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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神秘人大闹灵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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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檀达也不生气,嘴角硬邦邦地扯出他平日里的笑容,仿佛那就是与生俱来的姿态。他仍旧是平淡中暗藏咄咄逼人的语气:“张主簿对本官出言不逊,难道就不是僭越么?”
张麟脖子上的动脉突突突直跳,血气翻涌,喉咙发紧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极力保持为官的风度:“惜檀达大人,在公,我是大唐的官,对大唐的国运和利益着想。在私,我是天地的子民,和千万黎民百姓一样求一个人间清平,风调雨顺。我不是你的附属物,更不是你养的狗,若你能为大唐的国运和利益着想,那么我便是你的同路者,即便是充当你污秽的爪牙,我也在所不惜。若你只为个人私利,霸占了巡天理地的位置,却不能施惠于百姓,仍由百姓遭灾遇难,甚至因此自相残杀,那么,恕我张麟不自量力也要跟你拼到底。这新的巡天图,我非做不可!”
“说得真好听。”惜檀达饶有趣味地看着义愤填膺的张麟,“你知道吗,张麟,我在大唐这么多年,始终学不会你们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惜檀达有意无意地瞟了道循一眼。
道循骨子里,就是另一个张麟。
但惜檀达不得不倚重道循。大唐的皇帝,在开国的时候和他的祖师爷结盟,设计激怒和陷害了隋朝国师刘灼,这才帮大唐扫清了皇运上的阻碍,加上李家雄厚的兵力,让唐朝国祚绵延至今。但这些大唐人没有信守承诺,没有让惜檀达的门派永据太史监和国师之位。他们见刘灼坠塔殉隋,认定大唐死敌已除,便抛弃了惜檀达的门派,改为追捧和李家同姓的道家人。大唐的皇亲国戚无一不以结交道家子弟为荣。
惜檀达不得不投其所好,培养了一个道家子弟道循。惜檀达很厌恶道家,这个动辄言称精通天地造化的门派,狂妄自大。惜檀达可以和苍穹铁律讲道理,可以追究日月黄白道。却无法和大唐皇亲国戚讲道理。久而久之,他就将应付、笼络皇亲国戚的任务彻底交给道循。
一万个燕飞宏,都比不上一个道循,更比不上张麟的一根头发。但是,只有燕飞宏忠心耿耿,只要惜檀达还没倒台,燕飞宏都会死心塌地。这种安全感,就算道循和张麟再为太史局写一万本观星历算札记,破解了天上的所有未解之谜,也无法给惜檀达带来任何的安全感。
“哼。”张麟轻蔑地笑了,“尔等心中只有权势,就算是观天测地,你心中也没有丝毫的尊重,你只想着奴役天和地,为你和你的门派带来好处。你们心中没有黎民,又如何能理解我们口中的道义。”
“唐人的道义,只是虚情假意。若讲道义,本官的宣夜门如何会落到如此地步?若讲道义,太史局永生永世都该是我们宣夜门掌管,为何又反悔,要我们和其他人一起考试选拔?为何要本官娶你们唐人女子?若讲道义,应该无条件信任我惜檀达!”惜檀达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
张麟傲然矗立,望着深邃遥远的苍穹,晨星已经高挂在西方:“天若有情,许诺让晨星永显苍穹,但要将它钉死在苍穹之上。晨星愿意吗?”
惜檀达哈哈大笑:“你们唐人真是喜欢自作多情!晨星和苍穹都是混沌的,何来愿意不愿意之说!你学了二十年的观星历算,还能说出如此贻笑大方的话,本官过去高看你了!打入太史局的牢中,严刑拷问燕飞宏和此女子的事。若皇帝问起,便说张主簿将大唐国运消息出卖给吐蕃。”
道循应了一声,便要将张麟押入太史局的私牢中。
浑天仪突然爆裂,紧接着一阵巨响,像是什么重物跌落在地。
惜檀达、张麟和道循三人脸色剧变。
惜檀达急急走回浑天仪处查看。只见辉煌、精巧且复杂无比的浑天仪,原本紧绕着浑天球体的黄白二道环,黄道裂开,从球体上脱落,摔在地上。
惜檀达命人抬起地上的黄道,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难以决断。浑天仪是祖师爷从刘灼手上夺过来的,加以改造,球体和众多环道均是精炼之铁,不可能轻易裂开。
此时,张麟怀中传来一声脆响。
从春潭手中夺来的玉环竟也裂开,从他怀中摔落,落到地上却不碎开,可见玉质非比寻常。
这么坚韧的玉环,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裂开?
