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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诛杀人皇 袖口桃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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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渊终于追来了,眼见殷骜暴走有魔化的征兆,只能干着急。
他是局外人,他始终都是局外人!
那红色灵光如此强盛,最靠近殷骜的核心部分已成金白之色,让人眼盲。白韵清的琥珀瞳颜色愈发浅淡,却仍然平视着,冷视着对方的每一寸神色变化,手中灵剑同时不断用力下压。灵光像要连他也一同吞噬撕裂成灰,偏殿的墙壁开始出现裂痕,木梁咯吱乱响,室内温度一再攀升,仿佛即将沦为废墟焦土。
隐约黑雾出现了。匍匐在地,穿梭于空,无处不在,魔气黑雾越来越浓。
而白韵清却不疾不徐地引亮自己的灵核,结魂珠绿光幽幽,逐渐灿盛。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什么?沧渊猛吸几口急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皓华仙君与白韵清通灵密语时,分明是说,天界对殷骜的处决是要他在阳寿终了的那一刻“死亡”。如此,就算殷骜“顺应自然”了——谁也不能说天界干涉九州,而桐吾君也并非左右了人族之事。
自欺欺人。
荒唐!
然而沧渊到底做过归墟鬼王,幽冥地狱的章程还是他从头到尾一点点梳理出来的。他自是知道,白韵清在此刻诛杀殷骜,殷骜则算作“枉死”,若他没有堕魔,就会在枉死城里“暂住”。
但殷骜的阳寿就是黎明时分,启明星已经高驻于空,那么分秒的“暂住”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滴答,滴答……”铜壶滴漏就剩最后三滴!
忽然之间,白韵清蓦地拔剑,殷骜那苍白的面颊已被黑色魔气爬满,天道枷扑簌迸裂,而咒文即将陨灭时,居然又再度结成!此时魔气暂落下风,殷骜被两重真气来回抽筋剔骨,于红光黑雾中痛苦嘶吼。太痛了,他恨毒了天道枷,恨毒那些神官,恨天界诸神将他鱼肉戏耍,恨他的梦想一地稀碎……
恨。
好恨。
恨所有阻拦他的人,恨不能一同毁灭!
同一时间,天道枷从一个咒文,到一寸咒枷,不断生长,超过三分之一,依旧不停,还在继续!
正在这时,结魂珠从白韵清的心脉飞出,于半空化作他的幻影,即是魂魄离身!那离身之魂一纵跃入天道枷与魔气的纠缠之中,眨眼间,“白韵清”闯入殷骜躯体,在天道枷要封死殷骜最后一魂之际,他将那缕魂魄“抢”了出来!
只见一团绿光将二人之魂合在一处,如流星箭矢一般于偏殿狼藉中蓦然消失。
沧渊本就是孤魂,何况还有那始终他心脉处莫测变化的结魂珠之力,他腾空一跃,终是在那“箭矢”消散前“混”入其中。
仿佛时空一下变得离奇,铜壶滴漏的声音犹在耳边。“滴答”,又一声下去,时间还剩两滴计数。然而时间却仿佛成倍地慢了下来,水滴坠落的声音像被拉长的丝线,如颤动的琴弦,余音久久盘亘。
归墟,幽冥地狱,炼狱之下。
沧渊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殷骜之魂逃脱的地方,殷骜最终与魔族里应外合毁他归墟之前,正是被囚禁于此!
可是白韵清怎的会来归墟?怎会知晓炼狱下还有这样一番洞天?
绿光落地,“白韵清”将殷骜的残魂狠狠一掷,“殷骜”猛地装在石壁之上,跌坐在地。“白韵清”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朔风一样的声音在空荡的地府里徘徊不散,他道:“我真是想杀了你。”
“那你为何……”
“同心蛊、诛灵匕首都是秦镇给你的,即便是一魂残存,你的天道枷依旧如影随形,”“白韵清”的目光落在殷骜颈侧,果然,那里还残存大半天道枷,他笑容如皑皑雪原里最夺目的迤逦之色,他轻轻拉开自己的衣领,“很是有趣,魔族竟然如此能耐,居然可以操控天道枷啊……”
沧渊寻声望去,一颗心猝然停罢!
那天道枷,在殷骜之魂上约有三分之二,其余的,竟是到了白韵清的颈间!但见他拇指指腹擦过脖颈,天道枷骤然消失。
“我若杀了你,天道枷就会到我身上,所以,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饶是殷骜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天道枷有解,只有白韵清可以解,但那竟是要以“交换”来解!
“天道枷的存在让我杀不了你,也不可能会杀你,我还不至于为了你把自己搭进去。但你和魔族尚有血契之约,他们会夺走你那两魂,做什么,只有另一个你才会知。若你想知道天道枷背后的秘密,且看在此处,除了我还有谁能找到你。”
原来是这样!沧渊突然想明白了。天道枷本是无解的,却因为魔气而转移到试图破坏它的人身上,天帝、神官会知道吗?无论是否知道,都没人敢去冒这个险。天道枷本是为了防止殷骜被魔气浸染,却从头至尾没有防住魔气,非但如此,天道枷还能转移,说这些神官和魔族无关,谁信!
