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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倾城一吻 ...

  •   欣云这一觉足足睡了四五个时辰,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宿醉令她起身倍感艰难,故辗转一番,又作续眠。然须臾,枕畔残留的雪松香气却鬼使神差隐隐漫入呼吸,这忆晗身上特有之女儿香,顿将她惊得睡意全退,脑里不时闪出的昨夜床里零星温存,更让她一时之间心惊肉跳,愣是顶着头昏脑胀猛然翻身坐起,直勾勾盯着旁头空空如也的枕畔发怵,半日过去,才怔怔地道:“我竟对她做出这等事……这下如何是好?如今其人不见踪影,莫不是将我想成登徒浪子之流,羞愤之下舍我而去?晗儿啊晗儿,都言酒后无德,真真一字不差!你怎做得出这等禽兽不如混账事来?”这般一想,不禁又是担心又是懊恼,索性将枕头扔到一边。

      径自沮丧了好一阵,偶见原置枕头处竟露出一根金钗,定神取之一观,却是当日青蘅赠予忆晗之物!又觉钗身生糙,翻之端详,但见上头小字两行,未及磨光,些许金屑仍存字身。

      她极力压着底心焦躁,伸手轻轻擦拭,又吹去钗身残屑,刻字渐自清晰印入眼帘——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愿君知。公主于心底默念一番,耳边似乎回荡起昨夜临睡前隐隐听到忆晗讲的话,一时之间似真还梦,似梦尤真。细究之下,不禁破愁为笑:“此钗既压我枕头底下,断非不慎遗落。上头字屑未除,定是刚刻不久。想来这些字,是她有意留予我的。心悦君兮、心悦君兮……”公主越是琢磨越是欣喜,止不住热泪盈眶道,“果真,她留下来并非只为恩义……果真,她心中……还是有我的啊!”

      乃又忆起当日忆晗曾说此物系羽轩托青蘅转赠,今细思来,自己实为醋意蒙蔽,偏执将解释当成借口,如此无理取闹作茧自缚、自寻苦恼多日,不仅害得忆晗无辜蒙冤,更无端端把自己整成一副深闺怨妇模样,真真可笑又活该!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宿醉带来的诸多不适如今仿作烟消,公主这会子是头也不晕,四体有力了,直捧着金钗喜不自胜。与此同时,屋门也被人悄悄推开,嬷嬷略带迟疑的声音俄顷便自二层幔帐之外轻轻传了进来:“殿下,您……可醒了?”

      欣云闻言微微怔神,下意识将金钗收入内袖,又立马换了一副庄严法相正襟危坐。

      老人家听着床里沉闷了好一阵,才传出一声无情无绪的回应,是以大气都不敢多喘,只小心翼翼近前撩起二层帘帐,见得欣云面色苍白,神色寡淡,料是心情不佳,愈未敢多语,只与身后的启絮一道请了个早,又伺候盥洗,待主子随启絮转去旁头更衣梳妆,才借那叠衾枕之机,暗自打量着锦褥。然嬷嬷不知,梳妆台上的大铜镜让叶棠笙寻常擦得光明透亮,主子此刻端坐镜前,自将她此番暗地之举瞧个十足清楚。

      “嬷嬷,”公主底心生了些不快,颦着眉漫声问道,“你盯着本宫床缛作甚?”

      林嬷嬷本见床褥光洁无染,一夜压在心上的巨石才作卸下,忽得此问也是猝不及防,忙不迭弯着腰赔笑几声,才寻了借口道:“奴、奴婢见这衾枕好些天没见日头,盖着湿冷。今早正好放晴,可且拿出去晒晒?”

      欣云对着镜中的她看了许久,才点了头默许。嬷嬷见主子不加罪,心下暗松一口气,忙将床褥卷上衾枕匆匆离开。

      她前脚才出,叶棠笙便提着包得严严实实的食格走了进来,见欣云已梳妆完毕,直笑嘻嘻请了早,又麻溜地打开包裹,自食格中一层一层取出膳食,边布着菜边眉飞色舞道:“殿下连日劳累,都不曾好好用餐,奴婢吩咐厨房……哦不,是明家小娘子担心得很,早早去厨房熬了清粥,又做了几样细点配菜,新鲜热乎着,您且趁热吃了暖暖胃!”

      欣云得知心上人为自己做羹汤,面上虽声色不动,内里的不快却已尽抛九霄,待转至案前落座,接过叶子恭恭敬敬呈上的银筷,便夹了碗中配菜小尝,又因几日没怎的进食,早已饥肠辘辘,不多时便将粥菜一食而尽。

      叶子与启絮见状大喜,遂询可欲添粥,欣云让添一碗,喝完取过清茶漱口,又掏绢拭嘴,才自旁头取了书,看似无心般问道:“她……人在哪里?”

