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室之澹——《蒲公英的约定》》志村肉松

64、第六十三章

　　是夜。
　　天空寂黑而透着隐隐深蓝，卓璟伫立在偌大的阳台上。手肘支撑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沐着夜色，置身于迷蒙的雾霭间。
　　指间托着晶莹的高脚杯，盛装着年份久远的葡萄酒。他捏着玻璃杯的杯身，透过暗红的液体环视四周，整个世界就像是被血液浸透过一般，充斥着极为浓烈的妖娆的悲伤。
　　这个世界，在你的眼中，是否也是这样斑驳陆离的光景？
　　艳红得就像是被上帝玩弄的乐园。
　　有人缓慢地靠近，声音极轻，但卓璟却倏然站直了身体。
　　朵婼穿着宽大的白色睡袍，赤足踏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长发卷曲，蓬松地散落在腰间。
　　她对他微笑，问：“住得还习惯么？”
　　卓璟飞快地望了她一眼，视线仓促地落向别处，高脚杯中葡萄红的液体被一饮而尽。由于喝得过于急促，有几滴液体顺着下弯的唇角滑落，他随意地用手背拭去，轻轻点点头。
　　“林昊悠对你很好，你幸福就好。”
　　朵婼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上前几步想要伸手擦净卓璟沾染了淡淡酒气的唇角，但素净的手指触到他的皮肤时，她却又有些尴尬地缩回手。卓璟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
　　“卓璟，”她站在他的旁边，隔了小小的距离，“我想我对你说过，我想要没有纷扰的生活，可以随意哭，随意笑。”
　　她的长发散在身侧，被微风拂起，像是孩童恶作剧的戏弄。
　　她仰起下颚，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似乎在感受空气中的淡香，“我和林昊悠在一起很好。他可以给我一切我想要的，我躲在他的羽翼之下。”
　　卓璟默不作声地凝视她的侧脸，目光静静流淌。
　　“卓璟。”她气息缓慢地吐纳着，微笑着同他对视。男子茶色的眼眸在暮色中显得颜色极深，闪烁不定。
　　“我曾经爱过你，是真的。”
　　她的笑看起来那么淡静，波澜不惊，像是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
　　她的声音绵软悠长，开始断断续续地对他诉说她一直铭记的那个故事。
　　约瑟和他的蔷薇的故事。
　　卓璟没有打断她，只是安静地聆听。指骨扣着高脚杯的杯壁，倒扣在掌心时，有残余的液体顺着杯沿缓慢滑落，沉静得没有声音。
　　就像是冥冥中流淌的巨大而悲伤的河流，没有喧嚣，却藏匿暗涌。
　　我们管那条河叫做命运。

　　很多时候，离开只是一种逃避的行为。
　　就如同是鸵鸟，将头埋入沙地，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已经藏匿得极好了，殊不知那只是一种笨拙的怯弱表现。

