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神爷是我上司》江海尽倾

47、将死

　　四周寂寥，只有迟暮跪在地上，因为身上疼痛忍不住喘息着。

　　他低声问：“武神这是何意？下官虽然官阶低微，却也不愿做替死鬼。”

　　“替死鬼？”武神道，“你还觉得你清清白白，一身正气？”

　　迟暮道：“下官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天庭，为了百姓，为了……财神殿。”

　　“事到如今还如此冠冕堂皇？”

　　武神眯起眼，眼里满是不屑，冷笑一声道：“你若是真的为了天庭好，就不该心怀鬼胎，挑拨财神殿与文神殿的关系。你若是为了百姓好，就不该违抗青穆命令，私自插手步冥国祭孽一案。你若是为了财神殿好，就不该亮出那令牌，在文神面前牵扯上财神殿主神云淮！”

　　“你堂堂之言，全是为了你自己！”

　　字字句句直诛人心，迟暮本就重伤在身，现下遭此指责更是怀着天大的怒气，他忍不住抬头，对武神道：“你身为武神，如此血口喷人！怎配做——”

　　“怎配做主神是吗？”武神道，“迟暮，你之前从未见过我。只因我的一席话而觉得我颠倒黑白不断是非，却从未想过，你做神官几百年只是个九品，而我却是天庭武神。”

　　“天帝在位时，我替天庭征战四方。天君失踪天界大乱之时，我出面平定恢复秩序，方有了现在的安宁。我现虽镇守极北不问天界事务，但人间无数香火客依旧年年供奉于我。我有主神之权，荣耀战功，无数香火供奉。你有什么？”

　　这一番话问得迟暮哑口无言，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有什么？

　　残缺的记忆，低微的地位，还有这一腔可怜又可悲的怨气。

　　“你的死，不过是我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

　　武神的语气充满冷漠：“同样，你与文神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文神有无数文人供奉香火，下拥几十属国，天界没了他不行。而你，无依无靠孑然一身，死了也没人知道。”

　　“更何况，现在你的死能平息神民众愤。杀一人便能解决的事，我不会去选择第二个方法。”

　　“只因如此……”迟暮呆愣着，唇齿忍不住颤抖，“便可放弃真相吗？”

　　他忽而反应过来，抬头急声道：“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步冥国的大火，无故生出的祭孽，还有文神与舒子明干的那些事……你什么都知道！你为什么不去揭发他们！”

　　“因为天庭不能再有动乱了。”武神看着他，“自天帝失踪，先前几个主神纷纷身陨，天界对人界的控制力已大不如前。连阴界这样的小地方都能突生变乱，阴界主君的几个儿子为了位置争得你死我活。若是天庭再有大变动，后果不堪设想。”

　　迟暮冷笑：“舒子明身为天庭神官，擅自杀了阴界之妖昭匀，你怎么不去计较这个？是不敢吗？”

　　武神道：“若因为他，而使阴界与天界敌对，不管文神再怎么护着，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他蹲下来，看着模样凄惨的迟暮，道：“可偏偏，舒子明杀得对。”

　　迟暮被这话刺得心头一痛，眼角酸涩，忍不住溢出眼泪。他对上武神目光，恨声道：“再怎么样，昭匀都不该死。”

　　“你怎知他不该死？”

　　武神道：“你将他视为无话不谈的挚友，他可有将真实的身份告知于你？”

　　“他只是阴界一个无名小妖。”

　　“他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武神嗤笑，“真是可笑。”

　　“阴界昭匀，阴界之主膝下第五子，生母不过是一介小小蛇妖。”武神起身道，“据我所知，他自小便受前面几位哥哥排挤。有一次差点被害死，被一位无名过路人所救。不出意外，这过路人应当是你。”

　　迟暮忍不住抬眸。

　　武神又道：“自那时起，他便离开阴界，随你四处游荡。再然后，阴界之主因年老无法主理阴界事宜，加之厌恶前四子为了争位而使出的各种下作手段，便想起自己这第五个儿子来。”