      “她?小娘子?”叶棠笙一时没反应过,脱口问完,见主子已沉了脸色,不禁暗地里拍了自己一嘴巴子,又忙客客气气笑答道,“今日难得放晴,娘子回珍宝房修画去了。殿下找她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她?”欣云随手翻着书页,垂头注目,口吻风轻,仿佛先前一问不过无足轻重。

      “殿下说的哪里话?”叶棠笙一脸赔笑解释道,“娘子是您身边人,您爱理不理,不都随意?叶子方才不过以为殿下有谕代传罢了。”说着见欣云垂头翻书未作搭理,心下已明白她有问不出口的话,因近前干笑两声,故作吞吐道,“殿下……奴婢早前去了珍宝房,见得那处炭火极少,冷得像冰窖。娘子待那处久了,万一冻伤耽误活计,可不太妙……是以斗胆多嘴一句,望殿下看在娘子伺候您一夜、天一大早又进厨房料理膳食份上,赏她些许炭火取暖可好?”他故意把“伺候一夜”说得轻柔绵长,好叫主子听个十足清楚。

      果然,欣云本是目不离书侧耳聆听,闻得耳房冷如冰窖,暗里已生担心焦躁,再听到忆晗伺候自己一夜,脸上立时泛起一阵红扑扑,沉寂须臾,面无表情一指窗边红罗炭,示意叶子给她送去。

      叶棠笙差点没守住唇角笑意,那红罗炭是天家专供,论理寻常人家绝用不得。主子这会子要给那人送去,无疑一门心思把小娘子当了自家良人。啧啧,都道枕边风不可小觑,不曾想男女皆此般受用,今日也算长了些见识。因替忆晗谢了恩,又抬了炭盆,便与收拾完碗筷的启絮一道辞去。

      只临行,欣云却将他叫住:“回来。”

      “殿下还有何吩咐?”

      公主犹豫片刻,神色极不自在道:“她所修的,可是前朝名家吴镇的《竹石山水图》,母后赏予本宫生辰的,要紧得很。你替本宫多盯着,省得出岔子。”

      叶棠笙闻弦知雅意,乃顺水推舟苦着一张脸道:“殿下可为难叶子了!四艺里头,奴婢独独于‘画’一窍不通。殿下若不放心那图,何妨亲自过去瞧瞧?现下指点落笔还来得及,若待娘子修完,可就晚啦!”

      欣云虽盼与忆晗见面求证钗言,只想到昨夜自己对她做了那种事,内里便生了一丝胆怯,踌躇间,但见嬷嬷面带喜色入里通报,道是王爷有事未及前来请早,特命明、叶二位大人代为请安,今人已在屋外跪候。

      欣云想了想,让叶棠笙与启絮先行下去,自己微微一理鬓发衣衫,便与嬷嬷一道去了外屋接待。

      且说羽轩之前奉召进宫,对婚配一事料知隐隐,想公主必也清晓内在,今日欲代王爷问安,二人婚约在身,见面或生尴尬,故唤了青蘅一道前往。所幸公主待人一如常往,举止言谈落落大方,想来自己思虑太多,将那天家嫡女想若寻常闺秀,不禁私里自嘲。三人宽心闲处,又是手谈一番,不觉个把时辰过去。眼见午膳时辰至,羽轩不便叨扰,乃与青蘅起身作辞。公主想着他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当视亲长相待,如今自己腿脚好了七七八八,自当周全礼数,故亲自送他等下去。

      一行人到了楼下,才知天色转阴,鹅毛雪零零落落,渐自打湿地面。欣云命林嬷嬷取来纸伞,以送二位大人折返,后与羽轩闲谈几句。此间忆晗恰自厨房提了食格出来,远远看见那二人相谈甚欢,衬得旁头的叶青蘅极为多余,因颇为诧异,后见兄长与表兄接了伞谢恩辞来,下意识便退回厨房。只忆方才一幕,又蓦地记起爹爹娘亲曾提过今上暗许长兄婚配一事,一时之间,怅然若失。

      且说林嬷嬷目送二位大人出了别墅,又见满天飞雪,忽想起公主的衾枕尚在后园晾着,因急着要去收拾,只又担心主子腿脚不便,独自难以上楼,故踌躇不定。欣云得知缘由,只道:“本宫慢行无碍,嬷嬷快去快回。”林嬷嬷“嗳”了一声,这才一路小跑离开。

      深冬腊月,百物萧条,如今四下仅剩一人,寒意仿佛又重几许。一点冰凉落到欣云后劲上,她不防紧了紧衣领,又想起叶子早前提过耳房冰冷,心中隐隐担忧,乃取了纸伞往那头走去。

      别墅的厨房离耳房只隔三丈地,欣云行至那处,偶见忆晗自厨房里闷闷走了出来,四目相对,彼此皆作怔然。

      “殿下。”忆晗到底先回了神,对着公主从容福身,又见其人身向耳房,因问道:“殿下找茏轩有事?”

