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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猫鼠无差/架空】任尔自沉浮之若是相逢旧相识 ...

  •   【猫鼠无差/架空】任尔自沉浮之若是相逢旧相识

      猫鼠无差 若是相逢旧相识

      很多年之后,当展昭再次见到那个在月光下濯濯如白莲的雪衣少年时,他终于忍不住在心里翻着白眼哀嚎:“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他已经在这棵大树上潜伏了一个时辰了,除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他根本已与这棵大树融为一体,教人分毫察觉不出。当然,经过这些年非人的磨练,他自信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发现他,哪怕对方是一只千百年了的老妖精。

      他已经把周围环境烂熟于心,相信待会打起来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吃这方面的亏。

      他今年才刚满六岁,手短脚短,力气又小,经验不足,唯一能够依仗的,唯有器利。

      一柄费了他半年功夫进行潜伏与侦察,一个月前终于从师傅密室里偷出来,虽不知名字,但绝对锋利无匹的宝剑。

      一天前,他就是用这柄宝剑,击杀了一只正在吃人的猫妖。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形的东西,一剑下去,红的白的各种乱七八糟恶心巴拉的液体和猫妖吃剩的残缺肢体混合到一起,恶心得他连村民们的感谢饭都吃不下去了。在问明了情况之后,他决定在另一只猫妖还没有察觉的时候连她一并击杀。

      虽然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并反复推敲了其中可能会有的漏洞,再加以修改,这计划绝对已经完美无缺了,但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他还是心跳得像在打一面小鼓。

      他悄无声息地从树上下来,把精心伪装成普通木枝的利剑丢在地上,再潜行到来时的山道上,装作初来乍到的样子,大摇大摆走到了妖精洞府的洞口,摆开阵势大声叫骂道:“妖精,给白爷我滚出来,白爷今天就要替天行道,灭了你这个祸害!”

      这小娃娃看着粉嫩粉嫩,口气倒是不小!莫不是有备而来,要将自己截杀在此——猫妖从偏门幻了出去,到周围巡查了一圈,终于确定这粉嫩娃子是嫌自己伙食太差,来给自己加餐的。

      如此美意,若是拒绝,岂不是太过心狠了些?

      猫妖在洞口现出形来,笑吟吟道:“小兄弟,你可真真是误会死我了,我若有一分害人之心,便教我立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何况小兄弟,你看我这娇弱身子,可像是个会害人的模样么?”说罢也不待男孩答应,自顾自地转了一圈,带起一阵香风,再睁着一双琉璃猫眼瞅着男孩。

      “我……”男孩张了张嘴,声音清清脆脆还带了一丝软软的糯音,听起来诱人得很。可这一出声,男孩却是瞪大眼睛急退两步,眼神也从迷茫转为清明。他厉声喝道:“妖精,你还不思悔改妄图迷惑于我,白爷今天定要你粉身碎骨!”说罢再退两步,手捏灵诀,口中曼声吟道:“雷公电母,速听吾令,彼来往矣,身随令行!九天神雷!”

      一看这架势,猫妖真是有个什么胆也被吓破了,只恨自己瞎了眼,惹了这么个深藏不露的煞星。大骇之下爪子尾巴都露了出来,只跪趴在地不住作揖道:“小爷饶命!”边绝望闭眼吾命休矣。

      风吹,草动,树叶沙沙,鸟鸣阵阵。唯有天空,毫无动静。

      男孩望了望天,再配着手诀轻声念了几遍咒语,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男孩又退了两步,转头拔腿就跑。

      猫妖站了起来,也不追赶,只径自用毛茸茸的爪子捂了脸冷笑,指甲弯曲又绷直,尖利的齿缝里呼出“嘶嘶”的寒气。“……呼呼……小兄弟,你的玩笑真是可爱得很呐!”呐字未落,猫妖猛的一挥手,隔空把男孩拍倒在地。

