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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七章 钟情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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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天色大明,淡淡的阳光穿过树间,照得地下积雪晶莹夺目。他勉力坐起身子,第一眼便见到洞外的那个火堆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熄灭。祁蔚廷坐在洞口,背靠着岩壁,呼吸均匀,却是睡得正香。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侥幸,在两人都熟睡的时候没甚么野兽过来。然而火堆虽熄,他却并不觉寒冷,反倒是胸腹间暖融融地,颇感舒畅。他略一思索,便知是祁蔚廷在自己睡着时又以内力相助。看着祁蔚廷睡梦沉酣的脸,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将他叫醒。忽听得林间窸窣作响,似有人向这里走来。
李道旻心道:“可别是来寻我们的。”那声音渐渐近前,却是马蹄踏碎积雪下的枯叶,在这静寂的森林中听得分明。再近得几十步,祁蔚廷身子一动,也惊醒了过来。
便听一人道:“这里有匹死马……咦,这割肉的口子这般齐整,不是野兽咬的。”这句话却是汉语,说得字正腔圆,显然是宋国人士。
祁蔚廷乍醒过来,脑中犹自不甚清醒,听了这句话,下意识地以手扶着洞壁,向那声音来处一张。见远远地立着两个骑者,皆身披灰色风氅,隔得远了,却看不清面貌。他这一探头,离他较近的一人便即察觉,叫道:“有人!”祁蔚廷只听到风声劲疾,却是那人一箭向自己射来。他头脑尚自迷糊,身体的反应可快得多,向右侧急滚之下,那箭堪堪擦着他肩头过去。
只听得蹄声大作,一霎眼的工夫两匹马便到得近前。一人笑道:“原来是两个西羌的小娃娃。”手中长枪一挺,便向地下的祁蔚廷刺来。
祁蔚廷万没料到对方一语不交,见面便下杀手,一怔神间,长枪已到了眼前,只得就地打滚,避了过去。那人两击不中,也颇出意外,将马头一拉,回转过来,正要继续追击,忽听一个少年的声音道:“你们是池闳野的人?”
那两人同时一怔,向一旁的李道旻看去,见他面色惨白,倚靠着岩壁半躺半坐,显然是受了颇重的伤,当下也不在意。一人笑道:“你怎知道?”
李道旻道:“池闳野虽是汉军,却照西羌军制设了侦骑鹞子的编队。你们两人一组,又这般打扮,可不是他手下的鹞子?”
那两人对视一眼。先前说话的一人便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知道得倒多。” 其实李道旻年纪已二十有余,但他生的骨骼纤秀,乍看仍是少年人的模样,重伤下苍白羸弱,反倒显得比祁蔚廷还小。那人说了这话,便向另一人作个手势,李道旻一见之下,便知这两人要杀了祁蔚廷,却将自己擒回去问话,当即叫道:“小心!”
祁蔚廷刚从地上站了起来,听到这一声,急忙后跃闪避。但听得嗖嗖两声,一支箭擦着他左臂飞了过去,紧接着右腿上一阵剧痛,却是被另一支箭射中。虽未伤及筋骨,腿一屈,便跪倒在雪地里。
他身子下坠,右手抓住了箭杆,一咬牙便拔了出来。眼见一人纵马过来,持□□落,不及多想,反手便将那箭扔了出去。心急慌忙间,自然取不得准头,这一箭却扎中了马颈。黄鬃马长声悲嘶,跳蹶不已,那人猝不及防,竟被甩了下来。
然而侦骑鹞子乃是一军之中头等精锐之士,身手灵敏之极,那人坠马后顺势翻滚出了几尺,一个打挺便即跳起,却并未受甚么伤。他长枪脱手,这时候伸手绰出短刀,向祁蔚廷头上砍去。祁蔚廷在他落马之际已拔了自己的短刀在手,当下挥刀应战。他自幼练的便是刀法,手上这柄刀虽然轻重长短并不趁手,然而招式精奇,腿上虽受创在先,对方一时却也讨不到便宜去。
