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沐心乔

81、第 81 章

　　皇帝的寿宴持续了两个月余，好不容易等事情结束，陆青云迫不及待要前往西北捉人，谁料皇上又派他亲自将蛮族的王送回去。
　　陆青云面色难看至极，这蛮子的王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说好不容易来景国一趟，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去，怎么着也得好好看看景国的风土人情，非要绕道前往江南逛了一圈。
　　于是，时间又过了了月余。
　　等到终于将人送到边界交到蛮族人受伤，距离邃安在西北建客栈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邃安选的位置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小道上，夹在两座山之间，人迹罕至寸草不生。
　　天气逐渐变冷，尚是十月的天，西北边境就开始下去小雪。
　　北风自两侧山谷之间呼啸而至，邃安捧着汤婆子坐在客栈外，身上披着雪白的狐狸皮披风，将他整个人埋在里面，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他一头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离家的贵公子。
　　邃安靠在门框上，也不在意自己身上的披风多么金贵，就随意的坐在门槛上，静静地望着山谷之间的羊肠小道。
　　有马蹄声在山谷回想，不多时一道黑色的人影骑在马背上自山间走出，他眉目硬朗，五官凌厉，不笑的时候甚是严肃。
　　他不发一言，缓缓走近，马在邃安面前停下，马背上那人居高临下看着邃安，声音冷硬，犹如掺杂了冰雪的寒意：“回京城去！”
　　邃安微微仰起头，笑意不达眼底：“陆将军，别来无恙。”
　　陆风正要出门，外面风雪逐渐大了，邃安身体一向单薄，莫要在外面待时间久了，还未出门就听见了陆青云的声音，脚步一顿，又拐了回去。
　　陆青云下马，大步走到邃安面前，脸色漆黑，“跟我回去！”
　　邃安轻哂，顿觉无趣，起身回了客栈。
　　陆青云紧皱着眉，片刻跟上去。
　　陆风及时出现接过邃安手上的暖炉，询问道：“今日天色不好，怕也没人来喝茶，是否要关门一天？”
　　邃安打了个哈欠，略困：“不用，开着吧。”
　　陆风犹豫看了一眼陆青云，点了下头。
　　邃安慢吞吞往楼上挪，披风过长拖着楼梯，几次都要将人绊倒，邃安嫌累赘，索性解开披风往楼梯上随手一扔，松了下肩膀往三楼去。
　　陆青云在他身后拾起披风拍了拍灰尘，递给陆风：“还在生气？”
　　陆风往楼上瞧了一眼，小幅度的点点头。
　　陆青云无奈，药是邃安自己下的，又何苦现在来生他的气。
　　陆青云摆摆手让陆风下去，陆风刚转身，他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吩咐：“将门关上，任何人不准进来。”
　　“是。”
　　陆青云到房间的时候，邃安已经脱了外衫躺到了床上，一双桃花眼眼角绯红一片，湿漉漉的看过来一眼，似嗔似怪，陆青云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走过去。
　　邃安懒洋洋瞥他一眼，“我要休息。”
　　“嗯。”陆青云坐在床边，替他整理了下碎发：“睡吧。”
　　邃安心里正烦躁，闻言推开他的手，怒道：“你在这里我怎么睡！”
　　陆青云微怔，握了握手，将手收回，替他掖了下被角：“在将军府，我不陪着你，你都睡不着。”
　　邃安扯了下被子转过身背对着他，嘴巴被捂在被子里，声音显得闷闷的：“那是以前，现在不用你陪了。”
　　身后一声轻笑，陆青云替他梳了梳头发，声音缓和了一些：“还在生气？”
　　邃安扯着被子蒙住头。
　　“也不怕闷着。”陆青云往下拽了拽被子，没拽动，就随他了，“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邃安蒙在被子里没出声。
　　“西北风沙大，且土匪横行，又有蛮族对此地虎视眈眈，”陆青云劝道：“这里太危险了，听话，跟我回京城。”
　　邃安还是不说话，陆青云无奈，硬是扯下来一角被子，将邃安的发顶露了出来。
　　“你到底在气什么？”陆青云着实无力，下药的分明就是邃安，为何现在做错事的反倒成了自己。
　　邃安的声音捂在被子里，嗡嗡的听不分明：“为什么骗我。”
　　“什么？”陆青云不解，“骗你什么？”
　　邃安猛地扯开被子，气汹汹的转身看他：“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
　　陆青云一时也被他过分严肃的模样唬了一下，不由得点头，“你问。”
　　邃安抿了下唇，左顾右盼，踌躇了许久才低声问：“你还记得我娘吗？”
　　“记得。”这是自然，若不是邃夫人大发善心，陆青云又如何能有今日的地位。
　　邃安追问：“那，难你觉得我娘她，她……”
　　他说不出口了，这话不管是对谁，都不是能摊开在明面上说的。
　　邃安觉得十分羞愧，他对不起娘亲。
　　邃夫人一声积德行善，受过她恩惠的人不知有多少，再加之她的相貌说一句话国色天香也不为过，江南里更是有多少公子为了她终身不娶。
　　以往邃安听到这些传言，只是一笑而过，娘亲与父亲的感情甚好，他从不担心父母之间会因为外人而产生龌龊。
　　且因为邃夫人一向心软，对那些求而不得的公子们并无任何轻视之意，总是认真的去回复每一份心意，既不伤了他们的自尊，又能巧妙的化解自己尴尬的处境。
　　邃安自幼受她教导，也不会轻易去否定或者排斥任何一份真心，当初冯佑对他动了心，他不傻，自然看得出来，他也不觉得一个男人对他产生感情是屈辱，他只是觉得感激与愧疚。
　　感激冯佑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伸出援手，给他继续走下去的信心，愧疚于这一份他无法回应的感情。
