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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重归白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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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只是轻轻一碰,门便向两边洞开。
驻足片刻,小心翼翼看了看左右,才跨过门槛。
我一步一步的向前,惟恐生变。
却不想身后“砰”的一声响起,急转身,后退,堪堪避过两道剑气。
站定,才看清不知何时多出了两个女子,我复又退了一步,心下骇然。
“住手。”正苦恼不知该如何解释,门外一声低喝,我竟觉耳熟。
两个女子立刻收剑,伏地齐齐应了声:“是,主上。”
门被再次推开,我又见到了他──月白的锦袍在夜色中,更显得神采奕奕。
他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女子起身,然后缓缓地向我走来。
我就这样愣愣地站着,愣愣地听到他说:“跟你说过了,外面不适合你。”
语气中包含些许责怪,却也掩饰不住其中眷眷的怜意。
是了,
主上──玄府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焱燚。
我早就该想到的,不是吗?
除了他谁会有那样的气宇轩昂?
除了他谁能有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霸气?
即便是那个水月华的王只怕也望尘莫及……
我笑了,笑容竟有些凄厉:“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他看着我,用初遇时那样的眼神:“你要去白府,是吧?”
不等我作答,他又加了一句:“正好同路,你跟我一起走吧。”
似是料定我绝无可能反对,他不再多说,
也不去望一眼那两个脸色微变的女子,径自走了出去。
我忽然有一点害怕,他看着你,仿佛就能洞悉一切;
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却让人无法抗拒。
不是不能,是不想。
那么,
他是不是也看进了我心底?
看见了我心湖上因他而漾起的圈圈涟漪?
这样的荒原,
这样的破庙,
我竟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起身,寻着阳光望去,便见他负手站在门外,似是专注地看着什么。
随手整了整衣裳,向前走了几步,才看见荒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三匹枣红色的骏马。
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小姐在这样的地方睡得可好?”
我脸一红,忙低下头:“你……”想了想觉得不妥,“主上直接叫我龙姬便是。”
“你也不必称呼我主上,没有记错的话,再过不久我就该尊你一声王妃了。”
他说完淡淡地笑了笑。
看着他那样的表情,我心下一凉,这句话有多少是出于真心,又有多少是出于嘲讽?
不过,不管怎样,他是在提醒我不要自做多情吧?
“走吧,该上路了。”
他话音刚落,人已经跃上了马背。身后两个女子随即跟上。
我走到他的马前,他伸手将我拉了上去。
随着几声“驾”,三匹骏马向着白府的方向急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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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颠簸,除了一些简单的命令,他不再多说什么。
我望着他因沉默而更显冷隽的侧影,思量了许多。
忆起了初遇──那时,他为何伸手扶我?
忆起了再遇──那时,他为何开口救我?
再念及现在──如今,他又为何决意送我回白府?
我不聪明,但至少知道玄府、白府一个在北、一个在西。
难道……他对我有意?
呵,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
忘了清晨他才一句话就已划清界限了么?
两个人的距离明明近在咫尺,
两颗心却远得有如海角天涯……
“那么,相遇何必?”想得太入神,我竟然将心语念出了声。
“是啊,相遇何必。”未曾想到他居然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是一样的无奈和叹息。
一愣,既而释然,郁郁压抑的心境豁然开朗不少,嘴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荒原,渐渐有了些人烟,偶尔还可以看见精耕细作过的农田,想来离城镇已经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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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驱马行了不久,眼前果然出现一座小镇。
焱燚抬头看了看天:“离白府还有一段路,今天就在这镇上好生歇息。”
说完一勒缰绳,翻身下马。
我将手伸向他,示意他帮我一下。
他却只是笑笑:“小姐还是坐在马上吧,赶了一天路也累了。”
我只好收回手:“由主上为龙姬亲自牵马,龙姬真是荣幸之至。”
说着妩媚一笑,他不改口,我亦不改口。
他听后不置可否:“罢了、罢了,龙──姬──这样可合你意?”我不语,脸上笑容洋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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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三马刚踏进小镇,便隐隐觉得不大对劲──本走在他和我身后的两名女子牵马到前边。
夕阳还未有落山之意,小镇上却已是人烟稀少。
偶有几个路过的,见了我们便飞也似地加快脚步,惟恐避之不急。
四人心下都是一阵诧异:照此情形,怎样投店休息?
“恐怕只有连夜赶路了吧?”我思忖良久方开口。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缓缓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一语未毕,便听见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把剑瞬间出鞘,剑尖直抵上来人的咽喉!
“啊”地一声惊呼,一人踉跄跌倒在地,
手里提的壶也“铛”被打翻落地,里面的茶水溅了一地。
见来人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寻常百姓,两名女子持剑的手缓了一缓。
“飞花、汐月,放了他。”开口的自是焱燚。
二人不敢忤逆,收剑、退后,脸上的神情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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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已收,那人却似惊吓过度,仍赖在地上不起。
想必那人之前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许久仍然全身颤抖不已。
我看着觉得好笑,借着塌架小心翼翼地下马,走过去扶起他,“你受惊了。”
他仿佛才回过神来,张开的嘴半天终于吐出一句:
“女侠,饶……饶命、饶命。”说着就跪了下去。
我强忍住笑:“哎,他可还真吓得不小。”说着转过身,对着焱燚无奈地叹了口气。
焱燚神色凛然,似是司空见惯:“起来吧,没人会要你的命。”
这句话似乎让他安心不少。
他摇晃着站起身,却又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去,磕头如捣蒜,连连说道“谢公子,谢公子……”
没想到那人还会来这么一下,我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回连焱燚也有点忍俊不禁,顿了顿才正色道:“你为何要跟着我们?”
