

72、第 72 章

　　邃安命下人上了茶，屏退左右：“殿下因何事烦忧？”
　　三皇子神色凄楚，望着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将朝廷上那些勾心斗角一一告知，语气忿忿。
　　邃安饮了口茶，面上不动声色，对三皇子道：“这有何难，朝廷不给钱，我来出。”
　　三皇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激动地拍了下大腿，再三确认之后，表示自己也会私下拿出一部分银子运往西北，等邃安一同送去。
　　三皇子走后，陆风自门外走进来，低声道：“公子。”
　　邃安冷笑一声，望着三皇子的背影道：“将军留下多少人？”
　　陆风略一沉吟，道：“算上府上家将，可用之人大约两百人。”
　　“够了，”邃安转身看向陆风：“所有人分成四批押送物资，别被人发现了。”
　　“是。”
　　陆风走后，邃安回了书房，亲笔写了一封信，让人带给陆青云。
　　再过一月，京城临近春节，家家户户在门外挂起了红灯笼，京城内解了宵禁，一时间城内游人日夜不绝，万人空巷。
　　邃安抱着银手炉坐在廊下望着天上的弯月出神，听陆风回报西北的情况。
　　邃安与三皇子送去的药材与银子解了陆青云的燃眉之急，随行的太医日夜研究，终于找到了一剂可解瘟疫的药方，现已开始着手救治工作。
　　按照信中所说，再过两个月，陆青云他们就能回京了。
　　陆风将要紧的事说完，犹豫了一下，对邃安道：“公子上次让我将朝廷送过去的银子数目报给将军，可将军说，他们收到的银子不足三分之一。”
　　邃安一直静静地听着，待陆风说完，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公子让人沿途查探，果真探出来不少猫腻。”
　　邃安看着阴暗的天，低声叹了口气，“等将军回来，将证据交给他，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
　　陆风看了邃安一眼，不解道：“公子，您在看什么？”
　　邃安愣一了下，回头看向他，笑了笑：“看月亮啊。”
　　“月亮？”陆风抬头看向上方，正巧一片乌云飘过来，遮挡住那轮弯弯的月，他不明所以：“今天好像是阴天。”
　　“嗯，”邃安应了一声：“明天估计要下雨吧。不知道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还有两天就是春节了，希望是个晴天才好。”
　　陆风一拍脑袋：“对了，说起来这个。公子，管家说今年过年要采买的单子放到书房了，还有过年要送礼的单子，管家说要您过目。”
　　邃安摆摆手，“采买，一切从简吧。至于送礼，今年都停了。”
　　陆风不解：“为何？”
　　邃安站起来往房间走，吩咐道：“还有那些要来送礼的，送多少都手下，回头派人到他们府上，告诉他们将军府今年收到的礼全部换成银钱运往西北赈灾。”
　　邃安边走边说：“将东西整理好之后，让人在将军府门外将捐赠名单写出来，按照捐赠银钱多少自上往下排列。”
　　陆风跟上去：“公子这是何意？”
　　邃安看他一眼：“你觉得，当今圣上对将军有几分信任？”
　　陆风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们二人，于是压低了声音道：“若说以前，圣上对将军还有几分信任，可如今看，似乎忌惮更多一些。”
　　邃安的笑容意味深长，缓缓道：“你说，我们都能想到，朝廷的赈灾银是被沿途的官府层层剥削，才导致的西北银钱始终不够，他能想不到吗？”
　　“但这位没有第一时间彻查贪官污吏，而是直接断了西北的供应。”邃安嘴边的笑容愈发讥讽：“看来他对将军的忌惮不是一分两分啊。我没记错的话，这位还有两年就到古稀之年了吧。”
　　陆风点头：“是，圣上身体一向康健。”
　　“呵，也没几年了。”
　　他话音刚落，陆风瞬间就变了脸色，惶恐的看向四周，压低声音警告道：“公子！”
　　邃安不甚在意的笑笑：“别担心，若是将军院中都不能放心说话，这世上怕是就没有地方可以毫无顾忌的说话了。”
　　陆风脸色这才好看些许，垂眸立在一旁。
　　邃安：“你说，几位皇子中，谁继位之后能完全信任将军呢？”
　　“这，”陆风皱了皱眉，“几位皇子似乎对将军都很恭敬，但若说皇子中，怕是三皇子对将军是毫无猜忌的。”
　　邃安伸了个懒腰，往房间走：“我虽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但总归和做生意时差不多的。这世上啊，只有利益才是最可靠的。几位皇子为何对将军恭敬，大家都心知肚明，表面上三皇子和将军关系最好，可实际上呢？”
　　陆风心里一咯噔，惊讶的看向邃安。
　　邃安冲他笑了一下，“陆大哥，我是不懂你们那一套。但是三皇子的为人，我自认这一年和他做生意，也了解他几分。三皇子为人正直诚恳，但总是缺少了一份上位者的魄力，倒是对做生意一事颇感兴趣。且他这些年做生意赚的银子也不少，却也没见他将钱花到何处。不过我倒是听说，六殿下似是十分崇拜咱们将军。”
　　陆风岂止是脸色变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邃安，半晌方问道：“公子从何处知道这些？”
　　“我说了，我和三皇子这一年来往不少，他为人处世颇有君子风范，除却不能说的隐秘，他能说的绝不会说谎。三皇子并不防备我，许多时候说话没有多少顾及，虽没透露机密，但这一年多多少少也让我知道了不少事。”
　　邃安见他仍满面惶恐，不由得笑起来：“陆大哥，你不必这样看着我。”
　　陆风深深叹气，苦笑道：“公子，您实在是……”
　　邃安挑了下眉，开玩笑道：“其实我知道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你们成事需要不少银子吧，三皇子一人供的上吗？”
　　陆风深深看他一眼，告诉他实话：“将军从不让我将此事告知您，您应当知道为何。”
　　“我知道。可是陆大哥，”邃安道：“我在将军府住了一年多，任谁都会认为我与将军府就是一体，就算我对这些事毫不知情，你认为若一着不慎，我当真会一点牵连不受？”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若真不知情，起码还能保住一条命。
　　可这条贱命，邃安早就不在乎了。自从陆青云替他报仇后，这条命就是为陆青云而活，若是连陆青云都死了，邃安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只是这话太掏心了，邃安对陆青云都说不出口，对着陆风，他更是不知如何开口。
　　“既然都要受牵连，”邃安叹气：“多知道一点，我也好做准备不是？”
　　陆风无言以对，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邃安无奈看他，陆风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轴，对陆青云的话言听计从，一时半会的还转不过弯。
　　于是邃安慢慢道：“陆大哥，你知道我为何要让你将给将军府送礼的名单拟出来吗？”
　　果然，陆风的注意力被转移，疑问的看向邃安。
　　“朝堂上没有人不想交好将军，纵然当今圣上对他百般忌惮，但景国大半军权都握在将军手上，只要将军不想，就没人能动得了他。得到将军青睐，对几位皇子来说，上位的把握就更大一些。”
　　“但是你我都明白将军实际上扶持的事哪位，只是表面上和三皇子交好，三皇子做生意是把好手，但上位，却是个扶不起的。几位皇子都知道，但是他们不知道三皇子和将军暗地里在帮六皇子，所以他们都竭力讨好将军，想得到将军的支持。”
　　“朝中的大臣也明白，与其现在就站队皇子，不如跟着将军走，将军扶持哪位皇子，哪位皇子赢面就更大。他们不会放过任何讨好将军的机会，这次我就更是要将他们和将军绑在一起。”
　　邃安恶劣的笑了下：“他不是忌惮将军吗？我偏要他看看，这朝堂上大半天下都是将军的。一旦将这些人的名字公布出来，他们就已经是和将军一条船了，将来将军若公开支持六皇子，他们这些人再想站队别的皇子，也得想想今天这件事，就算别的皇子心胸宽广能不计较他们今日讨好将军的行为，他们又真的敢信皇子们心中果真没有芥蒂吗？”
　　“翻脸无情，过河拆桥的戏码在皇家可太常见了，只要他们支持别的皇子，就要做好君臣之间始终系着一个疙瘩，保不准哪日天家想起来这件事，不会赐他们一个了断。与其整日提心吊胆过日子，谁都会选择另外一条更宽阔的道路吧。”
　　“你说，”邃安笑盈盈的看向陆风：“除了将军和六皇子，他们还有别的路选吗？”

