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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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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国法者,杀无赦。
在座的江湖豪杰说白了至少有七成做的是以武犯禁的勾当,平日里说说雄霸一方倒没什么,跟官府——甚至可能是朝廷——直接对上却大大的不妙。
园子里的骚动已经显而易见,程浩文与程浩武面如土色,公孙长老惊疑地盯着庞统,倒还能维持神色冷静,似乎见过几分世面。庞统更加确定:这公孙长老不说身经百战也定是战场上的常客——要知道,飞云骑战士的杀伐之气自千军万马无数战役中锤炼而得,不少杀人无算的江湖豪杰在面对时都耐受不得,何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教长老?
他琢磨着,白玉堂本该暗访,如今不管因着什么缘故露了形迹,总之擅离职守、私入皇族封地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说不定还会牵连开封府那一窝子。为今之计,只有做下一件更大的事看看能不能遮过去。那什么副指挥使不是要来么,到时候给他们场好戏看看!
念及此,他面上的冷笑越发阴狠,不再说话,只在自家儿郎雄壮的呼声中端坐大椅之上,用目光一圈圈地扫视众人。
不过才这么会儿功夫,园子里已经溜走了不少人,厅上陪坐的大半走了,五虎门掌门孙光腚还是叫什么的也有些坐不住,其余几人却颇冷静。大和尚见状高声宣了一声佛号,朝厅上几人颔首道:“子虚道长,姜仙姑,吴掌门、孙掌门,你们看……”
庞统对江湖上的事所知甚少,勉强去对号:大和尚肯定是少林的,姜仙姑、姜仙姑……哦,肯定是南边神仙针姜家的老太太,怨不得都说姜家是三多:钱多房多美人多,看来名不虚传。吴掌门和孙光腚……不知道,八成是凑数的,孙光腚说什么“五大门派在此”估计不过是给自己刷金。至于那道人,大和尚叫他紫须?子虚?子……他娘的那不是珈蓝山天机观的掌教牛鼻子吗?赶紧仔细认真瞄了两眼,确实不过是个功夫应该很不错的英俊老头儿,那么他那些个恐怖的名声到底是哪儿来的?
他突然发现白玉堂已经默默地扭过脸,心中大奇:怎么看起来好像这锦毛鼠有些忌惮子虚啊?莫非他还知道尊老敬贤?扯!
此时就听姜仙姑抢道:“我是听说我们家失窃的《铁鱼针诀》会在这里出现才来参加这劳什子大会的。别的我不管,找不到针诀,这大会……这山庄,就得给我们姜家一个交代!”中气十足威风八面,直接把矛头转向了绿柳山庄。
庞统心中暗暗叫好,忽听那子虚老道笑道:“姜婆子,你和智禅和尚都是丢了东西,老道我可是纯粹看热闹来的。各位都稳住啊,咱们可都是千里迢迢来参加大会的,不清不白的要是走了,官爷们还得说果然是群无耻匪类吧?”
此话一出,庞统顿悟:难怪子虚名声那么臭,这人太坏了!话这么一说,谁还好意思走?谁还敢走?
眼瞅着智禅大师已经点头不吭声了,姜仙姑大马金刀坐着显然拿不到那什么诀不会走的。庞统暗乐:姓公孙的你接着镇定啊,本王就瞅你们怎么收场!
大厅上一时僵住,园子里却顾不得这些,愈发见空了。孙光天努努嘴,和那位吴掌门眼色递了七八个,就是没好意思站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庄丁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禀报长老,京西南路军黄副指挥使驾……哎呦!”
