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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万里桃林又开 逐光山真相大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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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归墟沧海也曾遭到过幽都魔境的侵犯,但那一次远不如今日这样看起来惊心动魄。那回,因为事前毫无防范,也不知结界有疏漏,魔境顺利偷袭幽冥地狱,几乎不废马卒便撼动了沧海和幽都黑水之间的结界,牵一发动全身,四极结界逐一松动,凡人逃难,涌入四周五部;魔族南下,从各个结界的裂痕向九州蔓延。
而后,九州大地一片浑水,众生百状“水乳交融 ”,穷凶极恶地向建木涌去。
天界震动,创世天帝降神,仙神合力,重封九州结界,皓华仙君率领大荒无界辛苦救世,然而九州尚未肃清,清明迟迟未归,皓华仙君精疲力竭之时,天劫竟然降临!
与其说是天劫,不如说是天罚。
九州太乱了,从成堆的芝麻里择拣出砂砾谈何容易,那宇宙至尊倒好,手擒四根银线操控四极结界,轻松如抚琴揉弦,硬逼着天帝降世自断建木,并躲起来不见踪影。当时,他以为白韵清是为了避免九州乱水顺着建木泼脏了天界,心是好的,仅手段着实狂妄恶劣,恼怒担忧之下四处寻找白韵清,却是在那逐光山上找到了他,那人……正领着一群“追随者”,在“新乐园”里醉生梦死,见他来了,笑着招手让他来喝酒。
那时,他真是气极了,气这人不分轻重、恨这人冷漠无情,眼中没有苍生,任由九州乱着,端着自己神力竟敢威胁天神天帝,他若是尽了全力而不得倒也罢了,可他偏……
最终他绑了白韵清,将人囚禁于落琼殿地下,然而他求,他骂,那人就像是醉了一样无动于衷,最终他失手……说是失手,谁说不是痛心疾首的愤怒呢?他化魂鞭抽在了白韵清身上,可对方一脸无所谓,一脸“你能奈我何”的模样,真是叫人咬碎了牙根也无可奈何。
天地之间只剩建木连接,若是断了,往后地上人如何成天上神?九州苍生何来期待和信仰?这天地唯一的通路,天帝万万断不得,魔境看出了这一点,仗着仙家不可屠戮人命,操纵者九州之人,欲要做那建木的主人!
邪魔歪道哪里能主宰九州,天地色变,连天帝也阻止不了的天罚惩戒九州,山河枯萎,眼见大地坍塌,皓华仙君最终以元神祭祀天地,和他的兄弟一起为护建木而终,还了通天建木的清白周正,后来天界齐心,建木金光照拂九州,四极结界重固。然而天劫余波未平,白韵清终于粉墨登场,用宇宙至尊之力灭了九州之内最后一个可以与他匹敌的对手——他,沧渊,白韵清养了十五年的“儿子”,什么情分在他那里不过都是一个“高兴”、“乐意”与否,没来由,没标准,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绑白韵清的时候,归墟桃花开了,鬼境美得不可方物,如今想来约么是白韵清恰好在逐光山寻欢作乐,要排场,要面子,要奢靡铺张的“举手之劳”罢了。
白韵清的“新世界”,在他逐光山的镇门石之下!如果此间万事提前,这次魔境的试探就是天劫预兆!白韵清,你到底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被我几次三番回怼折辱,不下面子恼火吗?察觉不到什么吗?断灵脉不痛吗?感觉不到你的结魂珠“有一半”在我这里吗?幽冥火阵……我还会给你封我灵核灵力的机会吗!
我就是作陪殷骜,也不会让你发疯灭世!我只恨,和你同归于尽显得我对你还情深义重,那是我的奇耻大辱!
两世相似又非同。比如眼下就是去寻白韵清的好时机,归墟动乱被平,尚未波及九州,没有惊动天界……仿佛一切都在偏帮他,无论是气运还是时机,都给他最好的。就如同,即便此间可能有“先知”,那他也是最有先机的那一个。
逐光山镇门石,一块巨大光滑的石头,如玉洁白,远看像是山尖一朵柔云。即使无篆刻一字,但那石头还是让他看出了上一世不曾留意的门道——多像昆仑美玉啊,和他逐光山的劣石简直天渊之别!那是他上一世“死”在白韵清手中的地方,也是这一世,他要血债血偿正式开始的地方!
镇门石被移开,石阶向下蜿蜒,幽兰香气丝丝惑人,沧渊心如擂鼓,不得不抓着石壁才能让自己像个“正常人”,白韵清还不知道他知晓前世未来,他在白韵清眼中还是个替身,用之鸡肋弃之可惜的替身,既然还有那么点儿“可惜”,那他可要活学活用万年后的“处世之道”了!
