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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你好,所爱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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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遮天蔽月而来,如同死神拉开毛毯将世界收纳进黑暗之中,铺天盖地地撕扯着黑暗中的一切。
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可发动机轰鸣声也盖不住周遭来自未知远方自然之力的咆哮声。
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不知藏在哪里的狂风卷着砖石、树根,怒吼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浪接着一浪的几乎击碎车窗。
随着一声巨响与耀目白光,他们从后视镜里窥见了被蒙在沙尘里、高空中骇人的奇观。
这是极为古怪的一幕。
一朵蘑菇云在遥远的天际,腾空而起,在高耸的天际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膨胀、升空、凝固。
它在天际的映衬下是如此的渺小。
可粗略估计了下距离,便会发自骨髓升起恐惧之心,感叹它是如此巨大。
这绝对不是几十颗□□能比肩的爆炸顿量。
——最起码是核弹头。
再看扣在出风口上的辐射检测仪,那上面的数字正在以极小的差距,不断迅速更新上浮着。
——是核弹没错了。
汪五心中震惊,去看张十三却见他脸色惨白、以一种滑稽的表情同样瞪着后视镜。
想必他也在心中觉得可笑,居然真的认为汪五就是引起这场沙尘暴的唯一罪魁祸首,可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比他们还疯的大有人在。
不知名的末世战争在世界其他的角落同时发生着。
他们不得而知,交战的双方是否比他们有着更惨痛的过往和更骇人的仇恨。
但他们知道一件事。
——那是敌人,那是个绝对的疯子。
重卡与越野一前一后追逐着拼命地向着仍能看到萤绿辐射光点的地平线上逃着。
他们的敌人不再是废土上一点都不罕见的沙尘暴。
而是数亿立方来自四野、不知辐射量如何的砂石荒土,大自然运用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子弹,势要将所有胆敢冒头的穴居生物们迅速掩埋。
重卡如同枯叶,沉重的车身如同在荒原上打着水漂,哪怕扭力拉至最大也仍旧是抵不过来自天空与地壳的愤怒之吼,他们被追上,被吞噬进漫天风沙里。
“操。”米琪刚降下车窗就立刻被兜头灌了满嘴砂子,她是个被掠夺者埋伏、枪指到脑门上才不得不自学会开车的新手司机,只会拼命踩油门把方向盘捏得死紧才勉强掰回了几欲撞上重卡的越野车。
两辆车的车灯交织在一起,却如何也撕不开黑幕。
“你们太慢了,扔掉物资!”米琪呸呸吐着砂子,冲重卡的驾驶舱比中指,眼角崩裂,“操你妈的张十三!你我他三条人命是儿戏吗?你最好在回去前想好了理由。”
汪五也在封闭的驾驶舱咆哮着什么。
风沙中只能看到车窗边上只露了个发顶的张十三。
重卡吨位太重逼迫着同行的越野车迟迟发挥不了应有的速度,一旦停下,体型较小的越野会首先被迅速掩埋在黄沙瀑布之中,驾驶者会被憋闷进车厢里,被砂子的压力困得不得挣脱,最后耗尽氧气而死。
“别开窗!”汪五只把车窗开了个缝,声音在风中被撕得破碎,“你先走。”