      男孩尖叫一声,连滚带爬慌不择路竟往林子里逃。

      猫妖也不急,只悠闲漫步跟着男孩,像逗弄掌心的猎物般,看他跑得利索了,便拍他一下。

      这样连拍了四五下,男孩终于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可回头看猫妖一步步狞笑着走近,他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背紧紧地抵着一棵大树,双手握着一根刚刚随手捡的木枝,倔强又恐惧地盯着一步步走近的猫妖,眼眶里水光转来转去,带着哭腔不住地喊“别……别过来……”看起来惨兮兮的,仿佛猫妖再走近两步他就要崩溃了。

      别过来?这奶娃娃还真天真得可爱,不知又是被谁哄了来这“探险”,竟吓得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丑……我焉能留他?猫妖不为所动,跳到男孩面前,轻松避开他胡乱的挥棍,狰狞着挥爪。她尖利的爪子会毫不费力地削断男孩劈来的木枝,像切豆腐一样轻巧地插进他的小脑袋瓜里,然后她就能再来一顿美味的午餐——她最喜欢这样年纪的小孩子,肉质细嫩,香香软软~总之,好吃!

      然后,在木枝裂开的细碎声响中,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展昭吃惊地瞪圆了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

      那男孩的木棍里竟是藏了一柄剑。他竟是仗剑之锋,以剑为刀,生生迎头劈了下去!

      一侧身,红的白的散落一地。

      男孩突然抬头,迎上展昭的目光。

      展昭看到了男孩的眼睛。

      很多年之后,当展昭对面的雪衣青年支着颔倒酒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斜睨着他笑得没心没肺的时候,展昭恍惚想起初见时那孩子的眼神,竟觉得可惜。

      那双眼睛眼角微微上挑,看得出长大以后一定是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那眼神也不复之前的惊慌与恐惧,而是满溢着冷冽的邪气与狠厉,锋芒毕露的杀意。像是峰顶亘古不化的冰雪,足以冻结这尘世一切。可还没等展昭感受到其中冷冽的寒意,那男孩便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到了展昭面前,还附赠一个大大的笑脸。

      骤然冰裂,桃李春风拂面。

      男孩一把抓住了展昭的手,兴奋道:“小猫儿,跟我走吧!”

      很多年之后,白玉堂郁闷得一个人在归云居最大最洁白柔软舒适的床上辗转反侧滚来滚去,想着明明初遇时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如今怎么反而说不出来了……管他呢,明天多喝两坛酒继续!

      侧身,抽剑。

      果然是锋利无匹的宝剑,这一剑下去,生生劈了猫妖小半边脑袋和身子,之后自然是红的白的液体混合着残缺肢体……白玉堂彻底对今天的食物失去了希望,连带的在尸体上抹两下剑这种善后清理工作都没干。

      果然师傅说得对,武功不好的时候杀人都挺恶心……特别是剑都还没擦就要再杀一个的情况下!

      白玉堂气冲冲地抬起头。

      猫妖洞口站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粉粉嫩嫩,软软糯糯,肥嘟嘟的,此时正一手提了个有他半身高的锅铲,瞪圆了一双黑漆漆的猫眼,吃惊地看着白玉堂。

      好……好可爱的小猫妖啊!白玉堂的心里立刻钻进了几只小猫咪,在那挠啊挠啊挠,挠得他心痒难耐,只想冲过去摸摸小猫妖的脑袋再捏捏他的脸蛋。

      可是……斩草要除根,杀人须灭门!要是放过了这只小猫妖,师傅一定会先杀了他,再把自己倒吊起来拿鞭子抽的!

      对了!只要这只小猫跟着我,那他就是我白玉堂的东西了!就算是师傅也不能动我白玉堂的东西!何况我虽杀了小猫的父母,但现在也算是救他一命,以后还能好吃好喝地跟着我,也不算亏待了他~

      打定了主意,白玉堂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男孩面前,一把抓住了男孩的手,喜滋滋道:“小猫儿,跟我走吧!”

      男孩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看白玉堂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怪物。

      白玉堂却是越来越开心,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他大力晃动着男孩的手臂,笑道:“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你以后就跟着我姓白。我叫白玉堂,你就叫白猫儿!”

      男孩一下子甩开白玉堂的手,大声叫道:“我有名字,我叫展昭!”

