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魔》余半

22、第二十二章

　　数道金丝从四面八方射出，纵横交错成网，金丝细如牛毛，贴近墙壁的末端坠着金铃铛，卫岫右手抱头，左臂高举，单腿站立：“闻阙，你到底懂不懂子午鸳鸯锁的破解方法？”

　　“九阵连环锁，每破解一重便会触发下一重阵法。”

　　卫岫绝望：“啊？还有八重？我天，死定了。”

　　闻阙盯着浮雕凹陷进去的方位计算金丝的移动范围，指缝中八枚梅花镖齐齐射入八个不同方位的石砖，金铃沿着金丝无声无息飞快滑动，卫岫身形摇晃，宽袖不慎触到臂下金丝，闻阙皱眉，倾身飞快捂住卫岫的耳朵。

　　金铃振动，凌乱刺耳的声音似能勾魂夺魄，闻阙额上青筋暴起，闭眼默念佛经，足尖勾起熄灭的蜡烛打向石壁某个方向，铃声戛然而止，再睁眼时杂乱无章的金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岫面色惨白：“这是什么鬼东西？”

　　“玲珑七弦阵，言赭仙尊所创，石壁凹陷进去的孔洞可接收、融合、反射金铃的声音，与金丝一实一虚交织成阵，一旦触发机关，铃声可使灵力逆行，金丝瞬间便能把人绞成肉末。”闻阙神色冷淡，眉宇间隐有烦躁之色，“你站在原地别动，余下八重阵法我一人即可应对。”

　　卫岫木然点头，完全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待他稍微恢复点神志时，正前方镂雕九龙汉白玉石门已缓缓打开，闻阙身上的窄袖衣袍被汗浸透，紧贴着劲瘦的身躯，手指勾缠着绯色缎带尾端擦拭唇角的血迹，冰冷阴郁。

　　卫岫喉头干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闻阙轻瞥了他一眼，卫岫乌黑的眼珠睁得很大，死死咬着嘴唇没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典籍室处于子午暗室的正中心，墙壁四周整整齐齐嵌着紫檀木暗格，木架上刻着名录，卫岫随意翻了两本，表情变幻莫测，强烈的倾诉欲最终打败了对闻阙毫无缘由的惧怕：“原来婚契隶属心术结契！与扶绛尊主有婚约的是言徵仙尊！”

　　玄门百家把结婚契当作对婚姻的最高见证，无人质疑过它的存在，殊不知它自始至终就是高位者稳固阶级地位编造出来的谎言。

　　人或许天赋有限，但贪欲无限，心术结契可通过契约的方式让结契者之间的灵力实现牵连，灵气叠加，相辅相成，一损俱损。

　　此法显然与玄门奉行的苦修相悖，于是乎便给它安了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婚契。

　　联姻把心术结契变成了顺理成章，氏族嫡系子孙的婚姻大多是根据灵力相适度卜算好的，家族责任压下来，让他们失去了选择挚爱的权利。

　　多么讽刺，世人信仰的婚契恰恰是葬送爱情的根源。

　　闻阙拉开溯回名录下的抽屉，卫岫犹自絮叨：“你可能不太了解，当年言徵仙尊下嫁兰岐藏书阁的俞先生在玄门百家闹得沸沸扬扬，俞先生无氏族依附，灵力低微，身体孱弱，与她从头到脚都不般配，她是强嫁的。

　　奈何已故兰岐尊主言赭对这个嫡亲妹妹十分宠溺，言徵仙尊喜欢俞先生，兰岐尊主便力排众议促成了两人的婚姻。两人婚后育有一子，姓俞名白，现已拜入剑尊北宸尊上门下。人比人气死人，那可是北宸尊上啊！”

　　闻阙并无应答，卫岫瘫坐在地上：“玄门中能让修士毕恭毕敬尊称为尊上的不过寥寥三人，广华尊上与蔺儒尊上都因活得久，只有北宸尊上是因除祟降魔安六界。

　　作为剑道顶峰，北宸尊上大抵是每个修仙者的信仰吧。宬夙剑出，必有重祸临世，作为修士有时既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宬夙剑出，有时又希望它永无出鞘之日，只存在于书中也没什么不好。”

　　闻阙一目十行飞快浏览手中的竹简，卫岫仗着在子午暗室有恃无恐道：“北宸尊上的母亲容谣仙尊在漯河之役中被俘，幸得千灯佛尊相救才逃离魔界，栖鹤卫氏嫌弃容谣仙尊白玉染瑕擅自撕毁婚约，容氏族人以她为耻。

　　大抵容谣仙尊也没想到她护佑玄门沦为阶下囚，千辛万苦脱离魔窟等待她的却是绝路。

　　后来她就留在了千灯佛尊所居的无妄峰，诞下北宸尊上。玄门议论纷纷，有骂容谣仙尊不知廉耻勾引佛尊的，有说容谣仙尊水性杨花天生浪荡的，还有猜是容谣仙尊胁迫卫氏悔婚以便攀附佛尊的……