眼前豁然开朗,却让沧渊一颤,一刹那的恍惚让他的心脏几乎要从心口挣脱而出:地下是另一个世界,不大,却精致又精彩。青桃翠蔓,蒙络摇缀,将歇的晓雾与五彩交辉的山石上,积雪婉转暧昧,百花灿烂,莺啼悦耳,秋果坠坠,沉鱼竞跃,四时之景俱备,芳香之气四溢,然则,一切不及见底清流中的一隅——
薄雾若纱,白韵清静坐于溪水之中,背对他,只露出小半个右肩,被濡湿的长发遮挡着,像是丝滑锦缎里藏着的白玉,仅一眼一角,便叫人向往无数,幻想无穷。沧渊觉得喉咙干涩燥热,吞了好几口唾沫也无济于事,全身热血沸腾,全向一处涌去,也不知道涌去了哪儿,头脑晕乎得快要活不成了。
那人懒得要命,没骨头似的仰着头,右手提起昆仑觞往嘴里灌着,酒水顺着下巴流连忘返,滴滴答答的声音无端缠绵悱恻,一抬手,肩胛骨扬起,如破土嫩笋顶开了长发,露出大片薄玉般盈透的骨骼与肌肤,无暇皎洁,像是奶酒泡过的月亮。
沧渊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像是要把那一束美景拘禁在他的双眼之中,又像是旁的美景乏善可陈地落幕。只见白韵清潇洒地一扔酒坛,似轻声叹气,水流哗啦一声,层层起皱,他向前了两步,探手折了一根桃枝,随手挽起了脑后的长发。
那乍泄的春光惊艳得荡气回肠,而春色本人却颇为意兴阑珊地召来轻衣,披在身后。滴答滴答滴答……有什么东西轻叩鼓点,白韵清猛一回头,绝妙的脸上一闪错愕,尽管醉眼迷离,但他还是看清了什么,双手急忙捏紧衣襟,像是发怒又像是惊慌——那样一张让人瞧一眼都觉得此生无憾的脸,瞬间更生动了,生动得让沧渊觉得自己是在冒犯他、亵渎他,不由自主地认为,卑微粗鄙的自己不配出现在白韵清眼前。
起初,沧渊隐身凝气,封了七窍而下,信誓旦旦。可他现在像一块石头一样杵在岸边,他在想,得亏八功泉夜色浓,在兰渚殿里拽人被子的时候眼睛没乱看,否则,他得死。
死在白韵清手里,甘之如饴,他这一刻突然理解了殷骜的痴蠢。
白韵清像是不知道沧渊会来,虽然迷糊,但眉眼还是渐渐冷去,沧渊也被那冰冷的一眼看得清醒,刚才,他看到了白韵清的全部后背,再美也不是一块“完玉”,那整条左臂上全是红色的蛛网细线,仿佛有生命似的还在生长,可怖至极,如毒蛇在吞噬他,即便如此,美玉还是美玉,一块似妖似仙,又莫名少了清冷、多了刻意诱惑的“美玉”。
那是他用魔族圣剑伤的,沧渊心里一沉。心道:“他不是灵力法力不受影响吗?我不是只断了他的左腕灵脉吗?难道那伤还能不断侵扰他?所以……”不,不!白韵清在看他,他隐身凝气,白韵清怎么能看得到他!
沧渊脑子彻底乱如麻,眼见白韵清一步步向他走来,他却突然迈不动腿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慌张露怯了吗?让白韵清捉到短处了吗?近了,更近了,那幽兰之气香得人头皮发麻心脏打颤,他靠过来了,他的呼吸是热的,他抬手要做什么?那滴答滴答越来越急的声音是什么?那哐啷哐啷的是他自己的心跳,完了,完了,还报什么仇,静心,你倒是先静心!
白韵清的手指从沧渊鼻下扫过,抬起在他面前一晃,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沧渊赶忙用手背一抹,满手背的血,那滴答滴答的急流鼓点竟然是他的鼻血!荒唐,魔怔了,他中了媚术了,一定是!
白韵清与他像是无话可说,坐在一块石头上,摆弄着什么,似是对他的到来先是意外,后是不悦,再是无所谓甚至是漠不关心。沧渊懊恼自己,白韵清那一笑,动人心魄,却又如芒在背,现在的态度更是让人满心抓挠。先前那个护着他,有人说他两句不是就把人灵核废了的白韵清呢?那个建木神殿动摇,用银波锦绫第一时间保护起他的白韵清呢?那个变成原身雪团子,挨挨蹭蹭钻他被窝的白韵清呢?
