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小别胜喜 人月团圆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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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儿喂白韵清吃鸡腿，他说，鸡腿的肉最嫩，最好的位置要留给最喜欢的人。
白韵清放弃了教星儿写字，腮帮鼓鼓的，红润的嘴唇被油脂渡上了一层晶莹光泽，一翕动特别诱人，他不知自己诱人，只知舌尖舔了舔嘴唇，仿佛能尝到一些油脂的香味。少年的眼神太火热，让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免为其难”地答应那灵魂出窍的小爱人，道：“转过身去，我教你写我的名字就是。”
星儿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可他嘴里却不忘唠叨，就像寻常百姓家的妻子，总有对这个家操不完的心，对夫君停不下的牵挂。
“韵清啊，要不以后你就别在家里生火做饭了，那个……别累着。”
“白”字才开头就被星儿打断了，他的“习字先生”顿了半晌，好难才接上了笔画。
“你看，两只肥母鸡，让你一把火把一只给烧成了灰，啥也不剩，咱家里也差点失火。”说罢，怕伤了心上人的面子，毕竟这是白韵清第一次为他下厨，就像他第一次刻石头，第一次练木剑，第一次摘晶石桃花……怎么都是需要一点鼓励才更觉幸福，于是星儿温声哄道，“灰也好看，尤其是你那把火，把鸡的魂都烧出来了！我不是怕别的，就是觉得你的手沾这些，我心疼。”
“……”
“你是我的神，神怎么能沾烟火呢？”
“吃你的肉，话多。”白韵清塞了另一只鸡腿堵住了那恼人的嘴。
傻啊，这不是白韵清第一次给你做饭，那青色烈焰里也不是什么“鸡魂”，极可能就是朱雀离火！沧渊哭笑不得地骂完自己，抬手去抚摸那鼓鼓的腮帮子。有一个小球似的，很可爱。他知道，白韵清其实只吃了一点，因为吃不出太多的味道，可他还是很认真地在咀嚼，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去回应少年的爱恋。
光阴面前众生平等，无论幸福还是苦难，同样都是一天接着一天。但就会让人无端觉得幸福很短，苦难很长。大抵是贪心想要更多的幸福，又或者这样想着便就觉得自己被不公对待了，可以怨天尤人，该是被上天同情可怜，弥补些什么。
于是，“苦难”就毫无征兆地打断了这一年多来的短暂温馨。
大荒无界竞考出现魔瘴一事，历经繁复冗杂的调查裁决，终于在来年的中秋这天，在星儿年满十七又一月的日子里，有了定论。
这件事本来已与昆仑无关了，但皓华仙君的到访还是让人察觉出此事另有“门道”。果然，皓华仙君于桃林单独见了白韵清，道明来意。
因皓华仙君曾回禀过天帝景星是什么样的“人”，所以督考的神官在核查时发现景星的灵力十分充沛，与他的来历——至阴至晦的灾星，分外冲突。
“韵清，我很抱歉。”皓华仙君攥紧丹府扇，拇指在那红玛瑙珠上压得发白，俄顷，他迎向对方平静而又深邃的眼神，道：“身为九州仙君，我为大荒无界出现这样的事情而不察，感到抱歉。身为你的朋友，我为向天帝透漏了景星身世而抱歉。可天帝于我，是君，也是父，我当时不知你心有怀疑，而且我……”
“不碍事。”白韵清道。
皓华向天帝回禀之时，当是在他确认天帝就是“布棋人”之前，儿子跟老子说家常也好，神官向天帝汇报也罢，都挑不出毛病。何况皓华的态度说明了一切——一边是相识多年的朋友，一边是创造他生命，且他信奉的天帝老子，而他自己手中并没有能指摘天帝的直接证据，皓华有所为难也是情理之中。再者，皓华前来“通风报信”已经表明其心中已有倾斜。
白韵清自是知道这个抉择对皓华仙君有多么不易，要对方在全是猜测的情况下去倒戈自己的生父，确实强人所难了，但……皓华还是这样做了。他的心被景星柔软了，能体会旁人的艰辛。
所以没关系。皓华，我真的已经很感谢你了。
皓华仙君沉吟道：“景星的灵核是你给他的么？”
“是。”白韵清并不打算隐瞒。
“那么他的灵核……”
“不怎么样。”他浅浅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制造一颗灵核，需要怎么做。”
