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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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队伍歇在某县城乡绅为公主让出来的大宅里，难得舒服舒服。接风宴上美酒佳肴歌姬舞姬个个笑颜如花，福全公公（当然）不喜此道早早退席，主官展大人路途之上染了风寒干脆就没出席，只有马大人和张大人陪主人尽欢。席间马城醉醺醺说要去□□，好一会儿才回来，又一直喝到半夜。
庞统得以回房时只觉得自己满身酒臭，拿茶水漱了好几回口又擦身换了衣裳，这才跳窗进了展大人的房间。
进屋就挨了个大白眼。“劳累张大人了！”展昭不冷不热地道，显是嫌弃他来得晚。庞统笑道：“展大人太客气了。大人贵体有恙，下官只好勉为其难陪主人家宴饮，不然也显得太不讲情面了。”你装病躲清闲的时候老子可是在被人灌酒，就算爷量大不在乎那点儿，换个衣裳还招你了？紧跟着又问：“如何，上套了吗？”
展昭点头：“嗯。他们此前已经暗中反复搜查了曹家，也见过公主的容貌，这次一定会以为我们偷梁换柱打算捏造证据。前面一段路正是林多路险人烟稀少的，怕是就会动手，让我们背了黑锅以绝后患。”
他顿一顿又道：“马城此时定忙着传递消息，我们倒好趁机好好商议一下。”
庞统一听便知还会有人来，也知道大约会是谁。果然一会儿功夫窗上哒哒响了两声，又翻进两个人来。
庞统定睛一瞅：这不是丁月华小妞和公主的那个老家人么……还没开口就见早已起身的展昭紧走两步撩袍襟“咕咚”朝那老者跪了下去，口称：“展昭叩见世叔。”
那五十开外、面目黢黑平常的老者此时挺直了背收了伪装的老态，望之但觉身形挺拔气度不凡，慈祥地一笑伸臂扶起展昭：“昭儿不必多礼。贫道早想回来看你，只不过没想到不过在琉球贪耍了几日，再见你居然已经……少了玉堂……”
展昭只听得那个名字身形已不由自主地一晃。庞统在后面看了险些忍不住伸手相扶，心中一惊：玉堂？白玉堂！
心思电转，几乎瞬间想到白玉堂是天机观掌教的师侄，他师父也是道士，叫……叫……
当下抢前一步拱手：“原来是孤星子前辈，晚辈有礼了。”倒把不知道此事是个什么脸色的展昭掩在身后。
老者侧头颔首：“不敢。这位是……”
庞统发现展昭不动声色地又挡在自己面前，才介绍道：“这位便是中州王爷。”
当初激战襄阳，有人若要为白玉堂之死迁怒，他庞统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可不是么，赵珏已经死透了，刘承敬和赵珏的关系一般人也不知道，他一个造过反还和开封府不睦的异姓王摆在那儿连庞统自己都觉得实在是太招人恨了。
庞统估摸着展昭是怕老道难为自己，心道若是如此这人武功再强都不能合作了——不识大体。然而孤星子颇有为老不尊风范地白了展昭一眼，推开他，对着庞统略施了一礼：“王爷好。”
咦，是个很明白的老头儿嘛，看样子明显是和小辈们打闹惯了的。再看展昭已微微松懈了肩膀安心的模样，庞统脑子里瞬间划过“关心则乱”四个大字，顿时美得差点没成仙儿。心情大好地转过头又去撩拨丁月华：“丁三姑娘辛苦了，接铜铃那手功夫挺俊呐！”
丁月华微红着脸颊给他道了个福，也不多说，只把一双美目往展昭身上瞟，等展昭真冲她笑她又害羞低着头抬不起来。四人于是围坐在小桌边开始商议。
原来他们定下这个计策之后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李妃的侄女，之后展昭不那么秘密地去了一次，把人都引过去该搜的搜该看的看——当然没什么特别的——让刘承敬摸不到头脑。然后就是迎接公主的戏码。
今天白天丁月华冒充公主露了那么一小手，晚上又故意被展昭叫到僻静之处训斥“不够谨慎、小心坏了大事”好让马城看见，由此让敌人确信什么李妃的亲侄女云云就是一个骗局，他们的实际意图是先用一个文弱无用的真公主转移视线，实际上却要让个自己人顶替面圣好诬陷栽赃——虽然这么想也没错。这时离开杭州挺远了，本该庞统带领的京城兵马理应驻扎在杭州军营，他们就盼着敌人想到这些肆无忌惮出来袭击，最好一路打到京城，打到御前。
这个计划需要靠得住的女人加入，所以丁月华总比旁的什么人强。本来依展大人面慈心善的性子是断不会同意的，奈何丁家哥们儿还有丁小妞儿由不得他做主。