      “有名字啦……”白玉堂的热情如遇当头一棒,一下子萎靡了下来,眼神黯淡无光,只可怜兮兮地瞅着展昭挣开的小手。

      展昭强迫自己硬下心肠,不去看白玉堂可怜兮兮的眼神,继续严厉指责道:“而且凭什么我要跟你姓啊?凭什么我要叫猫儿啊?你才是老鼠呢,你全家都是老鼠!”

      似乎是疑惑于展昭突如其来的怒气,白玉堂眨眨眼睛,迟疑道:“如果我是老鼠,那我全家当然也都是老鼠啊……”

      展昭皱着眉想了想,觉得好像真是这样,于是轻轻点点头。

      “而且……”白玉堂接道:“你不是小猫妖吗?猫妖不叫猫儿叫什么?”

      “我不是猫妖!”展昭当然不会知道因为白玉堂的这个错误认识他已经在鬼门关打了个来回了,他只觉得白玉堂真是很奇怪很奇怪,为了让白玉堂认清事实,展昭把头凑到白玉堂眼前。“看,没有毛茸茸的耳朵。”白玉堂配合地摸了摸。展昭再把胖乎乎的小手伸到白玉堂眼前。“看,没有毛茸茸的爪子。”白玉堂再次配合。最后展昭举起另一只手中的大锅铲,严肃下结论:“我不是小猫妖,我是被抓来当储备粮食的,他们说把我养肥了再吃。于是我就留在这里给他们做饭……”

      白玉堂面色古怪,道:“人肉大餐?”他再一次想起红的白的混着残缺肢体……他终于对明天的食物也失去了希望。

      “不是!我只做饭的。”展昭瞪了他一眼,迈开小腿往猫妖那走,边走边道:“只要我努力多做几餐饭,他们就能少吃几个人的。”

      待走到大树旁,看清了猫妖的死状,展昭又狠狠瞪了跟过来的白玉堂一眼,骂道:“骗子!”

      白玉堂不服气回瞪过去,道:“我不这样做,难道还跟她硬拼么?我才不想默默无闻地死在这种小地方哩!而且你的命还是我救回来的,你凭什么说我啊?!”

      “我不用你救,”展昭低下头,开始用锅铲挖土。“给他们做的每餐饭我都下了毒,要不你以为你这么容易就杀了他们么?”

      白玉堂不可思议地看着展昭挥动着有他半人高的大锅铲努力挖土,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伸手握住展昭的肩膀,严肃道:“小猫,巴豆是药不死妖怪的。”

      “不要叫我小猫!死老鼠……我才没用巴豆呢,我用的是师母做的老鼠药。我亲眼看见的,一只可怜的小野猫,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它就把死老鼠吃进去了,然后就死了……猫妖也是猫,怎么就药不死?”

      白玉堂发现他已经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反驳展昭了,只好踢了踢展昭挖上来的土堆成的土堆,噘嘴道:“你还真准备把她埋了啊?像这种东西,没被抓去鞭尸已经是好的了,还用好生伺候着做个坟?”

      展昭头也不抬,只努了努嘴,道:“其实他们也只是在吃饭而已,就像我们人吃肉一样,我们也从来只把这些动物当做食物。其实有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对错。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白玉堂很兴奋又找到了一个话题。他挑了挑眉,冷笑道:“这世上,就说人与人,又有谁会是一样的?你去问问王座上的皇帝老儿,他可认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就说这猫妖,她要吃你,你要杀她,这样也是一样的?”

