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他欺师罔上》花间九声

42、对不起

　　周爻将沈沐笙扶到榻上：“师兄，你怎么样？”
　　沈沐笙闭目摇了摇头。
　　周爻放平他的手给他搭脉，过了好一会，才沉着脸送开手指，半晌不说话，只是迅速结印封住了沈沐笙奇经八脉，然后运起灵气直接输送到丹田，结果发现根本无济于事，沈沐笙的丹田内，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与他抗衡，灵气根本输送不进去，他的金丹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周爻慌了手脚。
　　“上次去西昆，我以为已经将蛇妖斩杀，却不曾想被妖邪在金丹上留下烙印，名唤“血灵咒”。这几年来时时梦魇。我想尽办法都无法根除，总会被它驱使着做违心之事。阿爻，你帮帮我，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毁掉的。”沈沐笙脸上露出凄苦的神色，几千年来，他还从未如此脆弱过。
　　“师兄放心，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周爻语气坚定，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阿爻，我这几年闭关，发现所谓的蛇妖，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好像，是这世间万物的主宰，而我们，不过是任其宰割的灵粮。”
　　听到灵粮二字，周爻心头一凛，他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沈沐笙没有察觉到他神色有异，继续道：“我与之周旋许久，试图解开谜团，找到他们的弱点。后来‘血灵咒’发动越来越频繁，他们命令我杀光九州所有的妖。我觉得不对劲，便试着炼化妖丹服用，发现‘血灵咒’果然有减轻的趋势。这些家伙，似乎对妖颇为忌惮。”
　　周爻抿了下唇：“所以？”
　　沈沐笙没有回答，只是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可惜，我的反抗被他们察觉了，最近对我的惩罚越来越重。我知道有些妖是无辜的，但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想杀那么多生灵，可若不这样做，我就会死。我派云涣探查过了，妖界现在出了一位新妖王，蝉蜕顶峰修为，足以与那些家伙抗衡。只要，只要能取来妖王的妖丹，一定可以去除我身上的血灵咒。”
　　周爻犹豫：“可是那妖王……”
　　“那妖王从籍籍无名几年就爬到顶峰，脚下踩地白骨几千层，他绝不无辜。”沈沐笙保证，“阿爻，你帮我取来妖丹，我答应你，从今以后绝不会再对你恶语相向，随便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就算你要同我结道侣，我也绝无二话。”
　　“只这一次。”沈沐笙期许的望着他。
　　周爻没有犹豫：“好，师兄你坚持住，我即刻就去。”
　　他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道：“师兄，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等我取妖丹回来，以后就不要再杀没有作恶的妖了可以吗？我想，带一只小狐妖回东珩。”
　　沈沐笙目光冷了下去：“都可以。”
　　“多谢师兄。”
　　周爻一直出了东珩地界，心中还有些雀跃，师兄答应了，以后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古玉在浮莲峰生活。
　　师兄的伤势不等人，周爻加快速度往妖界飞。突然想起来，刚才师兄说，那妖王是什么修为来着？蝉蜕顶峰！
　　周爻一个趔趄差点从云头栽下来，师兄是病急乱投医么？让他一个小小的蚕衣去掏人家蝉蜕的妖丹，怎么敢的！要知道，古籍上记载的传说，妖界的蝉蜕，可不是他们仙界师尊这样的瓷娃娃，那是货真价实的压了蚕衣一个境界的大神。
　　稳住心神，周爻深吸一口气，死就死吧，师兄不能不救。
　　一路西行，很快就到了人界上空，下方就是金平城。周爻到底没忍住，御剑降了下去。
　　看一眼就走，不会耽搁太久。万一这次有去无回，可能就是见古玉的最后一面了。
　　夜半，月牙高悬。
　　山庄的山路两侧点着长明灯，半山腰的小院在烛火中拢着一层烛火，看上去静谧美好。