      欣云恍然回神,想了想,自内袖中取出木兰金钗,淡声说道:“昨夜你落下的,给。”

      此系表白信物,聪慧如公主,岂会不明就里?如今退了回来,莫非意喻回拒?忆晗面色一白,目光低低垂落在金钗上,犹豫须臾,却笃定主意一般,诚诚坦言:“此非遗落,而是茏轩赠予殿下的。”

      欣云得此一言不无激动,却又骑虎难下道:“别人送你的,你拿来送本宫,算得甚么去?”语毕又觉此话伤人,便喃喃补了一句,“要送,你亲自买来送。”

      忆晗悬紧的心霎时有些着落,面色也渐渐由白转红,乃颔首称了是,驱步近前打算取回金钗。怎料此时狂风大作,碎雪胡飞,欣云手里的伞一下子被吹翻好几丈,人也被呛了几口雪气,忆晗见势不妙,忙拉着她仓促躲进珍宝房,又迅速将屋门掩上。

      即便如此快手快脚,还是让狂风卷上些许碎琼涌了进来,屋里头又无生炭,公主一下已冻得唇色发紫。忆晗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床里一坐,又取了张长毯与之披上,见公主仍抽着冷气,也顾不得尊卑礼数,直掏了她拎着的金钗随放床头,又捧起她的手一边呵气,一边轻轻揉搓取暖。

      “你……”欣云见她随意丢放金钗,心里一急,竟是怒目圆睁,只掌心渐渐有了那人传递来的微温,才反应过来,因粉颊晕红,转嗔为涩。

      忆晗替公主呵气一阵,想起书案上有袖炉,乃转身取了那物,顶风冒雪往厨房装了些火炭子折返,后头将袖炉塞进欣云手中,才关切询问道:“殿下,可暖和些了?”

      欣云垂眸看着硬邦邦的袖炉,有感暖和许多,却总觉不如先前给人搓手呵气来得舒坦,故闷闷地“嗯”了一声,又低声责道:“叶棠笙那奴才最会偷懒,早前要他拿炭火来,这会子竟还不见踪影,看来是将本宫的话当了耳边风。”

      “殿下勿怪叶公公,炭火是早早送来,只这屋里满是字画,耐不得火熏,茏轩才让他把东西都拿回去的。”

      “你倒会省事,”欣云冷笑一声,目光移至她身上,又心疼又没好气道,“这屋里冷若冰窖,怎住得人?你是王爷请进府做事的,又不是来挨寒受冻,开口要几两炭火算得甚么去?你不说,本宫又不知内在,万一你给冻伤,传出去别人岂不以为王爷亏待了你?”

      忆晗莞尔一笑,柔声解释道:“习武之人自有真气护体,这点小寒,茏轩还经得住。”

      欣云又是冷笑:“人身肉长,天寒添衣,伤春疏酒,古来皆是。仗着有一身武功,便自以为百寒不侵,傻!”

      忆晗听她声声冷嘲热讽,实则处处关心,也不辩解了,只浅笑不语任她牢骚。

      欣云见忆晗不支声,只以为方才话重,正寻思如何化解尴尬,偶抬眼见其衣衫单薄,唇色微白,料想定是方才出屋冻着,于是默然伸手拉着她坐到自己旁头,又将长毯扯一半披到她身上,随后蹙着眉头,一脸正色推了袖炉示意共用。

      若是以往,忆晗定要以“僭越礼数”推辞一番,只此刻,却再舍不得以任何借口拒绝她了,是以恭恭谨谨、规规矩矩依之。

      二人默然对处一阵,氤氲油然而生。忆晗偶想起什么,左瞻右顾,好生狐疑。

      “怎了?”公主晓得她要找甚么,却故作不知问了一句。

      “那支金钗……怎不见了?”