      展昭停下动作,抬起头,直直看着白玉堂,一字一句道:“一样的。”

      他的目光仍明澈坚定,可却深沉漆黑地看不见底;他的嗓音稚嫩,可听起来却像是一种意志,在某种神秘力量的压迫下,挣扎中发出的粗重喘息和尖利叫喊。

      白玉堂竟不由怔住。

      很多年之后,陷空岛锦毛鼠白玉堂白五爷,在接获一份“展昭献艺耀武楼,受封御猫”的飞鸽传书后,面无表情倒提着那只无辜鸽子来到厨房,丢到锅里,继而漠然吩咐厨房准备一桌全猫宴。他想起那个孩子深不见底的眼神和那一句“一样的”,想着到了今天,什么都经历过了,那人还能用同样的眼神和语气说出一句“一样的”么?这世上,是不是真能有一个人,由始至终都不会变呢?展昭……若你不能,那便杀了吧……

      后来,白玉堂盯着那张素雅彩笺,盯着那“御猫”二字,突然觉着委屈:凭什么我白家猫儿你不做,他赵家猫儿你便做了……猫儿,再见面时,我是不是就再也认不出你了,你我,是不是也就是锦毛鼠与御猫了?

      白玉堂一怔,随即粲然一笑,道:“好,好,一样的!除了你,我,我哥娘师傅,你亲人朋友,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展昭白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挖坑。

      白玉堂看他不搭理自己,也觉着无聊,便提了剑跟在展昭后面呼哧呼哧一起挖。但忙活半天,居然发现自己的宝剑还不如展昭的锅铲好使,一下伤自尊了,默默拖着剑在旁边找了块干净草地坐下,就扁着嘴,睁着一双大大的水漉漉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展昭,看起来真是可怜得不得了。

      见他这样,展昭心也软了,而且白玉堂除了说话冲些,也没什么错,何况他刚刚还帮忙一起挖坑呢……想到这,展昭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些,便放缓了语气,道:“你叫白玉堂?可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的白玉堂?”

      没有想到展昭竟然主动搭话,白玉堂真有些受宠若惊。他急忙点点头,眼睛闪亮闪亮,嘴角咧出两颗乳白色的小虎牙。

      见他这副乖巧模样,展昭不由多了几分愧疚,进而竟由此生出几分莫可言明的责任心来。他轻声道;“看你一身的华贵绸缎,也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怎地一个人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要如何与你父母交代?”

      白玉堂豪气万丈地挥挥手,道:“你不用交代,我父母早就升天了,干娘也不管我,把我丢给师傅——我就是不想再受他虐待跑出来的!”

      展昭心中一恸,竟说不出话来。他原想这样明媚灵动的孩子,总该是千人宠万人疼的,却——

      好半天,他才艰难道:“师傅说我体弱,还需再调养两年。以后等我学好了武功,就来找你。”

      “恩!好!”白玉堂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他从小就没有什么同龄玩伴,这一年更是几乎与世隔绝,现在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贴心合意的,还答应他以后也一起,他自然是开心得很。

      白玉堂答应得畅快,展昭心里却是酸涩愈盛,一时之间竟不知再说什么好。倒是白玉堂开心得不得了,也不闹别扭了,迈着两条小腿忙上忙下,一会拢起衣袖帮展昭扇风,一会提了剑跑到林子里削了块木牌出来,效率直线飙升。

      很多年之后,展昭手持巨阙,笔直伫立于宫墙旁,目光难明遥遥望向夜色中静谧无声的玲珑阁,一时间千头万绪,只觉怅然若失悔恨非常。

      两人七手八脚堆出一个坟,再各自双手合十拜了两拜,一切完工后,白玉堂突然冒出一句:“猫儿,我饿了。”

      展昭至今还沉浸在对白玉堂的怜惜和责任感中,也不忍再反驳他对自己的称呼,听到他说“饿”,精神一振,觉得向白玉堂展现这个世界还是很温暖很美好的时机到了,就抖抖手上的铲子,往洞府走去。

      “别,猫儿!”白玉堂一把扯住展昭,神色古怪,欲言又止。

      展昭转头疑惑地看向白玉堂,想起他说“人肉大餐”时也是这样一副古怪神色,恍然大悟道:“没事的,里面死人已经被吃完啦,骨头我也早就埋啦!”

      白玉堂睁着大大的眼睛,坚决不踏进洞府一步。

      展昭也不勉强,只道:“我知道那边有个小村,往那边去可好?”说罢指了指白玉堂来时的方向。

      白玉堂头摇得飞快,指向另一边,脆生生道:“我要去镇上~我们去镇上!”

