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爷是我上司》江海尽倾

45、凄凄

　　迟暮和昭匀刚走出大门外，所见的场景便如炼狱一般。

　　王城中，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充斥着绝望和恐怖。无数的人身上笼罩着火焰，发了疯似地乱窜，在地上铺滚，所至之处燃起一道道火舌，吞噬着一切生机。有人承受不住扑进水缸活生生溺死，有人跳入池塘河流妄想扑灭火焰，可最终仍是徒劳。

　　迟暮站在街道中央，看着远处那代表着至高无上王权的王宫燃于大火中，一寸寸崩塌。

　　“好痛！这火烧得我好痛！！”

　　“为什么我的身上会着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阿娘！我好疼！阿娘！你在哪！”

　　“这是人间地狱！这是人间地狱！这他妈是人间地狱啊！！！”

　　迟暮面色惨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映入眼帘的全数是恐怖到至生难忘的场景，只一瞬间便将所有信念击垮。

　　他不顾一切地往回跑去，昭匀猛然将他拉住，大喝道：“你疯了！现在又回去做什么！”

　　迟暮竭力道：“我得回去救人！”

　　“这里现在就是地狱！你回去能救下谁！”

　　“那满院子的画卷！那满院子的画卷就是人命啊！”

　　迟暮努力挣脱昭匀的掣肘，却怎么都挣脱不开，血红的眼睛满是汹涌的绝望与懊悔：“我现在过去扑灭火焰，就还能救下许多人！我今天一定要过去！”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孩子只是万千个牺牲品中的一个，青穆发了疯，竟要烧尽托生于画卷的所有人。若不阻止，今晚的步冥，势必要毁灭于火焰里。

　　他也终于明白，步冥国为何除不尽祭孽？郊外为何有那样奇怪的葬礼？义庄为何有焦黑的尸体？健壮青年为何会无辜暴毙？那孩子的名字为何写不进香火账？青穆为何百般遮掩袖手旁观？舒子明又为何抽身而出嫁祸于人？只是因为，只是因为……

　　沧海笔画出了人，也将祭孽重新带回了世间。

　　“你冷静一点！”昭匀发狠般将他箍住，“你现在去，得到的只是一堆灰烬！你以为能救下谁？从火烧起来的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迟暮挣扎着，那些人的哭喊声传进他的耳里，化作无形的利箭，捅进他的心头，让他几欲发疯。但很快他便不动了，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里掉出。

　　他低声喃喃，语气含着无尽的苦痛：“昭匀，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后悔来步冥，后悔轻信舒子明，后悔查步冥祭孽的案子，甚至后悔救下那个孩子。

　　“别将罪责揽在自己头上。”昭匀面色苍白，拧着眉道，“当务之急是你要活下来，将这里的一切禀报给天庭。”

　　画卷之人焚于烈火后便会化成祭孽。可步冥国还有无数无辜的生灵。

　　一个小女孩忽而从旁边的角落跑出，一把抱住迟暮的腿，哇哇大哭起来：“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而哭声终于将迟暮的注意引了回来。他浑身颤抖着，用只有昭匀能听到的声音嗫嚅着：“我明白了。”

　　昭匀松开他。周围是一具具漆黑的尸体，一眼望去，是足以让人胆寒的数量。

　　而再过不久，这里就会成为祭孽的窠臼。

　　“附近有一处直达天庭的传送阵，是青穆之前设置的。”迟暮忍下眼泪，将小女孩抱起，哑声道，“我们去那。”

　　与此同时，天庭。

　　云淮伏在案上处理公务，白术进了殿，轻声道：“主神……”

　　“何事？”

　　“大事不好。”

　　云淮的手一顿，笔尖润出点点朱红，鲜艳如血。

　　“什么意思？”

　　“前不久您吩咐过，让我派两个神官去王城暗中守着迟暮神官。”白术说到这顿了下，随后又道，“现下联系不上了。”

　　云淮抬眸，眼中寒光一现：“步冥出了什么事？”

　　“具体不清楚，但文神殿下那边没什么动静。可根据那两个神官最后传来的消息，似乎是……不大好。”

　　白术说到这低了头：“属下也不知如何处理，只能先禀明主神您。”

　　云淮沉默片刻，起身道：“我去一趟步冥。”

　　“主神不可！”白术慌忙跪下，“这步冥国是文神属国，您贸然前去，怕是不妥！不如先传讯给文神，询问他那边的情况。”

　　云淮没说话，只是径直绕过他走。不料殿门忽而被推开，从外走进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虽须发皆白，但面上肃杀之气不减。

　　“你要去哪？”

　　云淮见到来者，面上第一次露出愕然神色，随即驻足垂首，恭敬行礼道：“师父。”

　　白术也连忙道：“下官拜见武神殿下！”

　　武神打量了一圈殿内，目光最后落在白术身上，冷声道：“白术，我且问你，你家主神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白术有些为难，忍不住瞟了一眼云淮：“回禀武神，是去，是去……”

　　“你再说不清，我就将你扔到极北喂狼。”

　　白术立刻道：“是去步冥国！”