九州大地之上，也曾有过全无灵核之人一夕之间“生”出灵核之事，但那必然是一人将自己的灵核全部或是部分分给了对方。全部给的少之又少，不会有人把那天赐的“机缘”随随便便给了别人，自己落个庸常一生的下场。分一部分给对方的情况相对多一些，但也屈指可数，毕竟，将一颗灵核一剖为二的法力不是谁人都可以拥有，而且灵核一分为二，将会损耗掉相当大的一部分，远不如一个人拥有完整灵核时所能创造出的全盛之力——实在没有必要的理由去“分享”灵核。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白韵清把自己的结魂珠分给了景星一部分？皓华仙君心里倏然一沉，若是结魂珠的力量受损，那么“宇宙至尊”的神力还在吗？白韵清是疯了吗？凭何？为何？好端端的人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九州……九州的主神怎可不顾大局？为一个养子做的还不够多吗？还要做到什么地步？！
“韵清，你是万灵之宗，难道也是这个法子让景星有了灵核？”仙君此时脸上全无那点到即止的笑意，变得暗沉。
“万灵之宗的血肉有那么点儿不同寻常，难道就不是芸芸众生了？”白韵清不是不信皓华仙君，而是深知被众生裹挟上“宇宙至尊”之位活得是多么不自在，那种被条条框框拘禁的烦闷，有人担了，另一人实在不必。如同一个家，两个人主内主外分工明确，才能把日子稳稳的过下去。
他的小傻瓜想不明白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又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百毒不侵”，容易受伤，在他力所能及之时，那傻小子就在家等他便好。他从不怀疑，他的小爱人会成长蜕变，会双肩开阔脊梁笔直地担起风雨，因为他本就打算有朝一日，把昆仑交给景星去“持家”。他累了，也想过一过那安稳日子，柴米油盐，粗茶淡饭，有人等待便是富足充盈、余生可期。
“你为了他……”仙君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问，然而他还未说完，便被白韵清打断了。
“皓华，这是我的事。既然你今日来知会我，想必是‘另有打算’，不如说正事？”
确实是另有打算。原本不确定，但见他仰慕又信任的知己已经摆明了自己的心意，至此，皓华仙君心里也有了数——白韵清对自己人好得很，当真不假，他已经有了一颗“玛瑙珠”，这份情谊，委实难以怠慢，更莫说割舍。
于是他道：“如果你怀疑天……界，又想护住景星，那么眼下我能想到、能做到的只有一件事。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你给我两个确切的答案。”
“第一，景星的灵核到底会不会影响你？”
“第二，你有没有真凭实据，证明你的猜测是正确的？”
“不会。”白韵清略顿，道：“没有。”
他再次选择说谎。景星的灵核自然和他的结魂珠无关，但他看得出皓华在强撑，再是不喜不怒的人，那眼神是不能骗人的。就如同有一天，有人跑来和景星说，他爱的人是个拿苍生当刍狗，一心要祸乱九州的恶魔，那小蠢东西怕是会哭得要死要活，天都塌了吧，说不准还会觉得别人造谣，要和人拼命。那小子从小说他是自己的“神”，“神”将永远正确光明，白韵清唯有庆幸过去的自己虽然散漫，却也不曾做过什么让那小子失望的事——他不喜人族，但从未想过毁灭他们的家园，九州大地。甚至他不喜九州大地被分为五部，而人族希望如此，他们的神希望如此，他便默认了。
因为那时他总想，他一直等待的那个人，就是那人族里最卑微伶仃的一个，人族也好，九州也好，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等待的那个人不会是那“一荣”，只会是先遭殃的“一损”。他怎么会祸乱九州？他还有一个不确定的希望，他靠那点儿希望活着。也曾因为星儿儿时的遭遇，他恨透了人族，阿风、“灾星”都是因人之恶而死，可他爱的人却从未心有怨念，就这样的一个蠢东西，怎么会“至阴至晦”？他都来不及传福祈运，怎么还会把屠戮的罪孽阴晦带回家？
