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佛书》万俟

1、重生为鬼

　　楔子
　　鬼之为物，不在于你信不信，而是你见不见。
　　也许你不信，阴间与阳间就像黑夜同白昼，两头泾渭分明，中间牵扯不清。你当然不信，因为你没有身处阴阳结合的空间，你要是去过就会相信。
　　有鬼。
　　这“鬼”分为两种，一种妥帖点应称为“阴人”，同绝大多数在电脑前看文、敲字的阳间人三魂七魄不同，阴间人三魂六魄，此类人并非怨念所生并不害人；然而另一种鬼，乃是真正“恶鬼道”所生，集天地戾气、纵日月年轮成灵。人，靠投胎以永存；“恶鬼道”杀生以永生，正因此该道在轮回之外。

　　佛死君告诉我：“你这种叫做夜叉，是要吃人的。”
　　我接过钢叉心里一阵痛快，痛快什么？我终于被它妈的正义放弃了，我不再受到约束，我有生来第一次得到喘息。每次想到这里我就不住要颤栗呻吟，重生，以“鬼”的名义。

　　正文
　　第一次动手我没下口，面对一个肥头大耳浑身浸过柏油似的猪头三我没有胃口。罗刹咬开“猪头三”的喉咙指甲往上一捅，趴在地上大口吸脑髓，我看着恶心便推了他一把道：
　　“那么肥，你小心滑肠。”
　　罗刹是没有眼睛的，不，确切说他的眼睛长在后脑勺上，他挥挥手又看了我一眼，似乎示意：没关系。我是看不下去了，四下张望找个地埋那“猪头三”。忽然，罗刹起身将我往怀里一抱，捧住我的脸便一口上来，死死含住我的嘴，哗啦啦地把满腔肥脑浆灌进来。
　　我用力推开他，稀里哗啦吐个干净不算干呕不停。
　　“你脏不脏！？”罗刹插了腰看我，他一身雪白袍子批一头及腰白发，只有领口一轮红，眉目又模糊，整个人显得异常惨淡。我初来时他站在门口，背对着我无声无息，用那双难以发现的眼睛观察我，而我也注意他。我忘不了与他对视时那种寒意，我能感觉到那样一个人，会带来死亡跟恐惧。
　　“你以为你还是人么？你就是吃这种东西的！”罗刹得意地笑笑，说：“狗还有嫌屎脏的时候？”
　　我白了他一眼，说：“我嫌你嘴脏。”
　　罗刹嘴角一挑，并不说话。我俯下身仔细观察那“猪头三”，他还没死透，隔着胸口三寸皮还能触摸到底下的跳动。“刺啦”一声，血腥味扑鼻而来，我顿时精神一振，这不是令人扫兴的猪油味。我一口咬下去，柔韧的外皮破裂开口感清脆，由里喷出一股鲜甜的血液惹得我吮吸不停。
　　“好了，你都快吃到肺了……”罗刹拉住我，在我抬头的那一刻却吻住我。我心生厌恶刚要动手，他就一把抓住我的领口说：“你怎么就不知道分食？”
　　我擦了擦嘴，问他：“你要我吐出来给你么？”
　　罗刹推开我的嘴，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他？”
　　“我哪管这个，反正佛死君要他死。”
　　“非也，不是佛死君是别人买他的命，”罗刹摸着下巴冲我怪笑，问我：“你猜买家是什么样的人？”
　　“我哪管这个……”我开始刨坑埋尸。
　　“你在挖什么？”罗刹拦住我。
　　“你们家死人是晒成咸鱼的？”
　　罗刹先是“呵呵”一笑，而后瞬间板下脸道：“埋葬为了掩盖或者装饰真相，我们杀他无需遮掩，杀了就是杀了，难不成有人能追查到你我？有人看到会说是野狗吃了。”
　　他说的对，我们这些用来杀人的鬼最终罪名会加在狗身上。我松开手里的土，心情有些复杂，我觉得我纵已身为鬼畜却仍为人情所束缚，身份与习惯总左右为难人。起身面对罗刹时，我看到他脸上犹存的嘲笑，我哪管这个……

　　罗刹是个怪物。
　　我来的第一天，他背对着我袖子一甩，扔过来一个黑球。我没低头而是盯着他看，我看到他飞扬的发丝里有双发红的眼睛，我心里发憷，不自觉地捏紧钢叉。佛死君告诉我在这个地方我会见到各种残缺的生物，他们都是用来替佛死君杀人灭口的，是他的刀。
　　“夜叉，我在等你。”这是罗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那时扔给我的是一个干巴巴的人头，罗刹第一次动手的纪念品，我不明白他的动机，但从此我们总是在一起。

　　杀完那个“猪头三”我们往沪江大楼赶，那是1984年，人们把所有精力都寄予势必会后悔的精神崇拜里，那年沪江大楼被查封。忙碌于生活的人不会留意到，被人废弃于某处的过去，正在蛮荒里渐渐过渡成鬼楼。
　　沪江大楼并不是平凡地存在，它其实四通八达，能去往异界。但对我来说它只是阳间回到阴间的一个入口，我们的身影应该在这里消失。我对结构已相当熟悉，因为在阴间我们就是由这样一幢高层洋房的某个房间来的，那幢楼是佛死君的。
　　我们来到二楼，罗刹说：“你选个房间，我就陪你流浪。”
　　我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想杀了我？”像第一次那样我偷偷伸出钢叉。
　　罗刹脸色一变，缓缓道：“你同他们是一样的人……”
　　“什么意思，罗刹？”
　　“把叉子收起来跟我说话！”罗刹勃然大怒，我一怔，但我仍然抓着钢叉。
　　罗刹的脸僵硬地对着我，忽然他失声一笑，问道：“你信赖你的朋友么？”
　　我被他搞糊涂了，反问道：“你到这种地步了还信赖那种人？”
　　他点点头，我“哦”了一声往那个房间走两步，回头对他说：“我从来没有过朋友。”
　　    我打开门，招手示意他跟上。只听身后他叫了我一声“夜叉，我……”，那瞬间我回到阴间，他接下去说了什么并没听清。好久罗刹都没跟过来，我犹豫着先自回了佛死君的“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