孤星子痛惜爱徒殁于襄阳冲霄，主动要来对付刘承敬，与丁月华比展昭还要早就到了杭州，神鬼不知地替了原来的人混在曹府。此前人多眼杂没有联络，今夜“虫儿”们都忙，几人这才碰了头细细议过了。
隔两日队伍行到一处叫瘦狼谷的地界，说是山险贫瘠，连出的饿狼都是瘦的。“瘦狼也好啊，也比这些个玩意儿强啊！”庞统恶狠狠踢飞一个人，嘴巴还不闲着的抱怨。展大人挺剑护在公主的马车旁边，也不搭理他，密切关注四周。
士卒们除去探路的断后的保护公主和公公的，剩下的一百多人以及其他两位武官都在跟突然冒出来的一大帮蒙面人打斗。敌人人数不少，功夫挺硬，尤其领头的一个灰衣的使一柄长刀，小会儿工夫就撂倒一大片。山谷中哀嚎阵阵。
他娘的这小子看身形准是涂善！庞统恨恨地想，注意到由于马城的出工不出力，素来爱惜他人性命的展昭已经在后面呆不住了，干脆旋马迎上了疑似涂善的家伙。
双方都努力不露出原本的功夫路数，打得四平八稳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然而紧跟着那人的是一个年纪并不很轻的男人，全身裹得黑乎乎的，蒙面的面巾之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内力深厚。庞统几次有威胁的杀招都被他从旁化解了。
这人似乎主要的任务是保护灰衣人，而且武功大约很有特点总是一副怕被认出来缩手缩脚的样子，否则凭他随便挥挥手就震死人的功力还真不好办。也是，就算不知道庞统在场，单凭展昭一人也许护不住公主，但带着一两个能做证的人全身而退也是很容易的。庞统溜了两眼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战斗不过一刻多一点工夫，探路的和断后的兵卒很快都围了过来，灰衣人见势不妙打个呼哨，带人乒乒乓乓地撤了。
假意撵了一段，展昭带人回来，下马正好扶住连滚带爬地第一个迎上来的李福全：“公公安心，贼人已经跑了。”
“哎呦这可怎么是好哟，看看这满地死人……展大人你可不能由得贼子如此任意妄为，咱家与公主都要吓死了呀！”
“展昭一定保公主和公公的周全。”展大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可不大好。
又带着众人给公主请罪问安，重新调度了兵马。他们当天自然不敢多走，快马加鞭赶到最近的官驿，不到未牌就歇下了。庞统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便悄悄蹩进展昭的房间。
青年正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见他进来也只略抬抬眼：“有事？”大大方方地把没写完的函件……折起来不给看。
“嗯。”庞统翻翻白眼也到桌案前坐下，直截了当道：“你出来前就该想到这个任务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如今箭在弦上不是你心慈手软的时候，再说这已经是牺牲最少的办法了，你可不能背着我整什么幺蛾子。”
展昭抬头定定望着他道：“王爷教诲，展昭省得了。”
省得了才怪！庞统正色道：“不是闹着玩的，这回不光是你一个人、你们开封府一个衙门的事儿，要真坏在你手里赵老六那边饶不了你，我……你家包黑炭也救不了你！”
“是，展昭不会背着王爷做什么的。”
内乱就是这点不好，打来打去死的伤的都是自己人，就算来袭击的算是附逆理当一死，可跟着他们出来当饵的这几百人可当真无辜得紧了。展昭于心不忍，这个庞统算计到了，可也没招儿。说实话就算展昭再能打再回护，这几百号人这趟出来能回去几个也全看造化。展昭好歹在官场上号称八面玲珑，不会不明白。
今日瘦狼谷一役颇为惨烈，死了的倒也干净，唯几个十几岁的小侍从、小丫鬟，伤了脸面或断了手脚，哭得煞是让人心焦。怕展昭晕头，庞统想想多说一句也累不着才出言提醒，其实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两日后，庞统趴在地上，深刻反省自己对展昭这一苗人物的认识不足。他妈的这混小子终于还是不肯放过自己这把老骨头！
咬牙撑起杀痛的身体，庞统一见自己衣裳也破了、大血道子也洇出来了、最重要的是被那个黑衣高手的狮吼功震得两只耳朵好像冻猪耳朵，顿时恶向胆边生，回身揪住始作俑者的衣领死命摇：“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不听话……”
