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品格[西幻]》佑伽

3、-第二章- 委托

　　白银，穆蒂安在人界遇到的“老朋友”。就连穆蒂安现在居住的地方也是由他慷慨提供的。

　　魔族通常都是健硕、粗旷的长相，但白银与他们不同——她保证，他从小就精致得像个艺术品。男人的长睫在眼底铺就成淡褐色的阴影，薄唇微微张开，露出两颗尖锐洁白的犬齿。

　　浓密如瀑的银色长发并没有让白银看上去更阴柔，搭配上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庞，反而因为美得不似真实，加深了他与别人的距离感。

　　这是她吃饭的第二个月。

　　人类都需要进食，所以伪装成人类的他们也需要这样做。穆蒂安不知晓饥饿是什么感觉，但还是又有些笨拙地、装模作样地将肉零七八碎地切成几块，插起不成形状的肉块塞到嘴里。

　　与她拙劣的动作完全相反，白银的吃相不仅十分利落斯文，甚至有些赏心悦目。热乎乎的食物顺着喉咙被送进肚子里，穆蒂安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嘴里还残留着烟熏的香气，这种感觉或许应该被称作“美味”吧。

　　白银对人界十分熟悉。或许在他们的分别之际，他就已经辗转到人界生活了，少女这样模棱两可地推测。在人间再遇之前，他们的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很久以前。一百年？一百五十年？不，至少有两百年吧。魔族的寿命太过漫长且孤独、单一，时间对他们没有那样强烈的概念。

　　她依稀记得那时他的身高刚及她的肩头，眼中只有忍耐和麻木，还有一股坚韧不拔的执着——

　　穆蒂安心不在焉地将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下咽的生菜翻了一面，抬眼却正好对上那双狭长而深邃的灰色眼眸。

　　“时间到了，我们走吧。”他说话的语调永远都是平淡的，即便声音充满了磁性，也难掩被他当作惯性的冷漠。两个月来，他一直保持着这样恰到好处的距离。如果不是他在餐前还替她拉开了椅子，穆蒂安都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他们并不认识”的错觉。

　　当然，这也很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误会。毕竟，在人类的语言里，有一个词叫做“礼貌”。

　　“啊，嗯。”少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应之间，白银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型阻断了对面墙上的光源，阴影在一时间完全笼罩了穆蒂安的脸颊和面前只剩下果菜的木质盘子。

　　她站起来，需要抬头才能勉强和男人对视。

　　在仅有黑暗的地方却充满单纯和希冀、见到她就会情不自禁摇起尾巴、总是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怯怯地称她为「魔王姐姐」的那个男孩——魔王到底要怎样才能将他和眼前这个男人重叠在一起呢。

　　“穆蒂安。”白银见少女待在原地，又轻唤她一声。

　　少女立刻清醒过来，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轻盈地绕过桌角与还沉浸在美食中的客人们，走出了大门。

　　穆蒂安看向他结实的后背。那里缠着两条绑带，保持着最大限度的灵活的同时固定住了两副刀鞘。

　　其中细一些的那一把，即便仅仅看到刀柄的图案，也让她感到熟悉。

　　这是自己送给他的剑，穆蒂安怎么可能不记得呢。它与她所使用的那一把大剑出自同一块母石。

　　随着两人跨过充满了暖色的酒馆和夕阳照耀的石路间的界限，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充满了初秋的寒气。

　　白银口中的「时间」，即是夜幕降临之际。

　　他们的目的地是夜行行会，大陆上与交易制衣布料的丝丽行会、交易武器原料的黑铁行会、交易魔法物品的古品行会齐名的四大行会之一。它是大陆之下的一张暗网，连接着所有地区的动向和情报，开放的业务有但不仅限于：报信、追踪、暗杀。与其他兄弟会不同，夜行行会间的「猎人」们互不相识，甚至关系紧张。

　　行会中的交易绝对遵循着以下的规则：

　　第一，月亮升起时开放行会，太阳升起时营业结束。

　　第二，客人和猎人是一一对应的关系，且相互间身份保密。

　　第三，猎人在确认接受委托前，禁止得知其中的内容。

　　第四，一旦接到了委托则不能放弃或泄露，一旦违背，将付出相应的代价。

　　即便准则如此苛刻残酷，依然有许多人自愿成为猎人，而大部分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钱。

　　这也意味着，委托一项任务也需要一笔不小的金额。因此来到这里交易的，一方面是拥有雄厚财力的委托人，另一方面是不惜以性命为抵押的猎人。

　　定下这样的严苛准则并维持着这样危险的生意的人，怎么想都是比单纯的杀手更可怕的人。

　　行走间，巷子逐渐变窄，金色的余晖悄悄在墙头的另一侧藏匿起来。白银踏着夕阳的最后一刻，在一间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步子。