已经被紧跟着闯进来的人一脚踹翻。
一队彪悍的士兵紧随其后径直闯了进来。为首一人四十来岁,身材高大容貌却猥琐,面上的神色……唔,似乎很是茫然,眼光一直躲避着绿柳山庄的几人。程氏兄弟和公孙长老听得他来原本面有得色,此时却见阵势不对。程浩文脱口道:“蟹庭兄,这……”随即醒悟住了口。
黄蟹庭身后立刻转出一人高声道:“大胆!竟敢直呼大人名讳,还不快来给大人行礼!”看装束是个都头,二十多岁,容貌与那开封府里的丁兆蕙一般无二。
庞统微笑:这便是丁兆兰了吧?那黄螃蟹大约没怎么想到奔着白玉堂来的,却被手下人抢先踹门搞了个闯庄的架势。再见丁兆兰不过一挥手,他身后的兵士便麻利儿地转身关门,立时将整个大厅和外面的院子隔绝开来,便知今日这厅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只有丁兆兰一张嘴。
众人见状只好过来行礼,智禅大师只是起身,庞统、白玉堂、子虚和姜仙姑却全当不知。黄蟹庭尴尬地道声免礼,刚转过眼来提气大喊一声“白玉堂”,就看见庞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顿时腿一软,“咕咚”跪在地上,惊得再开口声音都变了:“你是……”
噗。扑通。骨碌碌碌。
一颗还睁着眼睛的人头恰恰滚到庞统脚下,黄蟹庭栽倒的无头的身躯喷出大量的鲜血。众人一时目瞪口呆。
庞统憎恶地瞪了一眼那人头,连眼皮都没撩,懒懒道:“没意思,走吧。”起身踹门就走。白玉堂紧随其后,子虚左手拉着大和尚、右手拎起吴掌门,还喊了姜仙姑,笑眯眯追上:“走啊走啊!”丁兆兰收刀单膝支地——园子内外他们带来的五百士卒立刻跟着跪倒——朗声道:“恭送大人!”
这才叫兔起鹘落。绿柳山庄几人面面相觑,竟是谁也不敢问一声,更遑论阻拦。
出来时庞统丢个眼色给樊甲,随即扳鞍上马,片刻也不敢耽误,头也不回地奔出樊城。
庞统算计得明白:他一到樊城除了联络丁兆兰,还让人矫了吏部的诏调胡玉林立刻快马进京,等他回来……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呢。而且虽然胡玉林老匹夫已经成了赵珏的狗,但是还有四个营攥在皇帝的手心里,己方率先发难他便翻不出天来。正因为如此,此时樊甲带着人和丁兆兰的五百兵丁,大概正在以“以武犯禁、擅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屠庄。
这次他们干的事,就叫作“死无对证”。换句话说,屠了绿柳山庄,哪怕全天下都知道他庞统和白玉堂来樊城了,可谁也拿不出证据。
出了樊城他们才敢歇息。更深露重,宿在官道附近的荒地里又潮又冷难受得要命。智禅大师德高望重,出门自然会跟几个徒子徒孙,姜仙姑同是,老早告辞走了;子虚和那吴掌门却始终跟着,不声不响,颇有些乐在其中的劲儿,此时喳喳呼呼地叫飞云骑拾柴点火。
庞统看白玉堂,意思是问怎么回事。白玉堂冷冷地立在与众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盯着那两人,半天忽然道:“欧阳春?”问句,语气却肯定。
子虚哈哈大笑。吴掌门正在弯腰吹火,闻言抬头看向白玉堂,露齿一笑,平庸至极的容貌突然神采焕发,竟像变了一个人。
他从怀中摸出张黄呼呼的手巾在火上烤了烤便细细地抹了一遍脸,再抬头——原来真的是另一个人!这人三十多岁,长得方方正正,说不上俊朗,却别有一股温和浩然之气,就是唇上短短的髭须……好像是紫色的?等他再直起身来,由于不再刻意含胸缩背以致身量也似魁伟了许多,毫无疑问是位伟男子。
庞统暗暗吃惊,心说这回可走眼了。原本都懒得细看这人,想不到竟是北侠乔装的。这时再细细打量,也不由得暗赞一声精华内敛果然不凡。
只是江湖上南北侠齐名,看见欧阳春再想想那只花肚皮的猫……庞统很想说成名须趁早。
欧阳春不卑不亢抱拳道:“飞星将军,久仰。”