　　“步冥？”

　　武神的目光落在云淮身上，蹙眉道：“文神属国，你去那干吗？”

　　云淮道：“去救人。”

　　“救人？”武神神色不虞，“什么样的人，能让你一个主神去救！”

　　“一个重要之人。”

　　武神不理会他，转而问白术：“你说，是什么样的人？”

　　白术吓得一激灵，连忙道：“是一个香火官！他被派到了步冥国！”接着便将来龙去脉尽数说了出来。

　　听完一切，武神呵斥云淮道：“胡闹！不过一个区区九品，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步冥是文神属国，你私自前去，是要打他的脸吗？！”

　　“弟子并非此意，”云淮生硬反驳，随后又道，“弟子愿意领罚。”

　　“你敢！”

　　武神道：“白术，立刻去禀报文神殿，询问步冥国情况。”

　　白术应道：“是。”

　　他匆匆忙忙走出殿外，云淮见状也想跟上，却见武神眉间燃起怒火，厉声道：“今日你若敢踏出殿门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

　　这边文神殿同样传来消息，说是步冥国可能出了事，舒子明联系不上，青穆神官亦是联系不上。

　　文神听完后脸色难看几分，呵斥禀报消息的神官：“胡言乱语，昨日子明还在给我传讯，怎么今日就出了事！”

　　一时间殿内气氛凝滞，那神官唯唯诺诺，只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到殿外有人通禀，说是财神殿下贴身随侍白术求见。

　　文神只能收敛不虞神色，挥手让人进来。

　　白术进了殿，姿态恭敬：“见过文神殿下。”

　　“怎么，财神殿下找我有事？”文神没和他客气，直奔主题。

　　白术道：“主神殿下心系派去步冥查案的两位香火官，遣了下官来问情况。不知文神殿下最近可有步冥国的消息？今天不知怎么的，联系不上迟暮神官了。”

　　文神听到这消息，心下一沉，暗道不妙。面上却是不显，只是摸了摸胡子，道：“有此事？”

　　“是。”白术道，“所以主神才派我来一趟文神殿。”

　　文神道：“这两日步冥国风平浪静，一切安好。至于迟暮神官，我待会问问青穆，他在步冥国，应该清楚具体情况。待会有了消息，我会亲自告知财神。”

　　白术面上多了几分恭敬：“是，多谢文神殿下。”

　　文神又道：“听闻武神回天庭了？”

　　“确有此事，此刻武神殿下正在重决殿与主神谈话。”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下官告退。”

　　待白术离去，文神的目光忽而冷了几分。他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吩咐身边人道：“去，备一份礼，武神回天庭，我身为他昔日旧相识，总归得见一面。”

　　***

　　通行法阵离得不远，三人很快便赶到。

　　但架不住周围越来越多闻着血腥气赶来的祭孽。

　　昭匀拉开弓箭，一箭射杀了朝他们扑过来的一只祭孽，面色凝重道：“这怪物越聚越多，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迟暮却瞥见他微微颤抖的双手，鲜血顺着手腕滴落，染红了弓弦。

　　他移开目光，垂眸取出玉令，低声道：“我对不住你。”

　　昭匀惊讶地望了他一眼，随即笑道：“想不到有一日，还能听到你向我道歉。”

　　“若不是我，你也不必陷入如此境地。”

　　昭匀挽起弓箭，又杀了一只祭孽：“我当了你这么多年的跟班，被你嫌弃的次数不算少。今日派上用场，终于听得你说了一句‘对不起’，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现在这个时候能别嘴贫了吗？”迟暮微蹙眉头，愧疚的心思顿时消解了不少。

　　他将孩子放入通行阵中，便听昭匀道：“下回若是再遇见这种事，就别说对不起了，说句其他的怎么样？”

　　迟暮蹲下，将玉令放入阵眼，道：“说什么？”

　　“多亏了有你。”昭匀想了想，道，“这句，我觉得挺好。”

　　“……你想的倒美。”

　　迟暮起身，语气中有几分无奈，但嘴角却微微弯起。

　　他又道：“通行阵马上要开了，你快过来。”

　　昭匀闻言，将最后一支箭射出，随即转身向迟暮走去。

　　迟暮望着他，忍不住回忆起了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昭匀不过是个孩子，受了伤倒在路边，被他顺手救起，醒来后执意要跟随，说什么行走江湖逍遥人间。他当时还百般不愿意，心道捡了个麻烦，多了一张嘴吃饭。

　　可现在想来，若无昭匀相随，这百年肯定要多了许多孤寂吧。

　　“嗖！”

　　夜空中有一道细长黑影划过，破开空气发出利啸。下一秒它便刺入昭匀的后背，直入心口。

　　迟暮僵住了。

　　他看见昭匀低头望着穿入胸膛的箭，蹙了蹙眉，似乎不敢相信，随即又抬眸，冲着自己说了句：“迟暮——”

　　后面两个字还没来及说，他便支撑不住，摔了弓箭，跪倒在地。

　　而那罪魁祸首正立于不远处的屋顶，手持长弓，淡然地望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