　　“只可惜，他这第五个儿子，也就是你的好友昭匀，根本没有接手阴界的想法。”

　　迟暮蓦然想起那次临去西风镇平定闹鬼一案，昭匀和他说的话——

　　“待我回去安排好一切，我立马回来。”

　　武神又道：“现下新一位阴界之主，也就是大儿子昭木，刚一上位，便杀了自己的三个弟弟。至于昭匀，他亦有了结的想法。不过一直碍于你这个天界神官，不敢贸然动手。”

　　“舒子明此举，正得他意。前几日他托人传了话，说是想找时间见一见舒子明，表示感谢。”

　　武神故意问：“迟暮神官，你以为这个结局如何？”

　　听到这，沉默良久的迟暮忽而抬眼，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全是悲凉与无奈，眼泪顺着嘴角的鲜血留下，滴落在凌乱的衣袍上。

　　“这个结局……可真是好极了！皆大欢喜。”

　　“事到如今我可算懂了天界的规矩。文神不能死，因为他是文神。舒子明不能死，因为他是文神义子。昭匀能死，因为他的死有利于天庭。我能死，因为我要做平息怒气的替死鬼。天庭行事不在乎黑白对错，只在乎是否稳固安定。谁死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好不好，对不对。以及——”

　　没人会听蝼蚁的争辩，因为蝼蚁的命微不足道。

　　他现在就是微不足道的蝼蚁，无需争辩，因为争辩无用。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世间诸事，不过如此，天庭亦不例外。

　　什么神官，什么公正，什么天庭主神，都是一派虚伪。

　　这癫狂的笑声引得立在门外的守卫面面相觑，不知其中发生何事。

　　迟暮坐在地上，边笑边流泪，喃喃道：“……青穆说得对。”

　　他没有能力，害得那么多人丧了命。以为靠真心换来的朋友，最后全都在骗自己。现在落得这般下场，倒也不奇怪。

　　他又望向武神，这次眼里没了其他情绪，只剩下空洞空洞：“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武神与我这个罪人说这么多，不是为了查真相，又是为了什么？”

　　武神浴血多年，见过太多愤怒不甘，却没见过像迟暮这般的目光。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蹙眉道：“自是为了宣告你的罪状。”

　　迟暮道：“如今这一切我都认了，具体是怎么死？”

　　“处以雷刑，直至灰飞烟灭，再无神魂。”

　　“真是好，”迟暮眯着眼，眼角洇着泪痕，却还是轻声笑了出来，“死法痛快。我看明日就合适。不如明日一早，晨曦一出，我去赴刑场。”

　　武神道：“何时行刑，岂容你决断？”

　　迟暮道：“生不由我，心不由我，连命都不由我做一回主吗？武神若是不答应，给我留了空闲时间想办法，说不定不出明日，这结局又要变一变。毕竟——”

　　迟暮顿了顿，轻声道：“毕竟那玉令不是我偷的，而是有人心甘情愿给我的。”

　　武神闻言，一下变了脸色。

　　他默了一会，算是妥协：“那便如你所愿。”

　　“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

　　迟暮闭上眼，趁机道：“我要见一个神官。”

　　武神警觉道：“谁？”

　　“水神殿凌霄。”

　　***

　　凌霄来到天庭大牢时，已是深夜时分，距离日出之际已经不远了。

　　他先前对步冥国一案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明白迟暮不可能如此行事，只可惜一嘴难抵十言，遇上这么大的事，到底什么忙都帮不上。去找舟闻神官，亦是没有办法。

　　今夜得密令来大牢，凌霄不傻，自是明白与迟暮有关。可具体是什么事，他猜不出来。

　　听闻文神武神亲自审问，财神又在长街下跪求情，莫不是有了新线索……

　　许是想的太过入神，加之天牢昏暗，凌霄脚下踏空，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好在他有些功夫在身，踏空之时快速稳住身形，才没有失态，只是手上烛火却不小心掉落，从台阶上滚下。