　　白纱在风中轻颤，摇曳，被扎成捧花的大束蔷薇茎叶缠绕着繁复美丽的蕾丝。朵婼在微笑，暗色的长发绾在脑后，用一个小小的王冠别着头纱。
　　林昊悠站在她身侧，声音低沉而清冷，唇边的笑意淡淡。
　　“我以为你会和他一起走的。”
　　朵婼依旧在微笑，水亮的红瞳凝视的是摄像机幽暗的镜头。
　　“我想要过安定的生活。没有追逐，没有找寻，没有麻木，没有空洞。我想要有一个人能够保护我，就像是你能给我的一样。”
　　她将捧在胸前的花束高高举起。薄纱在空中飞扬，蕾丝缠绕着她洁白的手腕，细长素净的手指轻扣着捧花的茎叶。
　　“我不知道爱情的保质期是多久，保存的时间是否能逾越永恒，我也不知道卓璟他给我的承诺能信誓旦旦到何时。我不想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在风中颠沛流离，却也不想被那些繁重晦涩而空口无凭的约定束缚，所以……”
　　她顿了顿，双手依旧握着美丽的花束，头纱在风中飘扬。摄像机的胶带缓慢地记录下那一刹那惊心动魄的美丽，“我需要的，就像是你给我的，这么多的关怀，让我能够躲藏的羽翼。没有爱情，这样，就不必追逐，就没有纷扰，我也能够好好生活。这……不也是你最想要的生活么？”
　　她在笑，眼睛弯成皎月的弧度，浓密的睫毛覆盖住水亮的暗色红瞳，隐藏了所有悲伤，像是翩跹而舞的蝴蝶。
　　美丽，而又决绝。
　　尾音湮灭在空中的瞬间，她将高举的花束使劲向后扔去。
　　蔷薇在吟唱，在空中划过柔滑而美丽的弧度。有未婚的女子们尖叫着去抢，捧花在空中被来回争夺，蕾丝花边在浅蓝的天穹下被微风弯曲掀动成好看而柔软的弧度。
　　林昊悠横抱起她。婚纱的裙裾纷飞在空中，王冠在不经意间滑落，纯白的头纱飞扬起来，轻触着男子的脸颊，温润地抚着女子的面容。
　　她依旧在微笑。
　　而他在吻她。
　　不知从何处飘荡而来的蒲公英摇晃着羸弱的身躯，肆意弥漫了整片苍穹。
　　在遥远的堤岸，一个拥有着茶色眼眸的男子摊开五指，柔软的白色小伞缓慢而沉静地落入他的掌心。
　　他在微笑，颜色澄亮的眸子宛若深潭。凝望着掌心的蒲公英，像是穿越了冗长而遥远的距离，触碰到了心爱的女子。
　　你曾经是我的信仰。
　　就像是风决定了蒲公英流浪的方向，而你操纵着我或喜或怒的情绪。
　　只是现在，我明白你想要的只是安逸而没有追逐的生活。
　　所以，我会放弃你。
　　也请你，在我离开之后，学会好好爱自己。
　　你要记得，我曾经在那弥漫着大片蒲公英的天穹下，同你结过这样一个约定。
　　那是一个只属于我们的，蒲公英的约定。
　　不再追逐，没有颠沛流离。

　　凌晨时分，茶色眼眸的男子将单薄的白纸塞入朵婼的掌心。他俯身亲吻她的眼，像是在小心翼翼触碰神的恩泽。
　　巨大的钟摆不住摇晃，时针滴答滴答地旋转，男子身上的浅色衬衣似乎要溶入暮色中。
　　星意阑珊。
　　茶色的眼中是深深的眷恋，宛若一泓幽潭。
　　曾经话别的屋子，此刻充盈着满满的寂寥，只有沉睡中的女子轻微的呼吸声，恍若是童话中沉睡的公主。
　　没有忧愁，没有纷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小朵：
　　遇见你是神的恩赐。
　　谢谢你说曾经爱过我，能看到你的微笑，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你要好好生活，在林昊悠的羽翼下成为你想要成为的女子。
　　谢谢你告诉我约瑟和伊莉亚的故事，我想我已经明白我今后行走的方向。
　　你是蔷薇，在风中摇曳歌唱。
　　而我是技艺拙劣的园丁，无法精心呵护你，于是只能够托付于他人。
　　只是我想告诉你一句，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爱你，非常非常的爱你。
　　离开，勿念，勿寻。

　　卓璟

　　他曾经说过，他很喜欢她，询问她是否愿意走到他身边。
　　他曾经平柔地许诺过，他照顾她，不需要她等量的回报。
　　他曾经深深地隐忍，对她说，我带你离开，到没有林苏澈的地方去。
　　他也曾经神情愠怒地想要宣泄沉积已久的情绪，在她微笑的时候向后退了一步，声音低哑地告诉她他不是替代，并非玩偶。
　　而最后的最后，他仅仅是留下了字迹浓黑的寥寥几笔，单薄地告诉她，我爱你。

　　一切记忆，以一个人的离去为起始，以另一人的离去为终结，最后缠绕成一个固执而纷乱的圆。于是，一切再无法转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