惜檀达脸色凝重,命令道循将玉环呈上来。
“这是何物?”惜檀达问。
道循恭谨回答:“据属下所见,此物应该属于那位姑娘。但白衣男子将此物转赠给张麟。”
“他为什么要送给你?”惜檀达望着张麟。
张麟紧锁眉头:“前些日子,属下……我在扬州集市上遇见春潭姑娘。当时她手中正拿着这枚玉环,玉环里隐隐约约透出一些图案,图案与我所推测的星轨竟有些相似。我认为,这玉环或许与此前观测到星象异常有关,就向姑娘讨要。这或许只是无端猜测,但试一试又何妨?春潭姑娘不愿意割爱,是白衣公子将玉环送给了我。”
张麟不能透露上古星图的事,只好托词说玉环的图案与所见星轨相似。
“白衣人叫什么?”惜檀达问。
张麟惋惜地摇摇头,“我没来得及结交,他便离开了。后来,他身边的黑衣公子与春潭姑娘和道循一众打起来,他来收拾残局,又走了。”
惜檀达看向道循,道循轻轻地点点头,表示张麟所言不虚。
惜檀达拿起玉环左右端详,并无异常之处:“本官看不到你说的图案。”
关于这点,张麟也没想明白,那图案后来便消失了。此刻,玉环竟然和浑天仪的黄道一起裂开,这难道是巧合?
“带她过来。”惜檀达指着春潭漾,等春潭漾被扛到他面前,他将玉环递给春潭漾:“你拿着,让本官看看。”或许,因为在春潭手中,所以才显现了图案。
春潭漾翻了个白眼,心中想:我要是能动,你们还能活命吗?
惜檀达让人把春潭漾的手举起来,再把玉环放进她手指之间,让她捏住。
玉环没有丝毫变化。
“属下在扬州江边曾见过白衣人用玉环对着明月。”道循说。
惜檀达和张麟同时互视一眼。惜檀达缓缓地将玉环对准了冉冉升起的红日。
玉环中突然现出一大片毫无规则、形状扭曲、网格粗细不一的网,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个红点亮起来,亮了片刻便熄灭,随即玉环又恢复了原状。但在场的人都看见了。
红点亮起的地方,正巧贴着断开的裂缝。
红日,红点,裂缝,断开的黄道环。纷杂思绪,在惜檀达和张麟心头缠绕。
“咳!”两条身影不知道何时闯上了灵台塔。白色衣服的人见在场无人发觉,便重重咳了一声已表示自己的到来。
惜檀达等人骇然回头,只见一白一黑两人站在灵台塔顶入口,正是荒司和若虚。
十几个卫士一拥而上,将二人团团围住。
道循低声地跟惜檀达说话,惜檀达瞪圆了双眼,充满戒备地看着二人,白衣的荒司气定神闲,如仙鹤一般。而若虚杀机伏藏,则像一只随时会暴起的雄鹰。“你们便是白衣人的党羽?”
荒司尴尬地笑一笑:“恐怕是白衣人本人。我是荒司,这是我祖宗若虚。”
众人有些愕然,既然是祖宗,怎么如此介绍得如此……轻佻。
若虚像是没听见一样。
春潭漾此刻眼中都快喷出火来!
惜檀达悄无声息地将玉环藏回衣袖中:“二位是来救这位杀害朝廷命官、本官左臂右膀的女子?”
死一个燕飞宏算不上事,但是要抬高燕飞宏的身价,才能和荒司他们讨价还价。
荒司看了一眼,迎上春潭漾怨毒的目光,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她要是能动弹,我第一个就死。你们最好是再给她上一副铁枷锁,不然我也不敢在此逗留。”
春潭漾气得差点晕过去。要不是看在若虚哥哥的面子上,她一定要手刃这个狗贼。
眼看二人都想将对方置之于死地,惜檀达有些困惑,到底是为官多年,他不再追究搅混水的荒司,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来此,有何贵干?”
荒司说:“贵干算不上,就是伤了你们一些人,希望你们别见怪。另外,就是想讨那玉环再看看。”他眼神落在惜檀达身后众人捧着的大铁环上。说是铁环,其实已经断裂了。
“这是黄道环吧?那看来玉环也已经裂了,没用了。若虚,咱们走。”荒司略带遗憾地说。
“且慢。”惜檀达话音刚落,那十几个卫士又将二人围起来。
荒司数了一下:“你这才十五人,加上道循算你五十人。也不够我祖宗打啊,塔下那大几十人都不够他塞牙缝呢!”
“你打。”若虚冷冷地拒绝了荒司的怂恿。
“若是再加上我呢。”天边传来一个彷如宇宙最深处发出的呢喃吟哦之声。
一道褐衣独立在塔顶的护栏之上,居高临下俯瞰着塔顶所有人。他身边刮起的猎猎强风瞬间向外扩散,吹倒了精铁锻造的巨型浑天仪,在场的人也被吹倒在地,无法站起来。
惜檀达和道循退到塔墙之处,背抵着墙,勉强站立。若虚和被定住的春潭漾在风中挺立。春潭漾衣袖被强风鼓得纷飞乱舞,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荒司和那神秘人一样,身上连一根发丝都不曾飘动。
强风散去,遍地狼藉。众人这才看清来人竟然是一个女子。
她赤足,足尖莹白,身穿褐色麻衣和藏青色短裤,竟是农夫装扮。披散的长发上无任何饰物,此刻她微低着头,瞳孔漆黑一片,逐一扫视在场者,一手按上腰间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钢剑,缓慢但利落地抽出长剑:“昨日赦生风云道被扰,是你干的好事。”
她的剑指着荒司。
在长剑出鞘的同时,春潭漾身上的结界也顿时消失了,她恢复了自由。
春潭漾哪里按捺得住,怒发冲冠出掌打向荒司。
神秘人剑光凛然,杀向荒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