      “好好,就去镇上。待我提桶水来清洗一下,就去镇上,如何?”

      点头点头,笑容粲烂。

      待展昭提了水出来,见白玉堂仍在原地,眼睛闪亮,笑容可爱地等着他,心里不由一暖,怎么看怎么觉得白玉堂乖巧顺眼,令人喜欢得不得了。

      两人各自清理干净,白玉堂又仔仔细细洗净了宝剑,脱下外衫包好,两人便手拉着手,欢欢喜喜往镇上走去。

      很多年之后,白玉堂斜倚在归云居二楼雅居窗口,看楼下街道展昭向街坊们温文回礼,缓缓饮下杯中浊物。当他们已经不再是孩子,有些东西就会鲜明起来,化作一道道深渊,纵横在两人之间。他想起师傅带着嘲讽笑容说的那句“若是有了喜欢的人,便杀了她,再殉情吧。”那时他立马顶回去“凭什么?!”却只看到那个神经病怜悯地看着他:“我生性凉薄,你却至情至性……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他狠狠打了个冷颤,拔出刀就劈了下去。

      他想起展昭冷静绝然的那句“这些我都不在乎。”他拎起酒壶,仰起头,往口里倒酒。

      这些我也不在乎。

      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酒馆,白玉堂呼啦一下报出一连串菜名,就拉着展昭跑上了楼上的包间。掌柜的看白玉堂穿着气度,不敢怠慢,菜一下就上的齐了。白玉堂把两张凳子拼在一起,笑眯眯地拉着展昭坐下。

      “来,猫儿。饿了吧,吃菜。”边说着,边不住往展昭碗里夹菜。

      展昭本已打定主意要好好照顾白玉堂,但这一路上却总是白玉堂忙上忙下地招呼他,展昭心里既是难过又是欣慰,只抿着嘴静静地看着白玉堂,偶尔才伸筷夹两口菜。

      这时,白玉堂神神秘秘从桌上拿过来一个白瓷瓶,抖抖鼻子闻了一下,再对着瓶口抿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情。

      展昭看他像只偷到了灯油心满意足腆起肚皮的小老鼠,不由也露出笑容。待在空气中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展昭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一把抓住白玉堂的手,斥道:“白玉堂,你喝酒?!”

      白玉堂眨眨眼,心神意会地点点头,笑着倒了一杯给展昭。

      不是这方面的问题啊!展昭看着白玉堂抓着那瓶子就是不放手,也急了。但他大概摸清了白玉堂脾性,也不强抢,只看着他眼睛,道:“小孩子不能喝酒,会长不高的!”

      白玉堂瞪大眼睛,一下子把那瓶酒丢得老远。先前他哥和干娘也这么说,但他觉得肯定是唬他的,但展昭这么一说,他立马就信了。一想到之前已经偷喝了那么多……他眼泪汪汪看向展昭。

      收到白玉堂的求助眼神,展昭挺了挺胸,中气十足地用小手拍拍白玉堂的头,肯定道:“不要紧,只要在长高之前不要再喝,你一定会长得很高很高的!”

      “真的?”

      展昭信心十足地点点头。

      白玉堂一下子兴高采烈起来了。能使白玉堂破涕为笑,展昭的莫名责任心也得到了极大满足。两人一起开开心心吃了起来。

      白玉堂从来就不是个食无言的主儿,特别是旁边还有个这么说得上话的,更是叽叽喳喳停不下来。

      他从桌上夹了个油爆虾,在碗里捣弄了一下,就是没把肉捣鼓出来,于是唾弃地往回一丢,不屑道:“一点也不好吃!想我师傅的师傅,在塘里抓了刚蜕壳的龙虾,直接清蒸再沾酱料,壳都不用剥,跟软骨似的,肉又鲜又嫩,比这不知好吃了多少倍!”

      展昭附和地点点头,把刚剥好的虾肉递过去。

      白玉堂张嘴啊呜一口吞掉,又在桌上抓了块梅花糕,评头论足道:“看这梅花糕,香味太腻,油性太重,颗粒太紧,品相还不精致!啧啧,没一点可取之处,我都不好意思拿它与我师傅的师傅比!”白玉堂叹息了会,把手中糕点塞进了嘴里。

      展昭也塞了块到嘴里,继续附和点头。

      当你想说话的时候,能遇上这么一个配合的听众,那简直就瞌睡碰上了枕头,钟子期遇着了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啊遇知音!