      “本宫收了。”欣云绷着脸简简一答,又瞥了她一眼,强自解释道,“你这人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本宫担心叫你诳了去。东西暂放我这儿,待你买来新的,再取走也不迟。”

      忆晗怔怔看着跟前人,忽的一阵哑然失笑,正想询她自己几时出尔反尔?又哪里反复无常?熟料薄唇刚启,公主却忽然眉关一锁,沉吟续道:“只是……祭天大典在即,父皇将率宗室百官前往祖陵,本宫后日须回禁地去了。”

      忆晗的心猛然漏跳一瞬,手上一松,肩膀上的长毯登时落了下来,半晌过去,才怔怔地问:“那……殿下几时回来?”

      欣云微微苦笑,替她重新披上长毯道:“本宫今岁十八,早已到了册封之龄,如今父皇清晓一切,有意借此行授我封号,日后寻机接我出来,也可直接安排入住公主府,以避一众不明真相内臣规劝。这次去了禁地……便不再回来了。”

      忆晗唇角翕动片晌,才轻声问道:“那茏轩若买了新礼,如何呈予殿下?”

      欣云看了她一眼,心中不乏失落,原以为她多少会出言挽留,又或让自己设法带她一起走,熟料竟是个不咸不淡的答复,反惹得自己一身“挖耳当招”,因抿着薄唇,漠漠地道:“交与令兄,他自会安排。”

      稍顿,又不甘心地看着忆晗,长眉轻颦试探道:“茏轩,你我也算相识一场,如今别离在即,本宫也没甚么好送你的,这房中珍宝,你且随意挑挑,看着喜欢便带回去,留个念想也好。”

      忆晗平静的眸色里果然泛起一丝不淡定,只沉默一阵,却起身朝欣云一礼称是,又却步,漫行周屋,对着墙上、柜中字画玉石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挑了起来。

      欣云始料不及她这般举措,不觉起了心寒,索性目光一瞥,求个眼不见为净。待了一会子,见她两手空空走近,颇有意外问道:“怎么?满屋珍宝竟没一件看得上眼的?”

      忆晗摇着头,莞尔答曰:“已挑好,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怕殿下舍不得给。”

      “混账!”欣云本就心寒,闻言怒不可竭,袖炉重重一放床里,肩上的长毯也随之滑落,乃起身冷言道,“本宫堂堂嫡长公主,言出必行,至于因这点小事诓你不成?说,相中甚么?是颜鲁公的字,还是王右丞的图?本宫准你现下带回去就是!”

      忆晗见她恼怒,却不惊慌,也不着急回答,只微扬着嘴角,又问一句:“殿下所言,可且由衷?”

      欣云气极反作一笑,只道:“茏轩,这世道表里不齐,心口不一者比比皆是,本宫还不屑与之为伍。本宫于你,言必由衷!”

      忆晗这时如释重负,近前轻轻牵了她的手,目光清澈诚挚道:“殿下,那且随茏轩一道回去罢!”

      这突如其来的变幻,教欣云一时没反应过,只愣愣看着被她牵紧的手,好一阵子才心跳如雷,面色绯红道:“你……你胡说甚么来着?本宫让你挑宝物,又不是让你挑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满屋珍宝,茏轩也只要一人。殿下,茏轩曾说过,执云之手,与云偕老。而今愿再补一句——今生今世,来生他世,断无更改。”

      欣云一时难以置信,颤抖着撇开她的手,别过身去,红着眼倔强说道:“倒真是个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的。你难道忘了,是谁口口声声讨要一纸和离,又是谁,声声口口求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忆晗浑然一震,却是正色说道:“正是自青梅树下违心决绝那一刻起,茏轩无时无刻不在后悔,那伤人伤己切肤之痛,至今犹存于心。是以今日,我亦不许您步此后尘……”她说着,自袖中掏出一纸交到公主手里,续道,“殿下,此张和离书早已叫茏轩涂抹,从今……再是递交不得了。”

      欣云强自定神展纸一看,只见正面安好,背面确实多了一些字,上头题注“列罪条陈”,正文清词半阙,分了好几行写:

      朝晨云暮潋银霜,清笔作檀妆。

      无言自蓄离恨,转试画月牙长。

      惜过往,怜君芳,俱成殇。

      欲吟还抑,忍泪撑欢,悴掩思量。

      她于心中默念毕,只觉胸口一阵酸热,不觉已热泪盈眶。

      此时,忆晗一双玉臂自背后将她深深拥紧,珠泪伴着清吻轻轻落在她的腮间,柔婉而略带嘶哑的声音也自旁头悄然萦绕:“晗儿,前尘悲欢皆因我起,今是昨非已有正觉。此生……许我可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倾城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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