另一个鹞子在旁张弓搭箭,对住了祁蔚廷,只是两人纵跃往来,战作一团,唯恐伤了同伴,一时便凝箭不发。李道旻见状,心念急闪,忽然大声道:“你们再不住手,我便将这藏宝图烧了。”
那两人听到“藏宝图”三字,心下大震,一齐向李道旻望去。只见他一手握了个正燃着的火折子,另一手拿了一张纸片,作势便向那火舌上递过去。持弓那人不及多想,一箭便向他射去。他不欲取李道旻性命,这一箭便只射向他手。
祁蔚廷却看不出准头,大惊失色,叫道:“不可以!”飞身上前,一刀便向马上那人砍去,竟是弃了自己身后的敌人不顾。马上那人不料他有此举动,手上张足了弓,一箭甫出,更无余暇去取别的武器,百忙中错身避让,已经被结结实实一刀砍在腰上,长声惨叫,自马背上一头倒栽了下去。
便在这时,先前与祁蔚廷相斗之人赶了上来,一刀便往他后脑上砍去。祁蔚廷听得脑后风声,已来不及回头,只得一刀向后递出,刺向身后那人小腹,直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却听当的一声大响,那人挥刀相格,将祁蔚廷的短刀削去了半截。他这把刀是西羌人营帐中偷来的寻常兵器,对方用的短刀却是精选的利器,全力相斗中两刃相交,便抵受不住。
那人虽然削断了他兵刃,为他内力所震,手上却也一阵酸麻,身形招式跟着一滞。祁蔚廷趁此间隙向左跃出,转过身来,与他正面相对。
李道旻叫道:“接刀!”拔出腰间短刀,向祁蔚廷掷去。祁蔚廷但觉寒气拂面,伸手抄过,见对方又是一刀劈来,便举刀相格。但听嚓的一声轻响,却是对手的刀从中断开。李道旻这把短刀竟是切金断玉,如裂布帛。祁蔚廷这一刀直落而下,去势不减,劈中了那人门面。鲜血飞溅,当即喷了他一头一身。
祁蔚廷未料到这刀如此之利,转瞬便杀了一人,心中惊骇莫名,短刀几乎脱手。勉强镇定心神,回身问李道旻:“你没事罢?”李道旻道:“没射到我。”原来方才一箭只堪堪擦到他左手,他手上缠了布带,却是分毫未伤。
祁蔚廷松了口气,环顾四下,那匹中了一箭的黄鬃马已然跑得不知去向,另一匹青骢却仍留在当地,低下头去,舔着先时中刀落马那人的脸。他走到那人身边,见他腰间血肉模糊,颈骨断折,想是坠马时所受伤,亦是早已气绝。心道:“我居然杀了两个人。”他生平从未与人生死相搏,适才无暇多想,全凭一时血气之勇,这时才隐隐觉得后怕。
李道旻见他怔怔出神,腿上箭创犹自隐隐渗出血来,道:“你将腿上伤口……”胸间一痛,后半句话便说不出来。他刚才掷刀之际用上了全力,这时候但觉全身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受,软绵绵地向后便倒。祁蔚廷抢上来扶住了他,将掌心与他相贴。李道旻得他内力传来,精神略振,轻轻舒了口气。
祁蔚廷见到地下纸片,问道:“那是什么藏宝图?”李道旻勉强道:“不是藏宝图,我见他们是池闳野的人,随口说了骗他们的。” 说了这几句话,只觉胸中一团热血滚来滚去,便欲冲口而出,当下紧紧地咬住了口唇。
祁蔚廷道:“你怎知他们在找藏宝图?”李道旻不答,过了好半天,方道:“现在你有了马了,便赶紧走罢。”祁蔚廷摇头道:“你这个样子,我怎能走开?”
李道旻道:“这两人是延州节度使池闳野手下的鹞子。死在这里,最多过得两三日便会有人寻来。我反正不久便要死了,你留在这里,平白送了性命,于我又有甚么好处?” 他气息急促,说得几个字便顿上一顿。祁蔚廷听得担忧,道:“你别说话了,歇上一会儿罢。”
李道旻喘了口气,骂道:“笨小子,你可知道,若是你我易地相处,我早撇下你走了,决不会有半分犹豫?”
祁蔚廷道:“我知道。可我不是你。”
李道旻见他说这话时神色平和自然,却显是立定了决不动摇的心意,一时无言以对,只觉胸间越来越是灼热汹涌,难以压制。蓦然间喉间鲜甜,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倏地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