他想要那样的白韵清,这个想法让沧渊害怕。即便没有仇恨,他屡次冒犯和羞辱也足以让他得不到那样的白韵清。他们,不可能还是昆仑山上的那对“父子”——这个认知又叫他心痛,此刻尤其严重。
白韵清在拨弄酒坛,第二坛了。一坛狂,二探娇,三坛……沧渊计上心头。他要先困住白韵清,要对付这难缠的宇宙至尊,比武力是下下之策。
“长离……”他猛吸气,轻吐纳,几乎是柔情似水地叫了一声,像一条夹起尾巴的狗,尾巴尖儿心怀鬼胎地摇着,亦步亦趋地蹭到大石头跟前。白韵清显然愣了一下,抬眼向他看来,浅梨涡轻轻开了一朵顷刻融化的雪花,琥珀瞳盛满了水光,粼粼一耀,如一颗流星。
“长离,我封神了,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唤你的字,我第一个就想告诉你,可我……没脸。”不是没脸,是觉得没必要,因为你白韵清不配!但沧渊觉得自己嘴里说的仿佛才是他心中所想,连他自己都要相信是真的了,耳朵尖儿也配合地红了起来。
面前的是他的“爹爹”,可殷骜刺激了他也点醒了他,或许白韵清养他,养着养着就不那么想让他只做一个听话的“儿子”了,因为喜欢殷骜那样的老东西,但老东西哪容易听话?所以,在收了殷骜的好后,腻烦了,恼了就杀了,反正殷骜那一款的,还有他这个替身可以取代!不过一张皮囊,内里裹得是谁对白韵清而言不重要。
他大着胆子,幻想眼前的人和自己有着这样那样的不伦之情,如那柳叶撩静湖似的,不是柳叶多情,是风的错,是湖什么都能容。
沧渊假装欣赏“新世界”的美景:这里没有上一世的热闹盛大,只有他们二人,他渐渐真的沉湎其中,靠上大岩石,双手撑在身后,任徐徐清风拂面,感知白韵清向他看了一眼,他小手指像蚂蚁似的挪动,蚂蚁遇见了“小山”——原来是装酒的小托盘,一坛两杯,哈,原来不是他多想,是“你情我愿”呐!他那小手指越过托盘,仿佛不经意的触碰,藏着别有用心地试探,压住了白韵清的小指指尖。
那温热光滑的手指想要抽拂而去,沧渊顺势一侧身,一手拿起酒坛倒酒,把自己的小指又得寸进尺地向前掠夺了几分,他执起酒杯,在自己唇鼻指尖轻轻擦过,像是嗅更像是尝,若即若离地,半醉半醒地哑了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梦里和现实中迷失放纵,心里却清明地念起清心经,那经文未必有用,但起码不至于让他一脚踏空,跌入这个胆大妄为的梦里。
“长离,你尝尝,这酒我觉得好香。”他拿自己唇碰过的瓷杯那边,向白韵清两片桃花似的嘴唇蹭去,他知道自己在“找死”,竟然荒唐地去“色|诱”一个绝色之人,他从不觉得自己长得好看,然而殷骜是真好看,若白韵清觉得可惜殷骜,那兹当是可怜可怜他,接了他这杯酒,他也是高兴的。替身替身,哪个心里是真?哪个心里又不期望成真?
就像月亮照进了池塘里,人明知道水中的是假象,而弄破了池中影子,那天上的月亮似乎也会真的颤上一颤,便会以为自己其实可以拥有月亮。
白韵清一巴掌推开了他的手,沧渊的梦醒了。他笑自己就不该如此作践自己,更不该对白韵清的心抱有幻想。白韵清起身,不说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神经病、一条疯狗、一个没脸没皮的登徒浪子。
沧渊低头,死死抓住白韵清的衣角,眼里一时半会儿还聚不起狠毒,话音可怜巴巴地颤抖:“长离,是我冒犯了,你不要恼我。”那几乎要委屈哭了的声儿,从这么个人高马大的人嘴里出来,有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心疼和令人牙酸的百感交集,恨不得要割肉去喂他求他别哭,就当放彼此一条生路。
“我怎么也忘不了昆仑的时光,我其实不要什么拜师,也不要封神,我只要……你,就够了。可你把我送到大荒无界,是我惹你烦了,你不要我了是吗?还是我杀了殷灿给你惹了麻烦,你就将我扫地出门?”他越说越急,真的是一股脑儿地倾倒所有委屈,那吞字少音的语气像是哽咽,如猛虎让蔷薇欺负了去,错的都是那挨千刀的花。
同时,他沉沦于上一世的委屈里还有当世的理智残存——他故意提殷灿,白韵清在醉仙台喝成那样还撒谎,不就是因为宇宙至尊桐吾君的面子?若让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杀了人,那就是他教子无方,是他的过失,那他还如何做九州的绝妙仙人,让人趋之若鹜?但白韵清就是有让人为搏他一笑而肝脑涂地的本事,他杀个人,昆仑不敢说,知情的都不会说,而且,殷灿可是“病死”的,什么病?说是相思病也会有人信!
忽然,沧渊被白韵清拎着手腕子站起来,就着那洒掉半盏的小酒杯,白韵清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