所以，将心比心，即便皓华是九州仙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是一个有自己神明的信徒——哪个孩子不是拿父母作为自己的英雄和支柱，哪一个信徒不希望自己的神明完美无瑕？他唯一有的证据便是那天道枷，退一万步讲，这东西越少人知道越好，他的软肋有景星一个，他全当这是支撑自己前行的动力，但再要不得更多了。
皓华仙君阖眸，丹府扇在手中不停转动，良久，他看向那好整以暇的白韵清道：“好，不管你的怀疑是真是假，我且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那之前，只要你能爱惜自己，凡事顾忌九州苍生，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我是九州的仙君，即便从天，但更要敬苍生。韵清，景星的灵核与身世的冲突，就由我来给天界一个合理交代。”
大荒无界东北之极，有菩慧洞天，是仙境阴阳之气熔炼最盛之地，灵核受损的仙官和散仙常于此疗愈，是寻常修士的奢望之地——不够资格，且灵力不够强大，灵核自是无法承受那纯阴纯阳之气的暴烈，极有可能致使灵核碎裂。
但因星儿是至阴之命，所以在菩慧洞天内将只承纯阳之气的滋养，阳气与他自身至阴之气熔炼，便可以凝聚成灵核之基，假以时日，仙君若加强菩慧洞天里的纯阳之气，只要星儿身体够强健，能经受熔炼和淬核之痛，便可以拥有一颗较为坚实的灵核。
这是仙君能做到的极限，能徇私的底线。一来多亏星儿命格骨血罕见，二来，势必要仙君耗损大把修为。
白韵清不愿意。不愿意分别，不愿意第三人以牺牲自己的修为为代价介入他们之间简单的感情。即便仙君的修为会很快恢复，但景星是他的，他就是不愿意给别人，更不想他和景星之间的感情，夹杂了别的。他才学会了如何去接受一份最质朴的热爱，太复杂的感情，他会理不清的。
“兰渚殿的结界你要开到何时？”
“不想让景星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吗？”
“他已经十七，有些方面的行事作风却如同幼子一般幼稚，对他是好事吗？”
“你能保护他一辈子？就不想让那悬而未决的答案快一点浮出水面吗？”
……
是啊，皓华说的都对。他该庆幸这曾经的“小朋友”在这个时候站在他身后，替他照顾他的小傻瓜吗？九州大地之上，他还能找到谁来托付？谁都不会比皓华更合适了。皓华正直仁慈，智慧有礼，总之，比他强，更适合做那如师如父的人，比他强。
白韵清曾以为自己想什么便是什么，原来不是的，他也会没有信心，怕教不好小傻瓜，怕耽误那小傻瓜的成长，你看，他连教个字都教不好，景星到现在还总想双修那些乱七八糟……倒是他自以为是的保护，耽误人了。
何况若天帝真的因为某种原因冲他而来，定是筹谋经年，连一众神官都沦为了他的棋子，被他操纵着“替天｜行道”，还有魔族……他想要一个干净的昆仑留给景星，留给他们的未来，“耗”一天，就多一天的顾虑，所谓的安稳日子就遥远一天。
皓华仙君取过白韵清手中的昆仑觞，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竟溢出了杯口，实在不像那端方持重之人素来的作为。他紧盯白韵清的眼睛，想要从那里看出他越来越看不懂的“知己”，到底在想什么，或许，所谓“知己”从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吧，他看不透了。
金袖掩面，皓华仙君一口吞了那灼人的酒水，捻紧空杯道：“让我带景星走，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定全须全尾地还给你，这期间，你想做什么都随你，不要考虑我，我只要九州清明之时，我们能坐下来好好喝一杯，那时，无论我们之间是情是怨，再论一笔勾销与否。我信你，韵清，我让我信你是对的，也……怕你是对的。但总要有个定论的，在九州，唯有我能护你身后。”
星儿一听说要被送去菩慧洞天，当即委屈地耍起赖。怎么可以呢？他总觉得在昆仑十五年，其实真正和白韵清相处的时间是很少的，他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没能把那半人高的玉石完全打磨成一颗珠子，还没机会给他的心上人好好做一顿饭，怎么能又要分别呢？那破洞穴石窟有什么好的？大荒无界有什么好的？他去一次被扣下一次，和心上人要分别一年半载又一次。
他不去！