　　两人同时戴上了面具。

　　白银骨节分明的手按下铁锈斑驳的门把手，随着大门门“吱呀”一声打开，破败不堪的门框间有细碎的木屑掉落下来。

　　即便已经来过许多次，穆蒂安仍有些不适地蹙眉，屏住呼吸迈进了屋里。仅是一墙之隔，里面的空间却宽敞明亮。屋子的正中央有一座紧闭着的门，两侧是两条螺旋而上的楼梯，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羊皮纸卷，皆以背面冲外，上面写着不同的数字。

　　行会中已经有人站在旋梯上踌躇，身后也有遮挡住面部的人们陆续到来，只是顷刻间，这间屋子就热闹了起来。

　　穆蒂安和白银就是在这里相遇的。那时她毫无准备，是白银在她推门而入之前拽住了她，为她戴上了面具，又带她熟悉了夜行行会的法则。

　　这对穆蒂安来说是非常及时的帮助。那时候的她将将了解到这里是个情报组织，既不知晓这里的规则，也拿不出足以颁布委托的巨额酬金。他们的相遇顺带解决了穆蒂安风餐露宿的大问题，在那天以前，她至少有一个礼拜都是在不知道谁家的房顶上度过深夜的。

　　——当然，她自己对那几天的夜晚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毕竟她在魔界出巡的时候也经常睡在地上。

　　穆蒂安走到那面墙之前，视线越过脸上的恶龙面具，一个个扫过那些数字。下至两百金，那是一个平民家庭几年的收入；上至几千金，大抵可以买下一座贵族的府邸。

　　完全不够。她有些失望地走向另一边。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到勇者的讯息。身无分文的魔王想要发布委托，就需要先成为猎人赚取赎金，再以委托人的身份发布讯息。那个人住在哪？他未来的计划是什么？他的弱点又是什么？这都是她需要知道的。时间不容浪费，她需要找一条大鱼，尽可能快速地挣到这笔钱。

　　穆蒂安今天也在抱怨蛇蝎心肠的夜行行会长。一笔委托中，行会与猎人的报酬分配为三比七，另外再加上每一单的手续费……她边计算着，脸也黑了下来。看来你真的很缺钱啊，行会长！

　　每位猎人虽然看不到具体的线索，但左右楼梯上的任务被分为了「情报」与「猎杀」两种委托。虽然都充满不安定的因素，但根据每个人的能力不同，这是他们唯一可以做出的选择。

　　穆蒂安能选择的只有「猎杀」，毕竟除了打架，她也没有第二件擅长的事了。

　　浏览完右侧的墙壁，她怀着有些失落的心情缓缓踏下一节节台阶，却看到最中央的大门上歪歪扭扭地贴着一张委托单。

　　即便穆蒂安隔着几步之遥，也能清清楚楚地辨识上面潇洒地写着的数字。

　　10，000。

　　少女有些错愕地揉了揉眼睛，心下不自觉地兴奋了起来，再次确认那个数字。

　　10，000。

　　几乎是瞬间，她跳下楼梯，将它揭了下来。还没有将其翻过来，她的手腕就被身后的男人扣住了。不需要回头也知道，这双修长的手的主人是白银，她对他的气息十分熟悉。

　　“咳咳。”另一个声音自她身边传来。穆蒂安侧过头，那里站着一个中年的男人，个子和她差不多高，正有些踌躇地看着她……

　　身后的白银。

　　那男人的胸牌上刻着新月和狼首的元素，恰好对应着夜行行会的代表图案，他的身份不言而喻。白银却完全无视了他，只是淡淡地在穆蒂安的耳畔说道：“别在这里看。”

　　被第三个人知道委托的内容显然是十分危险的。会在这里出现的，没有一个人的背景是简单的。

　　那白银自己呢，又有什么秘密？穆蒂安的喉咙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将手中的委托单再次折叠了一次，紧紧攥住，跟着白银向外走去。

　　在这短暂的路上，她意识到所有人都和他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刚刚干咳的男人的眼神中也仿佛藏着什么话，但没有人做出动作。只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身后的凝固的气氛似乎立刻解冻了。

　　穆蒂安摘下面具，口中的空气一下子通畅了起来。沉默着走在他身边的白银也再次露出了脸，悬到头顶的月亮将他侧脸的轮廓映得更加鲜明，长发被照耀着，像是粼粼于湖中的细腻水波。

　　自从重逢的那一天起，他总是这样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旁，不会吐露出一点心思。

　　他们就这样并肩，默默地走过许多拐角，直到穆蒂安终于熟悉了一些的地方。眼前那栋豪华气派的院墅，黑夜显然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它的奇怪之处——杂草丛生的庭院、生了铁锈的大门……

　　就是她目前居住的地方。

　　同时也是，白银在人间的「家」。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