米琪五官都被焦躁与怒气扭曲了,疲惫在骨缝和肌肉深处撕扯着她娇小的身躯,连用力到几乎翻起的红指甲都提醒着她这具躯体已在强撑的边缘。
她咬紧后槽牙迅速换挡,越野的V8发动机燃烧着最大的功率,在荒原上一骑绝尘,将重卡甩在身后,却仍压着速度并不愿走远。
重卡在油门的催促下一路逼近200码。
可早些时候被汪五一脚豁开的副驾驶车门早已变形的门锁强撑到了极限,在风沙的拉力之下被彻底掀开,连带着背靠车门的人一起被虹吸般的距离扯开。
张十三在后仰那一刻下意识的扯住挂在一侧的安全带,身体重重撞在疾驰的车侧,如同飘零落叶般被荡在半空,脚尖下就是迅速转动的巨大轮胎。
惊叫与惊呼被劈头盖脸涌来的砂石强压进风里。
车内自带的辐射监测计登时作响,数据跳动不断攀升,闪烁着代表不详的莹绿色。
这尘暴不知从哪来的,带着超出平均数额数倍的辐射。
“操!”汪五惊惧怒骂了声迅速拉起挂在脖颈上的防毒面罩,他不敢刹车,车轮一旦被埋进结构松散的沙土里,没有垫层吨位过重的重卡无论马力再大都逃不出沙堆。
他只能换脚踩住油门,手臂勉强勾住方向盘把握着方向,再大半个身子跨过去扑在副驾驶座椅上,努力向下勾着去拽那根被抻到极限的安全带,妄图把张十三整个人拖回来。
他看不到张十三的脸,可绳子另一端的重量却让人心悬着又安心着。
张十三被吊在半空,手臂青筋暴起腰腹用力勾着在模糊不清的眯眼沙尘中找着合适的借力点。
越野车从未走远过。
驾车之人似乎也意识到了危机,迅速的做出反应挂了倒挡,激起沙浪逆退而来。
两辆车以极速对冲的方向迅速逼近。
汪五手指勾着方向盘在面具后咆哮她,“快走!和你没关系!”他知道这姑娘想干什么,可这对新手来说无疑是送死。
可米琪没有听他的。
越野车周身的防护尖刺在擦上重卡车头的一瞬间便带起一长串霹雳闪烁的火花,带着刺耳的尖利声响在空气中尖啸着。
越野车被重卡撞得车身凹陷,跌跌撞撞的甩在身后,随即驾车之人又挂上前进挡,从车尾一路直追迅速逼近吊在重卡外的张十三,和重卡匀速走着,将车顶竭力递到那人的脚下。
米琪用力拧着方向盘,将沉重的车身倾侧。
十米、两米、一米。
所长年迈又慈爱的眼睛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个声音在她耳廓里低声呢喃着。
——“不可冒进。”
可她瞪大眼睛,完全将恐惧、顾虑抛在脑后,她坚信自己可以做到,就像最近几次得手一样,她笃信着力量与幸运会再一次赐给她成功的喜悦。
时间在那一秒似乎都拉长了。
张十三悬空的脚掌触到越野车顶蒙尘的机枪管,先是一个细小的碰触,紧接着迅速踩稳,一手手腕绞住安全带,腰腹用力的往上一窜,另一只手迅速的向副驾驶座椅方向!
只有一瞬,汪五看见他惨白的手指头尖儿。
也就是那一刻,他便迅速撒开油门和方向盘整个人向前扑去,一把握住张十三的手腕,随着呵的一声,他与强风争夺着将张十三整个人拖回车里拽扔到驾驶座上。
张十三整个人都在急喘着,来不及说什么便代替他一踩油门接着猛打方向盘,让车身漂离原定路线阻止了越野车被重卡卷进车轮之下的惨剧。
可仍旧是来不及了。
越野车倾侧在瞬间发生。
米琪兴奋的尖叫还来不及出口就变成惊惧的惨叫,她在气囊撞上鼻梁的瞬间后悔着为什么要救人,却在头颅撞上车顶脖颈整个窝过去的时候不再后悔救人。
她听见儿时所长将她搂在怀里的呢喃耳语,“——要□□人者,总会有人无条件的喜欢你,就像我们一样。”
闭上眼时她看见了很多人。
有她毫无血缘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姐妹、
还有与她共度短暂且不美好时光的情人。
然后,她在剧烈的恶心与迟来的剧痛之中眼前一黑。
越野车在沙漠上不受控制的翻滚了几圈,被重卡远远的甩在漫天风沙之后。
“米琪。”张十三在那瞬间惊喘,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忍不住战栗蜷缩,震惊又不解,“她为什么要救我?”