哟呵,这称呼……这是看不上本王划中州为封地啊?庞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懒懒道:“本王早已告老,如今可不是什么将军,不过是个干吃祖荫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
欧阳春鼓鼓嘴,只好道:“见过王爷。”
庞统还要再说,却被子虚笑嘻嘻打断:“好啦好啦,王爷行军多年不拘俗礼,紫胡子你赶紧说正事儿成不?我家昭儿估计已经到蜀……”
“什么?!”庞统与白玉堂齐声惊呼。
庞统本来张嘴想说谁他娘的不拘俗礼了,结果忽然听到让他心头一颤的名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惊呼一声后便不再说话,冷眼瞧着适才还冷冰冰一座石像似的白玉堂抓着子虚一叠声地问“怎么回事”、“他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放心你白大侠啊不白护卫呗。庞统颇有些无所谓地想,然后狠狠为自己的无所谓叫了把好儿。不过子虚牛鼻子说“我家昭儿”……他娘的!那只臭猫到底有多少人抢着帮他出头?老子就说么,刚才子虚使坏的感觉怎么那么像展小猫,原来是一家子。
众人终于坐下细说。原来北侠欧阳春机缘巧合发现襄阳王赵珏大力网络江湖人,也怀疑上了绿柳山庄,便在吴掌门接到邀请之后开始假扮他——真正的吴掌门本来和孙光天是一路货色,被欧阳春拾掇一番后已经幡然悔悟了。
而子虚是被实在担心白玉堂的展昭拜托来看看的——听口气再加上揣摩白玉堂的神色,庞统估计这老儿大概是展昭是一只黑猫、花猫而不是一只纯良白猫的的终极原因。欧阳春与子虚本是旧识,一到樊城就相遇并且一拍即合,抱着能探听到重要的最好实在不行也得捣点乱的念头进了绿柳山庄。子虚此前已经在绿柳山庄兜了几圈探听了一些东西感觉不妙,知道展昭奔蜀中去了,觉得还是聚在一起商量一下的好。
“在下此前去了一趟襄阳……不瞒诸位,在下觉得襄阳王,十之八九是要反的。”欧阳春也道,“我去的时候发现襄阳城里到处都是……武人,有不少可不像中原人。襄阳王正在襄阳感业寺外哨子山上大兴土木,要造一座冲霄楼,说是将来要迎奉佛宝为我大宋祈福,可戒备未免太森严了些……”他瞄着白玉堂语气很微妙,“我也曾与陷空岛韩二兄请教过几回,看着冲霄楼那架势,不止往高处建了,怕是还挖了底下。”
“哦?”庞统开始琢磨,要造反盖座楼有什么用呢?再一细想,不由得一惊:欧阳春说襄阳城中有不少不像中原人的“武人”——难道不都是赵珏网络的江湖人,而是异族的军人么?赶紧厉声问道:“你看他们是哪里的人?”
欧阳春微微一笑:“王爷机敏。在下也曾在我大宋边疆一带游历,可以肯定那数百名武士都是西夏人。”
……该死的李元昊!
庞统一跃起身,喝令随身士卒:“传本王令,休息两个时辰立刻出发。叫传令兵过来!”躲开众人细细嘱咐了传令兵,令他马上出发。
这才揉着脑门儿回转,庞统解释:“李元昊野心勃勃,不臣之心已久,什么事情一沾上他就得加倍小心。”
子虚和白玉堂都难得露出钦服之色,却只有老实人欧阳春张嘴道:“王爷英明。”
当下准备休息。庞统随口问欧阳春:“欧阳大侠当初可曾想入我军营?”老子当年想谋反可是天下皆知,你这么忠肝义胆没想深入虎穴一把?
“的确想过。但王爷的招兵军校以在下气质孤傲恐难合群为由拒绝招募在下。”欧阳春微笑答道。
庞统不语,心说回去查查谁办的这事儿,升职。此后无话,众人休息后快马赶回蜀中。
抹黑潜回军营就是好一通忙乱。等该做的掩饰做完又稍作休息已是凌晨,庞统一个没按耐住就出来了。
出来就后悔了。
“猫儿……”白玉堂并没有开口,可庞统却仿佛听到了这亲昵的一声。他立在门外,死了似的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白玉堂坐在那依旧睡得天塌不惊的人身侧,专注地凝视,未受伤的一只手在那人脸庞上轻轻抚摸——与肌肤隔着寸许悬空,却比实在的接触更缠绵。甚至没有发现庞统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