展昭受的伤比他严重得多，剐蹭擦伤不算，腰上还嵌了枚金钱镖，正坐在地上包扎兼使劲喘，这下被摇得差点背过气去。基本毫发无伤的丁月华立刻跳起来推他：“别扰展大哥！”
当真一团狼狈！
原来瘦狼谷之后他们又几次遭袭，紧接着发生了一次神秘的全员吃坏肚子的事件。庞统后来一想，这让大半士卒、几乎全部随侍倒下的情况必然是展昭一手策划的。这样，他才能在敌人再次来袭时“寡不敌众”，匆忙带上公主落跑。
你说这小子怎么就那么认死理儿呢？什么“不可能”、“不应该”在他心里根本不存在，只要他认为对的就去做了，认准的事真是绿着眼睛咬着牙、不管不顾地要干成，浑不觉身上多几个窟窿、受点委屈算什么。
眼下他们三个人只带着不到二十个士卒落了单，前途如何还不好说，麻烦肯定是少不了。庞统叹气，无奈地爬起，顺手把展昭也拉了起来。“撒些白药先忍一忍，找到合适的落脚处再好好将养。”
展昭点头，勒紧腰间的纱布，掩好衣衫，开始检点人员、寻找合适的出路。
丁月华应该是早得了展昭的暗示，镶珠嵌翠的宫装下隐约可见粉底快靴。再加上适才展昭几乎是拿自己当她的盾牌，她除了被狮吼功震了一下之外精气神自是好得很。
十七八个士卒中有八个是庞统的人，还有两个庞统认出来是开封府包拯的亲随衙差赵虎、马汉，都还好，正自觉自愿地招呼那些普通士卒赶紧过来列队点人数。
这样一看，他们两个和几个贴心帮得上忙的属下带着丁月华，孤星子华黎披着张老朽奴仆的皮盯着大部队那两个人，也算是相当有利的安排，不但能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动起手也少很多束缚。——这就是最令人气愤的：臭小子瞎扑腾，事情竟真的有了转机。至少被丢下的人保住性命的机会增加了很多——对方急着要杀的，自然不会是几个无关紧要的丫鬟奴才。
“逃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在一处山坳的入口处，如今已在山里头了，往西北偏离了官道大概五里多地。跑得算不上多远，但胜在山势险奇、林木茂密，要是想快速找到他们或者以多欺少还真不容易，可见展大人深谋远虑。
同样打量四周并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的庞统似笑非笑地瞅了深谋远虑那家伙一眼，青年立刻移开视线，一脸正直地去慰问丁月华和士卒们。然而不止一个人——当然是知道“张少连”真实身份的——诧异地看向庞统。展昭的行为对别人意味着什么暂且不论，对庞统来说毫无疑问就是“连累”。以庞统的地位、脾性居然就这样算了？
刨去探消息的送消息的，十三人却只有六匹马。几人分派骑了，小跑着绕过山坡往山林深处去——深谋远虑的展大人声称已安排了人接应。
山路崎岖，众人后来不得已下马步行，天擦黑了才走到一片隐在峰回路转处的茅草坡。接应的人还没到，众人只见眼前残阳映着天际一线火红，夜风吹动茅草一波一波滚动，白茫茫浪头似的。
不是不吃惊的，对穷山恶水、朽木枯林中隐藏的这梦境般的景致。庞统眼睁睁看着夜色一点点吞噬暧昧的红霞，周身沐浴在山间夜晚的冷风中，顿觉身体的疲累和胸中块垒被涤荡得一干二净，禁不住长眉高挑，再也克制不住战场下会刻意隐藏的杀伐之气。
半晌他才回首去看早就将旁人安置妥当、静静立在他身侧的展昭。青年的面容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却能感觉到视线的温度。“展大人有何指教？”戏谑的话却被他问出冷冽的语气。
青年似乎一笑，淡淡道：“当年我闯荡江湖时无意中走过一次这里，便记下了。那时候也是秋天，我躺在这铺天盖地的茅草里，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就觉得草都成精怪了似的那么活蹦乱跳的，便觉得自己也死不了了。”
“死？”
“嗯。跟人打架好不容易才赢了，误打误撞进来还想真是个等死的好地方。”
他闯荡江湖那会儿也就十几二十啷当，又不是个狂妄自大迂腐的，该是什么样的事让他咬着牙也要打赢还躲在山沟子里等死呢？
庞统有些走神，却被展昭一字一顿的话扯回了心神。展昭就在这前途未卜的夜晚，在暮色如墨的山坳里，毫无预兆地对他说：“庞统，你这样……我该如何对你？”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二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