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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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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阙拜见师尊。”
非亲眼所见不能切实感知到剑尊的威势,在绝对力量压制下任何投机取巧都是妄谈,求生本能让闻阙选择对容临无条件顺从,理智又驱使闻阙清醒地摒弃了拜容临为师的奢望。
北宸尊上的徒弟,听起来就很尊贵,事实也确实如此,俞白、虞昭系出名门,雅正端方,而他呢?
千百年形成的阶级固化观念在六界中根深蒂固,北宸尊上何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收尹月玉奴为徒,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当真,他不知容临此举所谓何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容临示意他起身先用膳,闻阙往容临面前的小碟中夹了筷剔好的鱼肉,容临瞥了他一眼,并未动筷。
用过膳,闻阙跟随容临出了月满西楼的殿门。光是容临所居之所,亭台楼阁、轩榭廊坊一应俱全,十分符合世人对仙境的想象,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住得过来这么多房屋,这大概就是北宸尊上的牌面吧。
月满西楼背靠断崖,与溯回峰其他建筑由毓爻泉隔离成相对独立的两部分,沿着毓爻泉往上行,水面宽度逐渐缩小,兰草馥郁,群山巍峨,一道锁链横过云雾环绕的山涧,影影绰绰能看到一角琉璃瓦飞檐。
锁链不知是不是少有人行的缘故,盘满了不知名的藤蔓,闻阙踩在锁链起始端往下看,壁立千仞,掉下去估计连影子都寻不到,容临朝他伸出手,闻阙隔着衣袖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容临皱眉,闻阙手指下移至宽袖,容临手腕处立时起了道乌青印子,因皮肤太白,腕骨处的两点指印格外触目惊心,在雪白衣袖掩映下,莫名有种暧昧不明的情’色味道:“对不起。”
容临正对着他,沿着锁链往后倒行,“闭眼。”
闻阙合目,摒弃视觉后,听觉、触觉、嗅觉变得格外敏锐,耳边呼啸的风裹挟着容临身上好闻的白梅檀香,指腹能清晰感知到容临罩衫上冰裂梅花暗纹的轮廓,他手心出了层薄汗,对于如何通过锁链的过程全无所觉。
再次睁眼时眼前豁然开朗,山峰被削成巨大平面,湘妃竹郁郁葱葱,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芍药花海中矗立着所巨大的宫殿,乌玉琉璃瓦,飞檐翘角,檐下挂着青铜铃铛,大片苍翠、朱红、乌黑相间,极致素朴又极致浓艳。
闻阙越往殿内走越感觉不对劲,以至于他抓着容临的衣袖走了一路,容临止步,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闻阙惶然松手,垂首把容临袖口褶皱轻轻抚平。
他知道不对劲的根源了,此处鸟鸣虫啾,而在月满西楼却几乎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音,寂静得出奇。
容临对他道:“叩首,上香。”
正殿正中悬挂着十三幅佛经古画,闻阙认得每个字,但连在一起后一句也没有看懂,他对着上首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炉里后合手行了个佛家礼。
容临道:“行拜师礼。”
闻阙对着容临磕了三个头。
玄门百家收徒先祭拜祖师,后行拜师礼,北宸尊上师从千灯佛尊,比兰岐尊主言御还要高上一辈,让他祭拜千灯佛尊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对兰岐的辱没。
不知道容临怎么想的,无所谓,反正与他无关。
容临俯身把一块通透如水的半月形玉牌系在闻阙腰间,与虞昭那块一模一样,闻阙问:“这是出入溯回峰的钥匙?”
“你现在并无灵力,无法用溯月玦启动法阵。”
闻阙试探道:“师尊,我既拜你为师,可能修习术法?”