沧渊记得上一世自己弱冠之年被送往大荒无界时，就是眼下这样一幅场景，一哭二闹寻死觅活的，自己后来想想都觉得恶心，而当时，白韵清勃然大怒说他丢人现眼，狗德行，让他赶紧滚。
他那时伤心极了，也怕了，不敢再由着性子来，尽管心里十分难过，还是老老实实地收拾了包袱，可那包袱里全是白韵清给他置办的东西，都是昆仑里顶顶好的宝贝，连大荒无界里的居所也是白韵清亲自打点过的。所以他困惑极了，不知这到底是爱还是厌恶了，但他那时还是选择了殷殷期盼，哪怕得来的只是白韵清一句敷衍，一句来自“爹爹”的“随你便”，“滚吧，“别碍眼”，“看着你就烦”……一次又一次的背影，可他始终在像抓救命稻草那样，抽丝剥茧那些举止言行里的“爱意”。
来自神明、爹爹……的爱。
原来不是这样。他不满十六第一次主动去了大荒无界竞考，因为他想证明自己，却无疾而终，惹了一团麻烦而不自知。他十七这年被白韵清“送走”于仙境，不但不去细想其中关窍，反倒是哭凶了，一口一句指责白韵清是不是对他过了新鲜劲儿，他哪里做的不好他努力改……
而他预料自己那无赖无知的蠢样子会引来白韵清的盛怒，没谁会喜欢一个成日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狗皮膏药，可说是一事无成还不懂理解体贴人，周身简直散着人憎鬼厌的痴憨德行。
白韵清却没有。他对窗而立，脚边是蹲在地上哭着怨着，哀哀求着的可怜少年，他看似平静冷漠，说一不二的决绝尽在那笔挺如松不催不折的背影里。沧渊垂头却能看见那双琥珀瞳里有泪光，兰渚殿外在飘细雪，白韵清的肩膀绷的是那样紧，仿佛松一下就会哭出声了。不需要酒水，不需要独自一人，桐吾君的眼泪竟会情不自已地落下。
多么难得啊。
然而他转身时，笑得一脸春风解意，眼尾春潮带雨似的，晕着点浅淡的红色，简直令芸芸婵娟此豸莫不羞愧。他倚着窗棂，用脚尖踢了踢星儿的脚踝，声音很轻：“小蠢货，起来。”
星儿顿滞，缓慢抬头，一双黑色瑞凤眼里逐渐聚拢了点点星光——他一抬头，便看见了朝他张开的怀抱，白韵清逆着光，就融进了光里，他只觉得一捧光明要来迎他了。他自是要欢天喜地的奔赴而去，无论多少次，无论经历了什么，在经历什么，只要光明一到，一定要笑脸相拥，那样，光明才不会觉得被怠慢，不耐烦于他。
他扑进了那个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怀抱里，那个拥有花香蜜糖的广阔天地里。他的心上人揉着他的发辫，拍着他的背心，把他越搂越紧，笑话他道：“小傻瓜，都和我一样高了，怎的还经不起逗？你方才悄悄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我啊，怎么会不要你了，我说过的话何时反悔过？在你身后，在你身边，放心去吧，这一次，我还接你回家。”
“可我舍不得！你的名字我还写不好，我的名字压根就不会写，功课不敢落下，玉石还没有琢磨成珠，我还没有……”
“嘘……”白韵清拍了拍星儿的后背，放低了声音，很温柔地在哄，“别着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有的是时间，等你回来我陪你一起做，好吗？你想，上一回我接你回家，你不就丢了爹，赖了个心上人？小别胜喜，这一次你回来，说不准我再一时糊涂，应了你别的呢？”
“……”星儿咂摸半晌，蓦地抓紧白韵清的衣襟，不敢抬头，牙齿打架道：“睡、睡、睡觉么？”
衣袖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像惩罚他的放肆，忽地春风吹入他的耳心：“嗯，可以。等你回来。”
星儿觉得自己又错了，原来光明就是他的——月亮是可以成为一个人独有的。譬如他，一个曾经被打入深渊泥淖里的灾星，已经不怎么记得过去那种苦痛辛酸了，只觉得每一天月华温柔，世界芬芳。他不需要笑脸相迎来讨好，他的心上人，他的月亮就会填满他的生命。从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神经，每一分秒，意料之中或之外。
他是景星，是一个拥有一切美好的幸运之人，从此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说
第177章 小别胜喜 人月团圆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