见我们确没有要杀他之意,那人恢复了些许镇定:
“我是方才客栈里的伙计,见几位远道而来,是以想来问问……几位是不是打算投店歇息?”
“我们正有此意,那么,就劳烦你引路了。”弄明白了对方的来意,焱燚慨然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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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引着我们过了两条街,才见一间客栈,上书三字──“君莫来”。
客栈前站定了一人,似是等了很久,一见我们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几位一路辛苦了。”
边招呼不忘对着身后的伙计吆喝:“还愣什么?怎让客人受累?还不快把马牵到后院去?”
说完又回头继续赔笑道:“贵客远道而来,有所不知……”
我心下惊叹,还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这“君莫来”客栈老板的谄媚样,只怕那群“达官显贵”见了也要汗颜。
此次离开龙府到是见了不少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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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我推说身体不适,起身欲回房。
隐约间,听到焱燚低声嘱咐了句:“不要熄灯”。
无心多想为何,我径自上楼。
掩上门,思绪万千,明天还真是喜忧参半:
到了白府就能见到婆婆了吧?分别十年,不知她可好?可还认得出我?
一想到这,内心深处便感到隐隐不安,脑海里浮现的尽是那个雨夜狰狞的画面。
正自顾自地出神,眼角瞥见门外人影一晃而过。
“谁?”我厉喝一声,刚站起,忽然灯灭,屋内一暗,不知被谁推了一下,我跌倒在地。
再撑起身时颈下一凉,眼前隐隐泛着寒光──原来刚才焱燚的意思是说客栈有问题。
只得一瞬,便听见“嗖”的一声,什么东西破窗而入,直直击中逼近我咽喉的那柄刀,
刀身应声断成了数段,持刀的人也堪堪向后退了几步。
我化险为夷,忙跃起,推开门──
却见焱燚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手里兀自还握着半块玄冥玉。
见我没事,他神色一松,身后飞花、汐月赶到:“主上,人带过来了。”
说着手一甩,那人“啊”的叫了一声。
我牵了牵唇角──竟然是“君莫来”客栈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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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复燃,焱燚振袖坐到桌边,伸手倒了杯水,轻啜了一口,表情甚是悠闲。
伏在他脚边的两个人却早已吓得全身哆嗦,直说:“小的该死,有眼不识泰山……”
“哦?那你们可识出我是哪座‘泰山’?”他似有意无意的问道,脸上笑意盎然。
地上的两人神色一暗,不知该如何作答。
却见焱燚脸色一变,“啪”的一声捶在桌上:
“胆子不小啊,竟敢公然行凶,目无法纪,你们置白府于何地?”
这一拍不仅是地上的两人,就连我也被吓了一跳。
听他提到白府,心下一颤,难道真的……
我不敢想下去,却听见耳边一个声音哆嗦地回了一句:
“白……白府,早在几天前就被王……灭门了。”
脑海中轰然一片空白。
一瞬间,似是什么都记不起了。
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滑落,良久才伸手拭干。
我起身,身子禁不住有些摇晃,缓步移到窗旁,哽咽地问道:“为什么?”
“一个预言。”回答的竟是焱燚。
愣了半晌:“你、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不,我没想到那个人会真的因为一句话而灭了白府满门。”他一字一字说得诚恳。
我没理由再怀疑,强忍住泪水不让它再次溢出眼眶。
心中除了苦涩再觉不出其他滋味。
“我休息了。”我转过身。
焱燚站起,示意飞花、汐月把人带出去。
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默默地离去。
门被掩上的那刻,我顺着墙角滑坐在地上,双手环抱在胸前,低低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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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怎能眠?
离天亮还有一大段时间。
我下楼,走到后院的马厩。
止步看了半晌,最终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伸手牵出一匹马……
费力翻上马背,调转马头,才惊觉夜色中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似乎已看了很久。
“你……”支吾了半天,我竟不所云。
还是他先开了口:“你会骑马吗?”
我低下头,沉默。好一会,才说了句:“我想去白府看看。”
他不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到我身边,翻身上马,接过我手中的缰绳。
眼泪又欲溢出──焱燚啊焱燚,你比我更清楚结局,却又为何要给彼此留下这般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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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十年不曾踏入。
再踏入时,见到的景象竟是这般不堪──
门前的石虎碎成了两半,再也找不到昔日的威严。
一步一步向前,恍然间又回到了七岁那年──
仿佛只要推开大门,就还可以看到婆婆那张慈祥的笑脸……
步上最后一级石阶,抬眼望去,竟是猩红一片。
忍不住别过头,只觉一只手扶上了我的指尖。
我抬头,迎上的居然是他满是关切的眼……
勉强牵了牵嘴角,终于半晌才道:“我没事,进去吧。”
声音含糊,只怕是自己也难分辨,他又如何听得见?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一紧,似是想分给我一些勇气。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寻着小时候的记忆,跨过门槛,穿过长廊,穿过花园,向右拐了个弯,便见到白府的神殿。
风,无声的掀起及地的帷幔。
神殿内,摆设一如从前。
只是昔日空空的殿上如今多了一副白玉棺。
伫立良久,我突然笑着向前:“婆婆,白姬回来了。”
说罢,伏上了白玉棺,既而眼前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