　　周爻推开院门，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发现古玉正伏在案上，喝的酩酊大醉。
　　“古玉。”
　　周爻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
　　“你不舒服吗？”
　　古玉朦胧中睁开眼，他随狐族长老回去，接见了几个说要联合讨伐仙界的大妖，把人修理一通扔出了君遥山。
　　夜深人静，又独自回到了这个小院，带了不少酒，全都喝光了。五脏六腑烧得厉害，脸上也染上红晕。
　　“你怎么回来了？”古玉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确定的去摸周爻的脸。
　　周爻俯身让他摸，然后拉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后颈，把人扶到床上：“难受就去床上躺着，那样趴着容易着凉。”
　　古玉迷茫地看着他：“你不和我一起躺么？”
　　“我有事出去一趟。”
　　“怎么刚回来又要走？”
　　“古玉，你们妖界新出了一个妖王，你知道么？好像就是你们狐族的。”
　　古玉骨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神色有些慌张：“你知道了？”
　　他吓得心砰砰直跳，不知道该怎么跟周爻解释。
　　“嗯。”周爻点头，“我要去取妖王的妖丹，救我师兄。”
　　古玉整个人如坠冰窟，酒也醒了大半：“你说你要去做什么？”
　　“取妖丹，救我师兄。”
　　古玉拉住他的衣袖：“不去行不行？”
　　周爻遥遥头：“必须去。你听话，乖乖等我回来。”
　　古玉松了口气，看来周爻还不知道妖王就是自己。
　　“我听说，妖王是蝉蜕修为，你打不过他的，会死。”
　　“嗯，我知道。”
　　“那还要去？”
　　“嗯。”
　　“那我怎么办？”
　　“……对不起。”周爻歉然的低下头。
　　古玉伏在床边，声嘶力竭：“周南山，你这个大骗子。”
　　而周爻给他的回应仍是一句：“对不起。师兄于我而言，重于性命，现在他危在旦夕，我不能弃之不顾，就算那个妖王再厉害，我也要拼死一搏。”
　　“好！好得很！”古玉笑了，笑得歇斯底里，最后力气用光了，无力地瘫坐在床上，将脸埋到膝盖里：“你走吧。”
　　周爻以为他担心自己的安全，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你不要害怕，也许那个妖王是个草包，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呢。我修为不差的，不见得就输给他。我跟师兄说了你的事情，只要我将妖丹取回去，他准我带你光明正大回东珩。咱们以后就能天天见面了。”
　　古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周爻：“为什么你和我在一起，还要得到他的允许？阿爻，我问你，如果我和你师兄，同时遇险，你选谁？”
　　“我自然选你！但现在的情况是，你好端端的在我面前，但师兄他有性命之忧。事分轻重缓急，古玉，你乖一点，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古玉明白了，不想再让周爻为难，他点点头：“好，我会听话。阿爻，我刚才不想让你走所以骗你的，那个妖王其实真是个草包，说什么蝉蜕顶峰都是用来唬人的，没那么厉害，你不会有事的。”
　　见他情绪好转，周爻放下心来，不能再耽搁了，他用力握了握古玉的肩，毅然转身离去。
　　古玉缓缓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他下床，打开妆奁，取出一个狐狸面具，原是和婚服一起定做，用来代替女子出嫁时遮脸的团扇用的，他嫌麻烦便做了张面具。还没来得及拿给周爻看。
　　他把面具扣在脸上，再转身，一头银发已经变成墨黑色。
　　一颗妖丹而已，他给得起。

　　……
　　沈沐笙盘膝在床上闭目打坐。
　　云涣进来回禀：“师尊，小师叔已经到君遥山了。”
　　“嗯，那狐妖呢？”
　　“属下这几年亲自盯着，那狐妖确实蝉蜕无疑。只是小师叔还不知道，以为他只有般若。师尊，小师叔他会不会有危险？”云涣不放心道。
　　“若旁人去，自然是危险的，但阿爻去，一定能成功。”沈沐笙十分笃定。
　　等云涣离开后，沈沐笙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只要拿到妖王妖丹，他就能完全去除“血灵咒”的影响，并且借助妖丹蝉蜕。那个传说中的白乌族，终有一天，他要杀到那些蛇妖老巢，把鱼肉生灵的恶魔全都杀光。