　　佛尊并未承认过容谣仙尊的身份，但也未否认，佛尊位分摆在那里，谁敢妄议佛尊？流言很快就止了，面上哪个敢不对容谣仙尊毕恭毕敬的？

　　真好笑，若容谣仙尊无罪，当初为何要对她口诛笔伐？若容谣仙尊有罪，即便她是佛尊的人又岂能一笔勾销？闻阙，你说是非曲直究竟该如何评判呢？闻阙？你在听吗？”

　　卫岫嚼着虾片抬头，闻阙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虚空中某一点，仿佛被邪祟附身般可怖，那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闻阙。

　　卫岫全身每根神经绷到了极致，够到婆娑七音铃，毫无章法地拼命摇晃。

　　竹简“啪”的一声坠地，其上满是斑斑血迹。妖魔邪祟为祸六界，七尊以身殉乾坤天地阵，将其封印于万脊千仞窟，阵眼分阴阳，其一在北境既望台，另一便在兰岐溯回峰。

　　玄门百家除祟，恶贯满盈者、祸乱六界者、屡教不改者、心术不正者……会由门派尊主移交溯回峰镇压封印，直至三魂六魄湮灭。

　　闻阙下颌线紧绷，神志混乱，怪不得溯回峰禁制重重，怪不得月满西楼万籁俱寂，怪不得容临会任由知见抱着宬夙剑与他同宿偏殿，世上从无毫无缘由的好，他不该为了虚伪温情推翻理性判断。

　　他品劣难琢，留之则为祸患，理应诛杀，他就是需要被镇压封印的邪魔。

　　璇玑与观南来到子午暗室时，闻阙靠坐在墙角阴影里，卫岫听到响动六神无主道：“闻阙好像要不行了，我探不到呼吸。”

　　璇玑长老把脉过后掰开闻阙的嘴塞进去一粒白色药丸，观南问：“你们破了子午暗室的阵法？”

　　“不是，借我们九条命我们也不敢擅闯子午暗室，是陈维奉算计的我们，还望观南长老明察。”

　　“我问阵法是谁破的。”

　　卫岫踟蹰道：“我……闻阙，我俩，不破阵会死，就……就只有破了才能寻到典籍室的婆娑七音铃往外传递消息。”

　　观南长老深吸一口气，璇玑：“他选的人，自有他的道理。”

　　“虞昭自小由你亲授五行八卦，后在溯回峰受训五载，也未必能破解子午暗室的阵法，而闻阙是五个月前被虞昭带往溯回峰的，他的五行八卦绝非师承北宸尊上。”

　　璇玑还欲再说什么，侍者走近同二人回禀了几句话，观南面色凝重，璇玑吩咐褚霁善后与之匆忙离开，暂时未深究孰是孰非。

　　卫岫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褚霁：“子午暗室的阵法是闻阙破的。”

　　不是疑问，是肯定，卫岫不满：“你也太看不起人了，明明我也有帮忙的好不好。”

　　褚霁不赞同地问：“你知道破解阵法意味着什么吗？”

　　卫岫恍然意识到从他与闻阙误闯入子午暗室后，他先是由闻阙引导破解阵法，进到典籍室不知为何竟也先翻阅兰岐典籍而非寻找婆娑七音铃，最最重要的是他完全忽略了闻阙为何能破解高难度的连环阵法。

　　他明明灵力低微，功课不佳。

　　“闻阙破解了子午暗室的阵法？！”

　　褚霁皱眉：“你傻吗？”

　　卫岫喃喃道：“我亲眼看着他破解的，带着我这个负累，没有任何灵力协助。”

　　当晚，闻阙没有按时回溯回峰，而是去了红袖招喝酒，陪酒之人低眉敛目伸手去解他的腰带，闻阙扣住他的手腕，那人柔若无骨地贴了过来，层层叠叠的素色衣衫整整齐齐，又纯又欲：“公子，我伺候伺候你好不好？”

　　闻阙身体后仰轻笑：“美人，明知你是陈公子的人我还染指，岂非得不偿失？”

　　他泫然欲泣：“公子，我倾慕你已久，你让我跟你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无钱无势，跟我？你图什么？”

　　“我……有钱，我存了很多钱。”他攥着闻阙的衣角泪眼婆娑，“陈公子会把我玩死的，公子，我知道，你也是尹月玉奴，求你救救我。”

　　闻阙挑眉，那人风情万种地擦拭眼泪：“即便公子用冷凝珠刻意压制，尹月玉奴还是能闻到同类的味道。”

　　闻阙双指掐住他的脖颈：“你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