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修界“发家”指南》井里白鲸

1、论机器人致富的可行性

　　一滴露水落下，打破了水面的平静。
　　悠哉游哉的金红色大鱼骤然加快速度，四处横冲直撞地逃窜起来，“啪”的一声跃出水面，水花四溅。

　　“砰！”捕笼关上。

　　3303站在石潭边，垂眸看向笼中挣扎的大鱼，不为所动。
　　不同于常人的银灰色眼眸泛出金属般的冷意。

　　这座远在深山，人迹罕至的洞府在今日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繁茂的灌木被压倒，闲适的山雀被惊飞，来者穿着统一的灰黄色裋褐，一进来便迅速分散到各个房间，对屋内的陈设家具们“上下其手”，哐啷声不断传出。

　　“小仙君，这些全部都要搬走吗？”
　　“嗯，全部。”

　　被精心布置的洞府渐渐变得面目全非起来，大大小小的什物如流水般运出。3303站在洞府前，双手抱臂看着这一幕。

　　这群人是他刻意叫来的。

　　昨天，他送走了洞府的另一位主人——

　　“我有事要出门，大约三日后回来。”

　　3303目送对方离开，青黑色的身影被清晨的山雾环绕，一步三回头，直到彻底消失在雾里。

　　压抑了三个月的银灰色眼眸生出了一抹澜漪。

　　终于，他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三个月前，他主动接近月君，为的就是今天。

　　他要赶在对方回来之前，把这些家具通通搬走，送去二手市场转卖，最后换成灵石。

　　*

　　3303需要灵石，需要很多很多灵石。

　　所谓灵石，就是白白的、硬硬的石头，看起来有些半透明，摸上去带着凉意，举起来对准太阳，还能折射出玲珑剔透的光。

　　这是这个位面的特产，一种高纯度能量块，也被当作流通货币使用。

　　所以换个说法，3303需要钱，非常非常需要。

　　只有得到足够多的钱，他才能够回家——

　　545天前，他还是A-25-0904位面的机器人。
　　诞生于上世纪末，第一座机器人工厂的3号流水线，第303号。

　　为人类服务是他诞生的使命。

　　经过代代更迭，他已经为人类工作64年了，保持着最高服役时长记录。然而，就在他只差一天就能迈入65年大关，创造全新纪录的时候，一场意外发生了。

　　他前往污染区执行调查任务，却和队友分散，遭到时空乱流，最后坠落到了这里。

　　而他……
　　找不到回家的路。

　　服务时长被迫中断在了第64年11个月29天10小时12分29秒，是3303最后失联的时间。

　　这里没有卫星信号，也没有网络覆盖，他就像被扔进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只能茫然地望着大海干瞪眼。
　　而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能量供给断了。

　　3303：“……”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机器人没有半点准备，来自新位面的陌生能量波动包裹了他。

　　尝试解析……
　　能量解析失败。

　　3303默默升起警惕，这份警惕在他亲眼目睹了一位类人型生物踩着长剑直冲上天时，达到了顶峰。

　　3330：“！”