　　至于妖族，反正古往今来在世人眼中，妖都是十恶不赦的，就算无辜，能为九州大陆的生灵做些贡献，也是死得其所。
　　而那个天纵奇才的妖王，呵，谁让他要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沈沐笙起身，打开暗室。
　　暗室入口在大殿神像后面，十分隐秘，进入密室的机关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进入密室，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个琉璃瓶，半透明的瓶中闪着点点亮光，像是有百十只萤火虫被困在里面。
　　那是百十个大妖的妖丹练成的萤火芝，现在只差妖王的妖丹做引，就可以大功告成。
　　去除血灵咒只是他目的的第一步，他要的是练就绝世神功，走一条与前人完全不同的修行之路。
　　现在，他要做一些准备。
　　沈沐笙打开琉璃瓶，火萤芝如有灵智般从瓶口钻出来想要逃跑，被沈沐笙一把攥在手里：“小东西，往哪跑。”
　　他将火萤芝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在密室中修炼起他自创的一套功法，用火萤芝的力量一下下冲击金丹上的血色兰花印，在他周围，升腾起一层层黑气。
　　沈沐笙满头长发披散下来，状若疯癫，一双手时而枯槁如枯枝，时而稚嫩如幼童，眼中流下血泪，整个人全身上下都被黑气环绕穿透。
　　功法练完一遍，沈沐笙动了动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而他也恢复成温文尔雅的青年模样，只是批头散发的样子还是令人害怕。
　　突然，他猛地回头，就看到密室门口立着一个人，捂着嘴满脸惊恐，见他看过来，转身就要跑。
　　沈沐笙快步追上去，在那人跑出密室之前，将人拽了回来。密室的门重新合上，那人绝望地闭了闭眼。
　　而沈沐笙也看清了来人的脸，竟是他的师尊严华。
　　沈沐笙满脸痛苦，又惊又怒：“师尊，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进来？”
　　严华试图安抚他：“阿笙，你放开我。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沈沐笙冷笑：“不告诉别人？这么说，师尊都看到了？”
　　“那师尊怎么看，我这个邪魔外道的弟子？”
　　“你只是病了，咱们一起想办法，我会把你医好的。”
　　沈沐笙自嘲地笑了：“病？不是的，师尊，这是我自己选的。”他声音带着惯有的温柔，“师尊，你知不知道，以前世人修仙，不过是个笑话。但是，从今以后不会了，我会走出自己的路，把这荒唐的世界掰正。”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阿笙，这功法你不能再练了，看着就邪性，你会被反噬的。”严华不解地看着他。
　　沈沐笙扣住严华的脖子：“师尊，我都让你和梅鹤臣走了，你为什么要回来？”
　　严华呼吸困难，艰难道：“我担心你......”
　　沈沐笙笑得近乎癫狂：“担心我？师尊，这千百年，自你蝉蜕后，我为了东珩殚精竭虑的时候，你怎么不担心我？这几年，我又因为中了血灵咒生不如死，你怎么不担心我？眼下我马上要神功大成了，你跑来说担心我，要我不要练了，岂不是笑话！”
　　他失控咆哮：“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是我一个人，支撑起整个九州大陆的前途。”
　　“疯了，你真是疯了！”严华折扇展开，准备先把人制住，再为其诊治。他认为，再怎么样，这么多年的师徒情份在，沈沐笙就算再魔障，也不敢跟他这个师尊动手。
　　但他有点自是过高了，若放到以前，沈沐笙确实对他尊敬有加，但这几年来，沈沐笙日日与血灵咒斗法，也通过血灵咒窥得了白乌族的一些内幕。在他看来，严华蝉蜕之后，修为倒退清零，根本就是白乌族愚弄世人的把戏，偏偏凡人愚昧无知，还以为是自己修行不到家，苦修禁/欲，重头开始，岂不知其实是有另外的捷径可以走，然后摆脱为人鱼肉的可悲命运。
　　现在他发现了这条路，却被自己的师尊说疯了。
　　对付严华，沈沐笙根本就不用费什么力气，只用了严华很多年前教给他的几招，就把人控制住了。
　　“沈沐笙，你放肆！”对于他的无礼，严华终于说了重话。
　　“师尊。这条路我既然走了，就没有办法回头了。我知道你不会理解，但我是为了大义。就算牺牲再多，也在所不惜。师尊，得罪了。”
　　沈沐笙抬手，覆上了沈沐笙的颅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