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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大虞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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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马城地处边陲,座落在人界最北方,再往北是渺无人烟的大荒,往南一路走,就渐渐繁华起来。
周爻他们落在城门口的时候,守城官兵刚打着呵欠拉开城门门栓,就见眼前凭空出现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吓得一下子醒了盹,揉了揉眼睛,看清来者身上穿着仙门服饰,器宇不凡,当下不敢多问,连忙闪身让路:“仙者请!”
周爻漫不经心地走进去,沿街转了一圈,大多数店铺还未开张,一直走到街角,才发现一个开着门的小客栈,匾额上写着“杏林酒家”几个烫金小篆。
掌柜地正指使着几个跑堂收拾打扫,一楼大厅空荡荡,没有一个食客。
布置得倒是挺雅致,角落燃着几炉香,墙上挂画,雕花小窗用铁梨木支着。刚从冰天雪地里出来的周爻,一头撞进这格调温馨的地方,瞬间有点迈不动步。
掌柜的听见动静回头,长着一张中年男子的脸,面白无须,吊着三角眼,一副精明相。见到周爻等人眼皮一跳,随即露出笑脸:“客官请进,这大清早的,几位打尖还是住店啊?”
周爻走进去,深吸了一口甜软的乳香:“还有客房吗?”
中年人躬身把人往里请:“二楼有两间雅间正好挨着。您往楼上请,早餐有新鲜的豆腐脑,现炸的油果,配梅菜干、鸭脯肉,我马上差人送上来。看几位风尘仆仆,像是连夜赶路,咱们这里别看店小,热水是全天备着的,一会儿您几位泡一泡解解乏。鄙人姓林,熟客都叫我林掌柜,您有吩咐只管找我......”
周爻跟着林掌柜上楼:“我们要一间上房。”
“啊?”林掌柜惊讶地张大嘴,看看周爻,又看看宴宁,片刻之后仿佛悟出了什么,了然地点点头:“客官这边请,右边这几间屋子有香枝木的大床,靠窗还有鸳鸯软榻,花样趣味都有。”
周爻但笑不语,挑了最里头的屋子,临关门之前又探出头来对林掌柜道:“早点快点送来,不要豆腐脑,给我几份素菜,一叠馒头,一份牛乳羹,再来一壶酒。”
坐在桌边等饭的空档,古玉爬到桌子上摆弄插花瓷瓶:“师尊,为什么不要豆腐脑,嫩嫩滑滑的,我想吃。”
周爻看向他,促狭一笑:“我看你的脑子也嫩嫩滑滑的。”
古玉吓得一凛:“师尊你是说 ......妈呀,黑店!”
不多时,跑堂的将饭菜送了进来,周爻查看一遍没有异常才示意古玉和宴宁动筷子,他拿了三个小盅到满酒,一人一杯,端起自己那杯,对着宴宁的碰了碰:“晏少侠,咱们边吃边聊。”说完一仰头,把整杯酒灌进喉咙,灼热的醇酿滑进五脏六腑,周爻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古玉先咕咚咕咚抱着牛乳喝了个水饱,又嘴馋盘子里的水晶糕,撑得直打嗝,满足地眯起眼,爬到周爻怀里瞌睡,身后的几条小尾巴都露了出来。
“跟我说说,现在是个什么世道,东珩如何了?还有,你认不认识东珩门下一个叫周莲尘的弟子。”
晏宁夹菜的手一顿,面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世道?自古以来不就那样吗。东珩,挺好的。周莲尘,不认识,没听过。”
周爻:“......”
傀儡蛊失灵了吧!
什么也没问出来还被呛白了,周爻呼出口气:“本来我只想问些大概的事,不想窥探你的私密,但是你这么不上道,那我只好得罪了。”
周爻右手捏了个诀,在他额头一点,宴宁瞬间被定住,手上一松,竹木筷子啪地落到桌面又骨碌碌滚到地上。他的双眼迅速凝上了一层烟灰色的翳,随着上面光影变幻,周爻侵入了宴宁的识海。
顺着脉轴逆流而上,一直到了识海最深处,周爻跟随着宴宁的记忆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雪白,他下意识又把眼睛闭上了。
周爻:“......”
这孩子记事儿够早的啊!