      白玉堂啪地一拍桌子,兴致高昂,痛心疾首道:“可惜了这绝世无双的厨艺,我也只领教过几次……”

      突然他转头看向展昭,目光神色古怪至极,似在挣扎这个大秘密是否能为他人所知,半晌,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迟疑道:“其实,我师傅……他这里有毛病……”

      “他……他只要一看我不顺眼,就把我丢到寒潭里去或倒吊起来打!”看展昭有些疑惑,他赶忙来了个形象的比喻。“你知道那寒潭有多冷吗?冷得就像数九寒天光着身子在雪地上打滚啊!你摸摸我的手!”说罢两双油腻腻胖乎乎的小手握到了一起。

      展昭一惊,随后怜惜和责任心再次翻涌了起来。先前白玉堂手凉他也只以为是体质问题,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师傅!他紧紧握住白玉堂的手,试图以这种方式把温暖和安慰传递给白玉堂。

      有人听他诉苦,白玉堂显得更委屈了。他扁扁嘴,道:“更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然想把我教养成一个采花贼!我不答应,他就不给我吃饭!而最近的饭馆,起码也有三四百里,我这一年,都没吃过几顿齐整的……”

      展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种人……他不能想象白玉堂这样玲珑剔透本应被千万人捧在掌心宠着的孩子,受到了怎样残酷的对待……

      他看向白玉堂,涩声道:“不如……”

      不待他说完,白玉堂却是一下抽回了手,在一旁的窗帘上抹干净,抓起用外衫包好的宝剑塞到了展昭怀里,傲然笑道:“爷也想过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爷也不可能只凭着这把剑便横行天下。到底还得靠自己……猫儿,我要回去了,等我练好了武功,便来寻你。”

      看展昭面有忧色,白玉堂又笑道:“这剑本就是从师傅那偷出来的,哪有带着贼赃投官的道理?何况这剑到了爷手里,便是爷的了,断没有还回去的说法!”白玉堂顿了顿,做了个劈的动作,轻笑道:“猫儿,你也知道,我惯用的是刀……呵,猫儿,什么时候我偷出了剑鞘,再给你送来……那人果然是个神经病哪有人把剑和鞘分开藏的……猫儿,我要走啦。”说完,他敛眉低笑了下,便不再留恋,转身就走。

      展昭隐隐有种预感,自此一别,有些东西,就再也不会一样了。无论是那句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知晓的“一样的”,抑或是那漂亮孩子毫无芥蒂的粲然笑颜和委屈湿漉的朦胧泪眼。他想拉住那孩子的手,止住他如风的脚步,把他一直留在这里,告诉他有些东西是能够一直不变的……

      可——

      展昭漠然对自己说。

      我有什么资格让他留下?

      我有什么能够让他留下?

      直到再也看不到白玉堂,展昭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剑,极重极重地点了点头。

      后来……

      后来,当展昭师傅把展昭从酒楼里赎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因没钱付账而被关在厨房里洗了四天的碗了,一双小手被泡得发白肿胀,眼睛也因为不停掉眼泪而肿成了两颗核桃。直到师傅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软语安慰时,他还在一边抽泣一边咒骂着:“骗子……混蛋!死老鼠……死白老鼠……”

      很多年之后,白玉堂懒洋洋枕在树冠上,飞起长长的眼睫瞟向展昭。热烈的阳光散落下来,说不出的写意逍遥。

      猫儿,你可后悔?

      展昭白了他一眼,一句“悔不当初啊,我悔得肠子都青了”到了嘴边,终只化成一个极轻极轻,极淡极淡的笑容。轻如彩蝶翩跹扇动翅膀,淡若雨后残虹最后一抹余光。

      若是没有白玉堂,展昭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猫鼠无差/架空】任尔自沉浮之若是相逢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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