汪五扯着车门重重砸回副驾驶,然后扯着安全带将副驾驶的门把手死死绑住递到张十三手里,推搡着爬回驾驶座,一打方向盘,将重卡车身回旋冲进沙尘之中。
刺眼的车灯撕不开前路。
他们不敢冒进没头没脑的冲进沙尘暴中,反而将掩埋进尘土中的越野车和女孩碾得粉碎,只能回忆着方向不断兜着圈子调转车灯搜寻着越野车的身影。
可却什么也找不到了。
米琪已经被沙尘暴掩埋,连人带车完全从地平线上消失无踪。
两人心中一时都升起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一直以来他们背负了很多条性命,可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被自责、懊悔和无奈笼罩着。
他们把不相干的人拖进了他们的博弈里,对他们升起怜悯之心从而葬送了年轻的生命。
“记一下坐标。”汪五沉声说,一手拨弄着方向盘调转车头迅速沿着原定路线驶去。
张十三已经在做了,只是不想说话。
汪五抬手蹭着他的耳朵、侧脸,确定没有眼泪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安抚道,“不会有事的,车里什么都有,只要小姑娘能撑住。”
张十三歪了歪头,躲开了他的手掌。
“十三。”汪五怔愣了下,立刻伸手去摸他可仍旧被躲开了。
他的手掌悬在半空中,就听见张十三说,“不是谁能和你一样,把生死当成个笑话。”
汪五压抑着愤怒,战栗着咆哮,“我和你解释过了,为什么不信我?”
张十三斜视着他,眼角血红的厉害,“我们害了多少人。”
“你也是共犯。”汪五下颌线绷得很紧,“没有人是无辜的。”
张十三点头,果断的承认了,“是。”
他伸出手,从指尖数到指根,喃喃如同自语,“隔壁牢笼里嘲笑过我的人和他老婆、荒山里不愿意给我们一口水的老人、快饿死来偷饼干的年轻人、猎户座巡逻的守卫、第十层的花店店员、街边卖糖果的小贩、被压在楼板下的小朋友……”
汪五出声打断,“别说了。”
可张十三没有停,他数着那些被他们无辜卷入旋涡或是因为他们的过错最终迈进死局的、不知名字的人们,数到十指的每个关节都用尽、掌心里的“正”字划都划不下了,最终他舌尖滚动,吐出了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名字。
他握紧双手,轻声说,“还有……今天我们害死了米琪。”
“别说了!”汪五暴起抬手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拖到身侧,额头抵住自己的下颌,看着前方的赤红眼睛咯吱咯吱的响着。
张十三贴着他的耳廓,轻声说,“我讨厌你。”
他的声音是那么轻微,可是却像惊雷带着凉意灌进耳廓里。
汪五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指在半空中蜷缩,随即克制的捏住手刹死死扣住,喉痛艰难吞咽着低沉应道,“我知道。”
“我嫌弃你。”
“我知道。”
“我恨你。”
“我知道。”
张十三毫无波澜的语气停住了,他抬起手抱紧汪五的脖颈,不舍的感受着皮肤下散发着灼人温度和脉动。
这一晚上他流了太多的泪,以至于眼眶眼珠都是烧灼的,只能用汪五坚毅的颌角顶着自己水滋滋的眼泡。
他闭起眼,低声说,“我不是你的十三号。”
被他搂在怀里的胸膛短暂的滞住了呼吸,随即开始剧烈的起伏。
他不敢抬头去看,只觉得鼻腔酸涩,祈求着能再听到一句“我知道。”或是“嗯?”,可汪五却只给了他沉默。
无尽的绝望只等了一刻就席卷了他的心,手指蜷缩着摩挲着掌心扎手的短发,他难堪的想要躲起来,躲到角落里斥责自己的失态。
可只动了一下,便被按住了后脑,不允许他再逃开。
汪五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他后颈仅剩的腺体,低声否认他,“你是……从来都只有你。”
张十三战栗着推开了他,难以置信的垂头看着,“你一直都知道。”
汪五从鼻腔里发出个“嗯”,含糊的说,“算是吧。”
“什么时候?”张十三抬眼盯着他的侧脸,眼眶红的厉害。
“从一开始,你睡着了总是叫着他们的名字,我猜想是你的弟弟和妹妹和爸妈。”汪五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方向盘,掂量着托出真相的尺度,“你一直是个糊涂又死脑筋的人,你知道吗?”
张十三心尖儿抽痛酸闷,“对你来说我是谁?十三号?”
“我只有你。”汪五却不敢再多说了,只怕又一次将他推向疯癫的边缘。
地堡一次彻底崩溃。
猎户星一次濒临崩溃。
对汪五已经足够难以承受了,对他来说这一次是拼死走向破局的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