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他欺师罔上》花间九声

30、天要塌

　　“周师叔，我是陶仁啊！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小人儿“哇”一声哭出来，小小地身子哭声倒挺大，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整个人慢慢瘫了下去。
　　周爻拿出块巾子想给他擦擦，举着手不知该往哪落，这小人跟团水一样，一戳就得散架：“你别哭了，再哭就把自己哭化了。”
　　小陶仁好容易停下来，小鼻子还一抽一抽的，把自己拢了拢，重新聚成个人形。
　　宴宁也被吵醒了，冷脸看着屋内多出来的小人儿，坐在榻边一言不发。
　　古玉睡得沉，睡梦中咕哝了一句：“周南山，大坏蛋！” 翻了个身敞开肚皮继续呼呼大睡。
　　周爻一怔，恍惚间仿佛看见，古玉抱着胳膊靠在古树旁等他，等了好久他才到，古玉便笑着骂了他一句。
　　再偏头，只看到一只小奶狐狸。周爻叹了口气，拿起被子一角盖在小狐狸肚皮上。
　　然后回过头来，凑到小人儿脸前仔细辨认：“哎呦，还真是陶仁。你不是让大蛇吃了吗？这是怎么说，转世了？投胎投了个……新物种？”
　　陶仁咧开嘴又想哭，周爻赶紧哄他：“别哭，别哭哈，你慢慢说，这是怎么了？”
　　陶仁点点头，裹紧身上的衣服：“周师叔，你能先把我装到芥子里吗？我冷。”
　　他被唐石从天上扔下来，落到了河里，随水漂流了好久，后来芥子灵力耗尽，退化成一个琉璃罐子，撞到石头上碎了。他差点被一条大鲤鱼吞进肚子，好容易爬上岸，发现距离东珩还有千百里。
　　他倒腾着小短腿，走了三天才走到最近的城镇，从城门缝底下钻进去，闻着香味跑到杏林酒家的后厨房，想偷点吃的，一探头就看到几个黄皮子穿着人类衣裳，后脚直立，前爪握着锅碗瓢盆，正在做饭。
　　小陶仁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好悬没抽过去，趁没被发现，撒腿就要逃，刚跑到前厅，就见周爻几人走了进来。他怕惊动那掌柜的妖怪，悄悄爬上屋顶，等夜深人静才敢溜进来。
　　周爻从乾坤袋里摸出个芥子，用符咒撑开，把陶仁罩起来，又给他塞进去几个干果。
　　陶仁坐在栗子上，抱着松子啃了好几口：“吃我的不是大蛇，是白乌族的天尊。”
　　“甭管是蛇还是还是什么金乌白乌，都已经让大师兄降服了，脑袋都砍下来了。你不用怕。”
　　“不是，沈师伯杀得那个是条真蛇妖，是‘天尊’为了脱身抓来的替身。他真身不长那样的，是半人半蛇的，胳膊老长，舌头也长，尾巴更长。”
　　周爻：“……”
　　这天尊听着像根长寿面。
　　小陶仁啃了两粒松子，打了个饱嗝，重新盘腿坐下，开始鹦鹉学舌的背书：“在很久很久以前，九州大陆还是一片蛮荒之地……”
　　一口气背了半个时辰，还没把唐石教他的话说完，陶仁嗓子冒烟。周爻看他差点背过气去，拿来小酒盅给他倒了杯水送进芥子里。
　　小陶仁一脑袋扎进去咕咚咕咚喝起来，再出来时肚子滚圆，步履蹒跚地走了两步，转了个圈倒在地上，充满怨念道：“周师叔，你给弟子喝酒……”
　　周爻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没，就一杯底儿，拿水一冲，哪还会醉人呢。谁知道你沾酒就醉的，对不住，对不住。要不，你捡紧要的跟我说，不用这么长篇大论的。”
　　“不行，不……不按顺序，我记不住。”陶仁晃晃脑袋，接茬背下去。
　　等到他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已经雄鸡唱晓。
　　周爻咂舌，仿佛听了一夜的精怪故事，根本不相信，因为陶仁说得话，太惊世骇俗了。
　　他捋了捋梗概，还原出这么个故事：
　　话说九州大陆在蛮荒时代，根本没有人，连动物、植物都没有，整个就是一片不毛之地。后来有一天，有一个自称“白乌族”的族类降临到这里。决定在这里安家落户，他们翻遍了整片大陆，也没找到一点吃的。就在他们带来的粮食储备吃光，全族陷入绝境的时候，族中的智者，将种子（他们称作魂根的东西）种到了九州大陆的河里，并且成活了下来，但结出的东西并不能食用。白乌族的族人并不气馁，他们接着把结出的果子种下去，一轮一轮的培育。终于，结出的果实，灵力越来越充足，最后，成功创造出了可以食用的“灵粮”。
　　这个时候，整个“白乌族”已经凋零，全族只剩下了那个智者，他背负着让全族繁衍下去的使命，在整个九州大陆都种满了“灵粮”，并且孵化了最后一批幼崽。
　　但就在此时，他发现，有几个幼崽，吃了“灵粮”后，全身焦黑抽搐，不到片刻就死掉了，而另一些，则没事。