他们笃定白韵清无惧于这些反噬,所以让他来给失控的局面善后。
他们笃定白韵清一切无所谓,所以就让他来承担这个恶果。
他们笃定白韵清一个不高兴,一定会要了殷骜的性命偿还寒珑,所以无所谓他会如何,便把这烂摊子都推给了他!
白韵清全都知道。
但他想要一个干净的昆仑,所以他来了,对面站着的是魔族,是天界他都不在意。他来了。
以结魂珠之力,神武大殿的偏殿内还是奉命前往的白韵清,和该死的堕魔之徒。但无人知晓,结魂珠带走了白韵清的魂魄,且将殷骜的一缕魂识结印在其中——结魂珠乃千瓣莲的灵珠,传承了先元无数神力,继而孕育了新元会的所有奇迹,这就是白韵清被称为“宇宙至尊”的原因所在——结魂珠是他的灵核,是他的。
于是他瞒天过海,“偷”藏殷骜一魂于炼狱之下。如此,巴不得掩盖罪责,盼着殷骜早日绳之以法的人自然不会去追究殷骜的死因,但若有心人呢?无论是魔族制造殷骜为真魔时发现他少了一魂,还是以此次为契机再度试探白韵清能力的“神”们,谁若紧追这一魂,便是嫌疑者,谁能在炼狱之下找到这一魂,便是说明此间还有人,拥有可以匹敌“宇宙至尊”的神力。
是天帝还是魔境二主?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吗?
他们勾结了多久,到底在盘算什么?
沧渊混乱极了,他为了九州苍生,亲手推翻自己的信仰,一次、两次、三次……将白韵清推进了深渊,支离破碎,他的神祇,他的明光,他曾以为的全部,他亲手一次次毁得彻底,为了自己新树立起的信仰——师父和天帝口中的九州清明公正!
白韵清全都知道,也都算好了——
“希望会在下一个希望到来前破灭,信仰会在新的信仰面前崩塌。”
白韵清曾在他初入大荒无界时说过。那时的白韵清是不是就已经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和他走向对立?算到了自己宠着,爱着,给了自己能给的一切护着长大的“心上人”,曾经为雪团子而死、让“白长离”孤独千年的“阿风”,居然会在后来和自己兵戎相见?他该多痛,多绝望啊!所以才会在醉仙台那么轻易地说“死”,所以白韵清真的失去了全部,再无留恋。
然而,那时的白韵清明明已经那么反常,他不知道,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他骂人疯,骂人活该!
“目光如炬的人多的是,天真无邪的……青枫……不会破灭,不会崩塌。”
这是白韵清对他的希望。希望他不会破灭,不会崩塌。
“雾言今日止步于此,无愧天地,但遗憾不能再与师兄并肩作战。渊河苍苍几万里,目极皆壮志凌云,愿尔登高望远展宏图,寄我一隅少年雄浑梦。万寿无疆,后会无期。”
这是白韵清以雾言的身份,紧随他,对他的期望。
“万寿无疆”……是白韵清以雾言的谢幕在习惯离别吗?一声“师兄”,多折煞他啊,那可是桐吾君!是众生又爱慕又畏惧的神!却那样伶仃地“离开”……
那时,他的愿望里,已经没了自己,只有他这个“师兄”,是他,满满的全是他!!!
“勿念,勿见。”
他重生后,终于等到白韵清魂飞魄散了,那时,白韵清如是说。是白韵清知道再也给不起他任何东西了,他什么也没有了,连命也没有了……可是怎么会,他的结魂珠呢?
上一世的结局,是他魂飞魄散在前,可他却重生了,于万年后的现世重见光明。那不死不灭的桐吾君却和他一同转世。是不是……
是不是无论如何,白韵清一直跟着他,一直在他身后。应过他的每一句话,从未食言。
从未……
沧渊早已泣不成声,他抚摸着白韵清的脖颈,那消失不见的天道枷让他恐惧至极。他有种预感,这东西不会就这样凭空消失,否则白韵清不会隐去它的行迹。
后来……后来……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白韵清对那残魂说,我有想要珍惜保护的人和东西,所以我不会让自己去犯险,和你不一样,我不做后悔的事。
可沧渊记得,在醉仙台白韵清喝了三坛酒,分明说过自己的“恨”,恨他让他后悔了,后悔做他“爹”。其实,白韵清后悔的不是这个吧——万年后再遇杜风朗,白韵清的转世,弥留之际打开乾坤时空法门,说回到最后悔的时候。
……送他来大荒无界拜师的时候。
白韵清,你好可笑啊你知道吗?!沧渊不停去掀吉光裘,拉扯耀光绫衣襟,天道枷确确实实不见了,但他怎么也不信。同心蛊,天道枷,极乐果……白韵清身上有太多有“毒”的东西了,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会不会真的……
那种越来越接近真相的感觉,让沧渊急切又害怕。他知道,那个真相是他无法承受的,他早就承受不住了!