　　他能坦然面对所有人对他或者对母亲的心意，唯独陆青云。
　　他是真的喜欢上陆青云，可也是这份喜欢让他备受折磨。
　　邃安希望陆青云心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也有自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自然能够将陆青云心中心心念念的人挤掉。
　　亡故的人或许永远会成为人心里一块抹不掉的烙印，但邃安就是有能力用自己的耐心去尽量将伤疤抚平，就算是抹不掉，他也有办法给陆青云心里那块疤套上一层厚厚的铠甲，让它蜷缩在陆青云心里一个永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让他终生不会再想起那块疤痕。
　　可偏偏，这道疤是母亲留下的。
　　邃安没办法，连欲盖弥彰的遮住那块伤疤都做不到。
　　他相信陆青云对他并非全无感情，可偏偏因此，邃安更没办法问出那句话。
　　陆青云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邃安未完的话，见他一脸纠结的模样，心中不忍，于是按着他的脑袋晃了晃，妥协道：“你好好休息，我去隔壁书房。”
　　他起身走到门口，正要打开门走出去，就听见身后突然一道声音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陆青云惊讶回头，“谁？邃夫人？”
　　邃安嘴唇苍白，咬着下唇点头。
　　虽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问，陆青云略琢磨了一下，走了回来。
　　“邃夫人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陆青云不自觉皱了下眉，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她很好，很善良，我很……敬重她。”
　　邃安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不错过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低声问：“你觉得她……好看吗？”
　　话刚出口，邃安就紧紧地闭了下眼，睫毛不安的颤了颤。
　　对不起，母亲。
　　陆青云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邃安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不过说起来，邃安的长相大多是随了邃夫人的，嘴唇天生微微上扬，自带三分笑意，十分讨人喜欢，唯独一双桃花眼，随了邃雪易，也是个多情的种。
　　陆青云抹了下邃安的眼角，看着他瞬间羞红的脸，想着若是和邃安八分相似，自然也是好看的。
　　他无法对邃夫人的样貌评价，只是简短应了一声：“嗯。”
　　邃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干净，他突然觉得手脚一阵冰凉，桃花眼里莹莹光泽黯淡下去。
　　他分不清方才陆青云究竟是在看他，还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邃安一直知道自己和母亲长相很是相似，这张皮囊也曾带给他无尽的羞辱，可他从未像现在一般，如此强烈的希望自己不要长着这样一张脸。
　　说到邃夫人，陆青云倒是想起来：“还没说你和陆风去江南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回来后就闷闷不乐？”
　　不止闷闷不乐，简直喜怒难辨，莫名其妙给自己下了药不说，一个不开心又独自跑到西北开客栈，怎么劝都没用。
　　邃安却不想再和他说话，于是又躺了下去，转身背对他，拒绝交谈：“我累了，想睡一会。”
　　陆青云见他不配合也无法，只得起来，往外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身，大步走到床边，不由分说将被角掀开钻了进去，双臂肌肉紧实有力，紧紧箍在邃安腰侧。
　　邃安一惊，回头看他：“你干什么？”
　　陆青云面色难看，瞪了他一眼：“睡觉！”
　　邃安莫名其妙挨了顿凶，挣又挣不开，只能任由他去。
　　身后的人是世上最信任的人，怀抱温暖带着熟悉的味道，心跳声一声声如擂鼓，邃安将耳朵贴在他胸口，莫名觉得安心，片刻便沉沉的睡去。
　　陆青云手臂环住邃安的腰，忧愁的发现，自己不在的四个月，邃安又瘦了！
　　陆青云在客栈住了三天，这三天里不论陆青云如何说，邃安铁了心不肯回京城，陆青云和他争辩了一天，最后被他气得拂袖而去。
　　陆风担忧道：“公子，将军好像生气了。”
　　邃安重重放下茶杯，往外看了眼，外面月黑风高，寒风呼啸，隐约远处还有狼嚎声传来，幸好不再下雪，路上好走不少。
　　一声高亢的马鸣，随后马蹄踏着急促的步伐往群山中间去了。
　　邃安心一凛，一阵烦躁，不安的握着茶杯摩挲片刻，咬牙吩咐：“把他带回来！”
　　陆风为难：“将军恐怕不听我的。”
　　邃安猛地站起来，上楼拿披风：“我亲自去！”
　　陆风拦住他，“公子不可，外面到处都是土匪，还有狼嚎，您不能……”
　　邃安急吼吼的冲到客栈外，停下了脚步。
　　客栈门两旁高高的挂着两个红色的灯笼，晕黄的烛光透过红色的灯笼，在地上投射出一片温暖的颜色。
　　陆青云一身黑衣，抱臂靠在柱子上，眼里印着暖暖的烛光，似乎带上了一层温和的笑意，和邃安四目相对。
　　邃安微怔之后，脚下一转，将披风塞到陆风手上，转身走了。
　　“将军。”陆风对上陆青云的目光，识趣的退下。
　　陆青云笑了下，追上邃安：“你想留在这里就留下吧。”
　　邃安没回答。
　　“但是我要派几个人过来，这里不安全，没人看着你我不放心。”
　　良久，前方的人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