摸黑往后退了几步,再睁开眼时,他看见三五岁的小晏宁煞有介事地坐在书塾里用工苦读,诸子百家、天文地理背地滚瓜乱熟,和他的族中兄弟一比,显得格外乖巧聪慧。
他爹娘也十分疼他,给他的院子里架秋千,植枇杷,养猫猫狗狗。看家中装饰规格,他父亲应是朝廷官员,穿绛红蟒服,官位应该不小。她母亲日常打扮十分华贵,身穿齐胸襦裙,梳着堕云髻,头戴七宝簪,这是大虞朝三品以上的命妇才有资格穿戴的。
这就奇了,书香门第的小公子,不好好的袭爵入仕,跑去修什么仙呀,若他周爻当年出生在这富贵乡里,肯定做个混吃等死的闲人,才不去自讨苦吃。
周爻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宴宁幸福的人生没持续多久。
突然有一年,天降凶兆,江南大旱,北方洪涝,田间颗粒无收,入冬以后,天降暴雪,鹅毛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厚厚的大雪没过人腰,那架势仿佛天河崩堤,要湮杀一切活物。
因着天气奇寒,大雪整整一个月才化,冻死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朝廷赈灾的粮食衣物拨了款,却因道路不通连京城都出不去。
本来局势就迫在眉睫,边关却又传来消息,妖界结界松动,有不少邪祟潜入人界作乱,当下流言漫天匪寇横行,许多番邦诸侯自立为王,大虞朝名存实亡。
周爻借着小宴宁的眼睛,看到他父亲投笔从戎带兵讨伐逆贼,却被饿红了眼的暴民活活打死。噩耗传来,他母亲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不出一个月就没了。他和众兄弟,跟着老祖母进到皇宫祈求庇佑,在那里,他看到原本意气风发的帝王佝偻着背,社坛祭祀祈祷仙者下山解救苍生。
除此之外,那个人间的统治者就长久的独自待在一间屋子里,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张版图。
宴宁偷偷从门缝里瞧过,那版图上画着大虞万里疆土,图画好像是活的,大虞的江山像一片被大火烧焦的桑叶,慢慢缩小,被各种势力蚕食瓜分,最后,只剩下了这一座都城。
城破那天,老皇帝举剑爬上高耸的城楼,他在肆虐地北风中嘶喊:“孤不是被你们这些鼠辈打败的,是天要亡我!若孤的性命能平息战火,那孤,愿以死谢罪!”说罢饮剑自戕,死得悲壮。
只可惜,帝王的鲜血也没能平息天怒人怨,原本联合伐虞的叛军,没有了共同的敌人,结盟立刻土崩瓦解,他们将皇都洗劫一空,各自回了自己的领地,各自为政自立为王。
大国有赵、陈、梁、周、蜀、单等三十六个霸主,小的番邦更是不计其数。
大好河山被肢解地支离破碎,那情形,就像一块镜子掉到地上摔得稀碎。
皇都宫门被攻开时,小晏宁和几十个皇子、公主及朝廷大员的儿女被大人们藏进了密道躲过一劫,密道里有储备的粮食和水,他们在里面躲了小半个月,食物吃光了,他们只得出来,此时的皇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就在他们被一支留守的敌军发现,自以为必死无疑时,许是老皇帝生前祭祀烧的香火终于飘上了天,仙界的菩萨真的显灵了,他们被路过的东珩修士救下,收入外门。
而此时的人界,已然成了炼狱。三十六个霸主三日一小战,上百个番邦五日一火并,妖界结界彻底失效,许多妖魔精怪跑到人间,引得百姓人心惶惶,天天给仙者烧香磕头祈愿,来收服邪祟。
妖精其实有好有坏,到人间来也不是全都做坏事,妖精也同人一样,要吃饭要穿衣,很多妖怪也只是化成人形,做份工或做个小本生意混口饭吃,并不曾害人性命。当然也有坏的妖怪,就像人间有坏人一样,杀人放火剖人心肝,披张美人皮与人偷欢吸人灵气。
东珩、南冥、西昆、北辰四大仙宗带领仙门百家齐齐出动,下到人间斩妖除魔。仙界护佑苍生,是因为仙都是由人修来,人、仙本是血脉相连、同宗同源,若人界毁了,仙界没有了新鲜血液补充,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迟早是要凋零枯竭。
仙者除妖,自然不会再去查你的老底看看有没有害人再下手。反正在人们眼里,是妖就是异类,异类就是坏的,就可以人人得而诛之。所以就算有妖怪没做什么就被降了那也不算错杀。
本来仙人们也只是听说哪里有妖作祟,才过去收服,一般不会见妖就杀。只是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据说当年沈沐笙沈宗主进阶蝉蜕,修为不减反増,是因为用了妖王古琅清的金丹,与自己的正统之道合二为一的缘故。
甚至有人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你看这个妖精一脉,他们修仙就需要比人多经历一次化形,化形时就历了一次劫。与之相对应的呢,就是人家妖蝉蜕的时候,便没有修为倒退这一说了。
若人能服用已成人形的妖的内丹,取长补短,一定能迅速提升灵力,也不用再承受蝉蜕期修为倒退之苦。
但服用妖丹,寻常修士想都不敢想,妖丹可不是什么十全大补药,一般都含有奇毒,别说内服,就是舔一口,一般人就一命呜呼了。
不过这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胆子,只要诱惑够大,总就有亡命之徒敢拿砒霜当糖吃。
比如南冥宗主赵明诚,艺高人胆大,抓了几只大妖就回家炮制丹药去了。之前他迟迟不敢进阶蝉蜕,就是怕变成废人被仇家灭口,可是他在蚕衣期赖了太长时间了,而蚕衣并不能让人长生不老,他已经头生华发,眼生皱纹,实在等不得了。
赵宗主闭关两个月出来,人们发现他头发乌黑,面皮光滑,原本微微佝偻的背也挺地笔直,重新恢复了韶华。有人不怕死地上前挑衅,被赵宗主一袖子拂上了天。
顿时仙界哗然,原来借助妖丹真地可以提升修为。这下那些道貌岸然的仙者们可什么都顾不得了,各门各派不约而同搞起了捉妖大赛,仿佛找到了通天的密码。四大宗门为了不让那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门徒被妖毒侵入,都特制了法器,说是能拔出净化妖丹的毒素,这更让仙门肆无忌惮,上到三千年的老人参,下到刚出壳的小玄龟,都被仙人捉了去。
你说刚破壳的小龟怎么可能有妖丹,但仙人说了,纵没有丹吃肉也是大补的。
被欺负成这样,那妖怪们也不是吃素的,纷纷集结起来,抵抗仙界的捕杀,有时甚至能抓住些修士,饮其血啖其肉,说是也要看看能不能提升妖力,一试之下效果奇佳。
于是三界之中,你杀我我捉你,养蛊似的,俨然成了个血雨腥风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