　　那剑只是普通的剑，看上去由精铁锻造而成，既没有加载动力装置，也没有悬浮力场；
　　那人看上去也只是普通的人，长着两只手、两只脚，没有翅膀，也没有身体改造的痕迹。

　　3303开始思考。
　　3303思考失败。

　　此地不宜久留！

　　机器人挣脱出密林，改头换面潜入附近的村庄，用最快的速度学会当地的语言，打探情报，锁定目标——

　　第一个月，他成功找到了三座灵石矿脉……被告知矿脉有主，隶属五大家族名下。

　　3303：“？”
　　什么“五大家族”？

　　第二个月，3303再接再厉，成功找到了五座灵石矿脉……被告知矿脉依然有主，归三大宗门所有。

　　3330：“？”
　　什么“三大宗门”？

　　第三个月，继续搜寻，搜寻无主矿脉失败。

　　“……”
　　这个世界仿佛在和他作对。

　　3303沉思良久，最终，他收拾收拾决心投入劳动大业，用劳动价值和劳动剩余价值交换报酬。

　　第四个月，打工。

　　第五个月，打工。

　　第六个月，还是打工……

　　风风雨雨半载，机器人灰头土脸地发现，打工无法致富。

　　曾经的话仿佛在耳际萦绕，此地不宜久留……

　　不宜久留……

　　久留……

　　他低头看了看静静躺在掌心上的三块灵石碎，又看了看自己的能量槽。剩下的能量，只够他维持七天的运转。
　　倘若他将这三块灵石碎全部吸收，大概能延长六个小时，可问题是——

　　这是他工作了十个小时的成果。

　　机器人陷入沉默：“……”
　　这对吗？

　　他乐观地假设自己一个月能攒下一千灵石，那么一年就是一万两千灵石，若想收集到足够他完成一次位面跳跃的能量，大约需要八千年。

　　八千年……
　　足够人类从原始部落钻木取火开始，历经大大小小科技革命，一步步发展到造出一个他了。

　　3303：“……？”

　　他生平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计算结果。

　　机器人重新计算，反复验证……
　　三千次后，结果不变。

　　胸腔里的机械心脏仿佛停止跳动了一瞬，3303半晌才从空白的处理器中回过神。

　　他脸色凝重起来。
　　在过去漫长的服役生涯中，他上过刀山，下过火海，深入过污染区独自作战，从变异巨蟒的口中全身而退……3303自认是一个见多识广的机器人，但这样的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他的工作时间和工作强度已远远超过联邦劳动法，可得到的报酬却只有那么一点……
　　只有一点！

　　在单方面开除克扣工钱的雇主一二三，赶跑想要抢劫自己的盗贼四五六后，3303默默看着自己徘徊在关机风险线上的能量，终于缓缓明悟——

　　这是一个原始且野蛮的世界。

　　这里没有劳动法。
　　沉痛.jpg

　　轻柔的山风拂过他的衣摆，似在挽留，可惜拂上的是块冷铁。

　　机器人抬头，望着自己短暂地住了两个月之久的洞府，洞府里，还残留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生活痕迹。
　　倘若在以前，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小仙君，这个……也要搬走吗？”差使看着深深嵌入地底的玉石大床，面露难色。

　　“搬。”3303斩钉截铁。

　　“这个灶台……”

　　“也搬。”毫不犹豫。

　　嵌在石壁里的就抠出来，被设下禁制的就破解掉！
　　上至书画冥想起居室，下至洗浴用膳烹调房，不管是洞府前潭水里的游鱼，还是洞府后方田上的花苗，3303一个都没放过。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全部带走！”他大手一挥，说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只是搬个家的差使：“……行。”

　　“那灶台下面烧出来的草木灰……好的，我晓得了，也带走。”

　　余光偷偷瞥向身后雇他们来的小郎君，面若白玉，穿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白绸粉锻，上面绣着桃花缠枝的细纹。一头黑发笔直顺滑，仿佛比身上的绸缎还要昂贵。
　　此时正背对着洞府外的光，乌黑得发亮，显然是位矜贵的主——

　　如果不看对方此时手上抱着的、比他人还高的锅碗瓢盆的话。

　　真是位奇怪的雇主。

　　这洞府位处深山，人迹罕至，虽然比不上真正的仙家洞天，但灵气充盈，也是一处难得的修炼福地，竟然要搬走？
　　搬走也就算了，他们干这行已有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阵仗。

　　——不像在“搬家”，像是在“拆家”。

　　*

　　云山之巅，仙气渺渺，隐隐有丝竹声从中传出，一道独自品茶的身影突然动作一顿。
　　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异样。

　　月君放下杯盏，眉宇皱起。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歌舞也跟着停顿了一瞬，若有若无的目光投来。