　　他经过探查，发现“灵粮”中混入了不干净的东西，有一些是有毒的。有毒的“灵粮”外形和真正的灵粮没有区别，但拨开来看，却发现他们没有经过足够次数的培育，提前被收割了。
　　他将有毒的灵粮命名为“妖”。可是“妖”已经在九州大陆遍地开花，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控制不住，而且，“妖”还会污染正常的“灵粮”，若任由其发展下去，整个九州大陆都会变成一个毒窟。到那时，他和他的族人，都会断粮而死。
　　智者需要帮手，或者说，他需要“牧灵犬”，但幼崽都还小，根本帮不上忙。
　　于是，他把目光投到了人间。挑选出一批人，让他们无意间发现吐纳灵气的方法，可以靠不断修炼提升修为，延长寿命，同时潜移默化的教化他们，让他们认为降妖除魔是修士的使命。
　　修士们前仆后继，勤勤恳恳保护着天下苍生，不被妖邪侵扰。
　　九州大陆上多出来一个仙界。
　　开始的时候，等到修士蝉蜕，修为就会清零，智者会在这个时候取走他们的灵体。所以自古以来，修士虽然通过不断修炼，可以延长成千上百年的寿命，但并不能长生不老，也难以窥见天道轮回的真相。
　　他们遵从天命，联手把妖驱逐到九州大陆边缘的角落里，剩下的在人间零星出现的小妖，也在还没成气候的时候就被诛杀。“灵粮”供应渐渐稳定下来。
　　直到后来，他一时疏忽，让其中一个“蝉蜕”苟活到了“蝶化”。
　　那人已经与天地同寿，和他一个境界。
　　唐无芥看到了南海，看到了璋尾山。
　　智者无奈，为防他把真相说出去，在他刚蝶化还没来得及出门之前，就吹吹打打把人绑走了，回到璋尾山，片刻没耽搁，直接把“天道”砸在唐无芥身上，奈何不知是“天道”年岁久远生锈了，还是蝶化后的人死不了，唐无芥虽然受伤吐血，却怎么砸也砸不死。
　　智者想过把唐无芥吃了，但“蝶化”后的灵粮谁都没吃过，他不敢保证吃了以后会发生什么，而族里的后生已经不多了，他不敢拿任何一个冒险。
　　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给唐无芥下了口封，让他天天背着“天道”，看到哪个妖精要化人形，就去砸天雷。如果敢不从，就拿他东珩宗后人开刀。
　　后来又零零星星有几个“蝶化”，智者依法炮制，拿仙器镇着他们，让他们掌管四季轮回，风霜雨雪。
　　每当大陆上“灵粮”长到一定数量，就降下天灾。
　　然后，就到了白乌族收获的季节。
　　修行之路逆水行舟，本就十分艰难，能到蝉蜕者寥寥无几，能蝶化的，从修仙开始就没几个，都是有名有姓的大能，神像都在各门派宗祠里供着呢，香火烧了几千年就没断过。
　　现在陶仁告诉他，那几个传说中的大能，现在在人家家里，让人拿绳子栓着，当牲口使。
　　修行的尽头竟然是狗？
　　周爻透过小窗看看外面的天，感觉那块儿要塌。
　　这话要是传出去，仙门百家的修士都得疯。
　　好在周爻现在灵力尽失，就算走火入魔那火苗也不旺，所以还能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宴宁却蹭一下站起来，双目赤红，“锵啷”一声拔出宝剑：“你胡说八道！”
　　周爻赶紧抱起芥子，盯着宴宁的眼睛，发动傀儡蛊：“坐下。”
　　宴宁表情一滞，硬邦邦坐回榻上，周爻声音缓下来：“哎，这就对了嘛！有话慢慢说，都是同门，不能打打杀杀的。”
　　“我说得都是真的！”陶仁吓得在芥子里抱头蹲下。
　　“陶仁啊，你跟师叔说，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师祖说的。”
　　“哪个师祖？”
　　“唐石，唐无芥。”
　　“那你怎么能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人儿愣住了，这些话他开始也不信的，可是被逼着背了三百年，一天背一遍，背不完师祖不让他睡觉。
　　三百年来他背了无数遍，都已经烙在了脑子里，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反正……就是真的！”陶仁大喊道。
　　别的事他不敢保证，但是白乌族吃人灵体这件事是千真万确，“我就被那些怪物吃过啊，要不然，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小狐狸被吵醒了，一睁眼看到师尊怀里抱了别人，立刻炸了毛：“你是谁？干嘛凶我师尊？”
　　然后又冲周爻发火，“你抱着他干嘛？”
　　“别闹！他是你……”周爻想起古玉也曾在东珩装过几天的弟子，便大言不惭道，“他是你师弟，叫陶仁。你是兄长，要爱护师弟，知道么？”
　　黛蓝的眼睛眨了眨，古玉小脸皱成了苦瓜：“师尊，我就睡了一觉，你就认了个徒弟。喜新厌旧也忒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