　　凌霄赶忙顺台阶去拾，刚巧走到一处监牢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引路的狱卒便道：“就是这了。”

　　这是哪？

　　凌霄有些茫然，手中烛火随即燃起，照亮了眼前景象。

　　眼前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脏污的牢中，迟暮低垂着头，身上黄袍已经辨不出先前颜色。见到有烛火亮起，他顺着光亮望去，看到来人是凌霄，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如同看到多年不见的好友，道了一句：“你来了。”

　　凌霄闻言上前，语气焦急慌乱：“迟暮，你没事吧？他们、我没想到、你怎么伤成这样！”

　　迟暮舒展眉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般焦急的样子：“现在知道急了？早些怎么不来看我。”

　　“我不知道，舟闻神官也不知道，”凌霄拧着眉，心中万般愧疚，“我们要是知道，绝对不会放任他们这样做……”

　　“好了好了。”

　　迟暮轻咳两下，手心沾上血，但他不动声色地掩下，道：“说正经事。今晚是我要找你来，主要想请你帮我三件事。”

　　凌霄道：“什么事？能助你脱罪吗？”

　　他见四下无人，又悄声对迟暮道：“我们相信这案子与你无关。”

　　寥寥数语，却让迟暮喉咙一哽，眼眶泛红。

　　他沉默着平复了会心绪，低声道：“你们相信我就好。”

　　凌霄问：“所以……到底是哪三件事？”

　　迟暮道：“不难办。你闲下来帮我做就是了。第一，麻烦你将来有空去步冥国，为个叫一一的孩子立块墓碑。”

　　凌霄有些不解，但还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第二件事，你若是将来顺路也好，不顺路也罢，去江陵国的时候，帮我摘一朵兰花。什么品种都行。”

　　未等凌霄问为什么，迟暮又吩咐了第三件事。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信，递给凌霄，道：“你找时间，帮我把这封信递给主神吧。”

　　凌霄接过信，有些不安地看向迟暮，问道：“今日文神武神审问你，怎么样，他们说什么时候放你了吗？”

　　迟暮盯着他殷切的目光，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会放过我？”

　　“因为你没罪。”凌霄道，“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

　　迟暮凝着他的脸看了一会，轻轻一笑，忍不住点头。

　　他道：“你放心，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真的吗？”凌霄有些欣喜，“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武神一向办事公正，必定不会让你蒙受冤屈。”

　　“不过……”看着手里的信，凌霄又望着迟暮道：“我觉得，你刚说的这一二三件事，等你出来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办。”

　　迟暮道：“我出去后还要养伤，一时半会好不了。”

　　凌霄闻言，认同点头：“也是。”

　　他又看了一眼迟暮，似乎还是不放心：“那武神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迟暮微微一笑：“明日。约莫中午。你不如在酒楼摆好接风宴，和舟闻神官一起等我？”

　　“这个提议不错。”凌霄眼里多了几分欣喜，“我这就去办。”

　　他起身便急急忙忙向外走，迟暮却忽而叫住他：“凌霄！”

　　凌霄回头，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迟暮凝着他的面庞，轻声道：“我们……算是真的朋友嘛？”

　　“怎么不算？”凌霄大声道，“我们是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哦……那多谢了……”迟暮道，“其实当年你我初见，我是真的想要帮你……”

　　“我知道，”凌霄对他笑了笑，眉眼再度飞扬起来，“你是个善心的人，我们都知道。”

　　迟暮闻言，淡淡垂下眼眸，轻轻嗯了一声。凌霄见状也没多留，只是赶忙出天牢找酒楼置办宴席去了。

　　他是如此笃定，明日迟暮一定会赴约。

　　迟暮倚着墙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而牢房小窗外，浮夜将去，晨曦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