殷骜紧贴峭壁,像是穷途末路中只有这一方的支撑,才能让这个曾经一马定江山的千古一帝不至于倒下。
白韵清又说,我更不会让自己珍惜的人去犯险,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若你有怨,若你坚持自己的选择,待到找你的人来,你三魂归一成为一个真正的魔鬼,那时,你找我寻仇。但若你再敢伤害我景星一分,莫怪我与你不死不休。
这里,是炼狱之下的秘境,归墟共有两处。九州没有人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因为我八功泉的水会流向何处,就会带回什么。东溢不流,又环西盈,脉穴土区,浊浊清清。我从此元会伊始就居于九州大地,一草一木,一山一窟都再清楚不过了。此处,绝非一般“大能”能找到。
沧渊浑身不寒而栗。罅隙地宫,炼狱之下,镇门石下的秘境……白韵清一早就知道!八功泉的水会循环往复,从东向西最后又回到昆仑,只是因为、因为——
白韵清心里很柔软地在想:很早以前,八功泉的水会载着带有追踪符的梧桐叶,四海八荒地去找一个叫阿风的蠢东西,实在找不到了,便不再流了。没想到,再开八功泉之时,他已经回来了。
更想不到,他还是那么蠢,要做我的心上人。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么久都放不下,竟是不知心动红尘。
“白韵清”唇角的笑意简直温柔到骨子里,梨涡漂亮极了,那双琥珀瞳仿佛在发光,连那些仇恨杀戮利用的凶狠都被冲散了,他对殷骜道:“你被魔气缠身,时时浑噩,忘记初心,对不起爱你的人。你只要想想殷灿,想想他怎么看待你这个父亲,就够你折磨的了。”他化出一副铁链扔在地上,道:“天道枷能不能保你这一魂不走火入魔,我可不敢保证。如果你不想,你可以自己锁住自己。”
“滴答。”
铜壶滴漏最后一滴声响唤来了黎明。
“此后,九州再无人皇殷骜,大殷帝国的国祚如何,听天由命吧。”
天亮了,殷骜的老侍从前来给他送药,偏殿内静悄悄的。
“王上?”老侍从叫了好几遍,依旧无人应答,他以为他的王上如往常一样还在昏迷中,便焦急地推开朱门。
“咔嚓……”药碗坠地摔得粉碎。
“王上!王上——!!”
昏暗密闭的偏殿内,几案上的奏折整整齐齐,一阵风扫过,桌上散落的纸张如纸钱,如雪花,四处旋舞。那本参殷熠的奏折兀自翻开,朱批道:“殷熠,血性铁将,国之利刃,社稷栋梁。封西南王。”后面字迹潦草,“……但请西南王能护吾儿。”
这是殷骜锁上自己那一缕残魂前,求白韵清让他写下的。他没有时间了,还有很多悔恨来不及说。他的一生,戎马倥偬地以雄心壮志激昂开场,力不从心满地狼藉地草草结尾,就这样,仓促地在王宫的丧钟里结束了。
太平人境由此开始了混战,各诸侯国纷纷向中央王土进军,西南王殷熠领兵大杀四方,一路杀到王宫,将殷灿护上王位,殷显却在这时倒戈,露出卧薪尝胆数年的尖牙利齿,但畏惧殷熠雄浑神威,遂将一早从人魔那收集起殷骜与魔族勾结的秘闻,将殷骜如何使用旋场阵利用太子之事全都告诉了殷灿。
太子殷灿大病不起。朝纲被殷熠、殷显、右相夏忠良和殷灿病中对他最好的太子太保杨典——被新君提拔为左相,共同把持,分为两派。
诸侯国趁乱各自称王立国,殷熠心系江山社稷,披挂上阵,再冲向沙场,人族历史从统一走向了风雨飘摇的前程。
殷显烧了诏书,步步为营。“四海升平”的匾额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像是担忧自己还要多久才能重见天日,却也巍峨庄严地镇守神武大殿,如同坚信那一天定会到来。会有一人,视它为信仰,就像它第一次被人皇殷骜挂在大殿之中,被他天天唠叨一样。
沧渊看到了一切,也知后事。殷熠无心争权,于是“八国困王”的局面逐渐形成,而那个被殷骜视为国之栋梁的西南王,最终要了美人,丢了性命与江山。殷显最终成为“代人皇”,为了去掉那个“代”字而不折手段。至于殷灿……
大殷帝国的命运,和殷骜的命运,如出一辙。
这一切,醒酒的景星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做了个美梦,喝了一壶好茶神清气爽地回顾起那美梦,虽愈发觉得不真实,但笑容怎么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