容临那双眼睛无论看什么都毫无温度,压迫性极强:“自明日起你卯时去毓爻泉打坐一个时辰,戌时再去寒玉潭打坐一个时辰,其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得修习任何术法,否则我察觉一次废一次。”
这就装不下去了?连末等术法都不让他修习,他没有灵力,溯月玦在他手里就只是个摆设,他出得了月满西楼也出不了溯回峰,这哪里是在教徒弟,分明是在豢养禁脔。
闻阙应了声“是”,容临继续道:“无事时把潇湘殿的书籍分门别类重新整理一遍,若有缺失,查阅后补全交给我审查。”
“是。”
明明听起来很普通的三件事,闻阙实施起来才知有多离谱。
月满西楼殿外的毓爻泉里白荷终年不败,泉水澄澈,闻阙甫一入水,顿觉灼疼,仿佛千万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往皮肉里扎,又仿佛躯体被置放在烈火之上灼烧。
容临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现下却坐在长廊下看书下棋,一看就是来监视他的。闻阙性情偏执,他认定的事情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会坚持到底,他嫉恨名门修士,便十分在意他们的鄙夷与轻视。
闻阙硬熬了一个时辰,强撑着爬出毓爻泉时,意识已无法支配躯体,容临递给他一套叠好的衣袍:“如何?”
闻阙勾唇笑笑,泪痣衬得容貌更加昳丽:“谢师尊关怀,无事。”
潇湘殿除了正殿空旷,其余殿宇摆满了古籍残卷,青檀书架足有九丈高,满目狼藉,看起来好像很久没人来过了。
闻阙捡起地上的几本书,略微翻了翻,农牧手记、佛经、史册、食谱、游记杂谈……让人无从下手。
闻阙第一日仅清理出了地上的一个边角,这些繁重而无趣的活计对兰岐修士而言或许是折磨惩罚,对他却是梦寐以求的清闲无忧。
晚膳又换成了寡淡无味的菜肴,闻阙吃完后去了位于月满西楼后殿的寒玉潭,寒气侵入五脏六腑,面上血色尽褪,他十指抠着潭壁合目调息,意识开始昏沉。
每日早晚遭受这样的煎熬还不如被容临一剑封喉。不,他要活着,不然以前的罪岂非白受了。两道声音一左一右,一来一回,吵得不可开交……
闻阙是被容临唤醒的,他睁开眼,任由容临把他从寒潭中拉了出来,用厚重的披风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垂头凝视披风忽然一把环住了容临,手掌贴着容临瘦削的腰身游移:“师尊,我冷。”
容临的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细,他一只手掌便能丈量得过来。闻阙见他并未苛责,得寸进尺把他完全锁在怀里,明明是他在寒玉潭中浸泡了一个时辰,容临身上的温度却比他还要低:“师尊,你冷吗?我帮你暖暖。”
“不冷。”
闻阙轻声道:“从未有人像师尊对我这般好。”
“你母亲呢?”
“她早已亡故。”
不知是不是闻阙的错觉,容临安抚般地顺了两下他的脊背,很轻很轻。闻阙眼底殊无笑意,原来北宸尊上喜欢苦肉计,喜欢温顺听话,喜欢楚楚可怜。
至晚,闻阙坐在书案前誊抄字帖,狼毫笔在他指间转来转去,宣纸上寥寥几个字写得歪七扭八,若非他本人,根本难以辨别写的究竟是什么字。
容临:“脊背挺直。”
闻阙咬着笔杆:“师尊,你能不能教我写?”
容临下榻,扫了眼闻阙写的字,另取了张空白的宣纸演示持笔姿势及运笔走势:“牢记撅、押、钩、格、抵五字法。”
闻阙看起来学得很认真,写得也很认真,但写出来的字依旧毫无章法结构,容临静静看着:“沉肘,提指,收笔。”
闻阙写了满满一张宣纸:“师尊,我写不好。”
容临俯身握住他的手,一笔一画慢慢教他。
容临的手修长白皙,指腹贴合着他的指骨,虚虚握着,正因如此,改变用笔走势时,指腹按压在闻阙手背上的力道时轻时重,触感温润沁凉,闻阙手心湿潮,呼吸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