　　两个月后，西北瘟疫解除，陆青云回京。
　　朝堂哗然一片，真心实意恭贺者有之，暗地里诽谤者更甚，就连皇上，早上上朝时也铁青着一张脸赏赐了陆青云一番。
　　陆青云没有理会众人围上来谄媚的嘴脸，和三皇子打个招呼匆匆回去。
　　陆风站在客栈外，远远看见将军自宫中的方向骑马而来，迎上前牵着马：“公子来了。”
　　陆青云皱眉，不悦道：“他来作什么？让他回去。”
　　陆风低头，他可劝不动那位。
　　陆青云没好气瞪他一眼，命令道：“带他回去！”
　　陆风身体一凛，将马牵到客栈后院拴好，到客栈二楼一间房外敲了敲门：“公子。”
　　邃安的声音自内传出：“将军呢？”
　　陆风抿了下唇，愈发恭敬道：“将军公事在身，让您先回去。”
　　房门自内打开，邃安的目光往陆风身后探去：“人呢？”
　　陆风低着头不说话，邃安有些不虞，知道陆青云的性格，不是他耍赖就能改变陆青云的决定，只好闷闷下楼，转身对陆风道：“将军身边正需要人，你留下吧，我自己回去。”
　　“这，”陆风刚要拒绝，邃安抬起一只手打断他，抬眸看他一眼，陆风将到嘴的拒绝吞下去，应道：“是。”
　　邃安摆了摆手，客栈外早有将军府的马车候着，邃安上车后看向陆风：“有需要银子的地方，直接找我。”
　　陆风应了，嘱咐马夫路上小心，望见马车往将军府的方向行去，转身回了客栈。
　　陆青云已经在房间喝茶等着了。
　　“回去了？”
　　陆风进门后转身将门掩上，走过去：“是。”
　　陆青云点了下头，放下茶杯：“京城这段时间有何动向？”
　　陆风站在一旁，将邃安之前的决定一五一十告诉了陆青云。
　　这倒是有点出乎陆青云的意料了，他听完之后久久没有回答，半晌握着茶杯，拇指在杯口摩挲了一下。
　　陆风不确定陆青云对邃安自作主张的行为又什么看法，但看陆青云此刻沉思的模样，却算不得心情多美妙。
　　陆风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在他看来，邃安此举虽过激大胆了些，但总归是为了将军好，为何将军却是一副略有些失落的表情。
　　许久，陆青云慢慢饮了口茶，长叹一口气，莫名其妙的对陆风道：“看来咱们的小少爷，着实变了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