　　此处，是飞云仙宗举办的宴会。

　　修真界大大小小的世家宗门都来了，甚至还有闭关百年、临近飞升的老怪物，以及——

　　“那位竟然也来了。”
　　“废话，也不想想他和飞云的关系。”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哪位？难道他就是……”
　　“嘘，禁声。”
　　刚要说话的人还没来得及报出名字，就被同伴打断。

　　高台上，一道高大的身影沉默地端坐着。男人身穿黑青渐变的宽袍华服，外披莲纹罩衫，一头长而卷的黑发垂落。
　　无形的威压环绕在他身侧，让人探不清他的修为。

　　自来到这儿后，他便一语不发，既不加入任何一场谈话，也无心丝竹曲乐，只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沉默地品着茶。眉宇低垂，像积了层九重天上的雪，拒人于千里之外，似乎只是来走个过场。

　　但即便如此，他的一举一动都时刻被人关注着。

　　这场宴会上所有人的分量加起来，可能还没他一个人重。

　　“青莲仙君不愧为当世第一人，魔祸再现，不过轻轻出手便将他们重新镇压，实乃……”

　　有人尝试恭维，却没被理会，神色的眼眸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只要他们敢，来多少，我杀多少。”

　　说完，他便移开视线，徒留原地开口的人双股战战，为那平静话语中的森然杀气直冒冷汗。

　　“……”

　　月君已经后悔了。
　　将玉兔独自留在洞府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想起离开前最后一面见到的那张安静又乖巧的面庞，仰着头对他说“路上小心”，每每回头，都能看到对方站在洞府前一动不动目送自己的身影。

　　从来不曾有什么心绪的胸腔蓦然划过一丝暖流。

　　如果他不来这儿，现在应该正和对方一起用膳——少年有点厌食，不知道自己离开后，有没有好好吃饭。

　　想到这儿，漠然的眉宇微微皱起。

　　暗中观察的众人：“！”
　　怎、怎么了？

　　他又转念一想，虽然玉兔会对食物表现出排斥的情绪，但每当自己把饭菜端到对方面前，少年还是会乖乖吃完。

　　应当没事，眉宇缓缓舒展。

　　众人：“？”

　　深色如墨的眼神定定地落在虚空一处，出着神，哪怕入口的是浸泡过灵泉的千年茶叶，也没能让他留意起味道来。

　　徒留暗中窥探、试图揣摩的人被高台上的男人眉宇间一舒一皱带着心也跟着一上一下，除了魔祸之外，修界最近还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大事吗？

　　不等他们细想，只见高台上的黑青色身影突然站起。
　　因为动作太大，桌上的茶杯被带倒，翠绿的茶水淌出，一路滴到地上。

　　舞曲彻底静了下来。

　　“青莲仙君，请问……”

　　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一双深色的眼眸直直地望向东方，似是要透过层叠的云霭看向万里之外。

　　就在刚刚，他突然感应到，自己留在洞府内的禁制……
　　被动了。

　　*

　　嘀嘀嘀”，一连串急促的声响，从3303怀中响起。

　　机器人身型一晃，差点被锅碗瓢盆淹没，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脚步，拿出传讯石一看——

　　7号（月君）。

　　3303：“……”
　　3303：“！”

　　他果断掐灭。

　　传讯石再次响起，他再掐，就这样一连来回了三次。

　　传讯石安静了一会儿，第四次锲而不舍地响起。

　　声声夺命。

　　3303：“……”

　　因为他奇怪的动作，周围的差使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3303冷静地回想起昨天清晨送走月君时画面，男人一步三回头的背影，难道……

　　对方早有所觉？

　　机器人抬手，镇定地按住怀中不断作响的传讯石，不镇定地开口催促：“加快速度！”

　　等月君赶回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温馨雅致的洞府好似被蝗虫过境，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壁。柜子、桌椅、床、锅碗瓢盆……就连石潭里的鱼都被捞了个精光。

　　什么都没有。
　　人也没有。

　　“……”
　　黑青色的身影站在洞府前，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