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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回 ...

  •   第十一章惜英雄寒门论江山转风云皇族运飘零

      上回说到合川郡王林瑞嵩与太子高慕泠二人打扮成破落书生,混到宁国公府上一探美人容貌,而后在陆羽茶社听几个士族子弟涓狂,按捺不住从雅座里出来会一会。

      林瑞嵩大步出来向那董公子拱手道:“在下听得诸位探诗论道,心向往之,特来请教二三,还望公子不吝赐教。”慕泠这才看清董公子的面容,约莫二十岁数,江月般清朗面容,眉头微锁,一双樱唇紧闭,嘴角上扬,带着一抹傲气。那董公子的座客见来着二人皆破落打扮,以为又是寒门考生,心里大为不爽。董公子下首的一个锦衣子弟皱眉喝道:“今日茶未喝上几分,苍蝇倒不少。”

      那一头的北方汉子,见出头的这两人束发年纪,却举止有度,落落大方,不禁赞叹这寒门也能出这样气宇轩昂的少年俊才。他怕他们年纪小,吃了亏,也一拱手笑道:“同请教,得罪!”那董公子虽不乐,却有道是“问师者礼不怪也”,淡淡地说了一个“请”字。

      瑞嵩正了正衣袖,指着这新茶道:“后生便以这新茶为由,拈一首七绝见笑。”他眉头一锁,不出五步吟道:

      生拍芳丛鹰觜芽,老郎封寄谪仙家。
      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菲菲满碗花。 (刘禹锡《尝茶》)

      那北方汉子赞道:“这诗意境大气,乾坤吐纳,湘江在你眼中倒似一碗水,那江上月倒成点缀的花影,我只多见人将小物拟作大物,歌功颂志,文兄这一比,有趣得紧,有趣得紧。”

      那董公子的座客见这北方汉子言语里讥诮近年来策问多为歌功颂德的文章,心里不满,也开口道:“这诗词里这端用处也不稀奇,我看是你孤陋寡闻了吧。”

      说罢,也吟道:

      延英引对碧衣郎,江砚宣毫各别床。
      天子下帘亲考试,宫人手里过茶汤。(元稹《自述》)

      这七绝是说唐朝天子亲自殿试的盛况,却在嘲讽这些寒族子弟,便是去了殿试,考了明经,也不过是替进士科捧了排场,端了身价。从唐朝以来,明经科便是“浊流”,进士科为“清流”,三省六书九寺当权者皆为士族,也皆为清流进士出生,明经再登科,无非做一些归档文书工作,不上正轨。因此清流是看不上浊流寒族,更不要说同朝为官。

      慕泠见那汉子青筋尽爆,怕他做出些莽撞之事,便开口道:“小弟不才,也做首诗贻笑大方。”说着,便吟道:

      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
      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鸦声片影斜。(仿钱起《与赵莒茶宴》)

      那汉子道,却有几分禅味。那董公子却叹了一口气,说道:“诗是甚好,却是荒凉。不像是这个年纪该用的字句。怕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要我说,不若‘鸦声’改为‘蝉声’更幽静。”

      慕泠见他虽为人狂傲,倒不似那些个座客般待人刻薄,而改动之处着实见着功力见识,便拱手道:“受教。”董公子抿了口茶,淡淡说道:“既然诸位都有此雅兴,我便戏作一首共赏——”

      酡颜玉碗捧纤纤,乱点余花吐碧衫。
      歌咽水云凝静院,梦惊松雪落空岩。(苏轼茶回文《记梦二首l之一》)

      吟罢,拱手与众人离去。慕泠等众人在原地咀嚼他刚才所吟,方觉是通体回文诗,亦可倒着吟为:

      岩空落雪松惊梦,院静凝云水咽歌。
      衫碧吐花余点乱,纤纤捧碗五颜鸵

      自古咏物,贵在不点破一字所咏何物,这一处佳句都给董氏占尽。本想驳他面子的瑞嵩却扑了个空,只能讪讪得与众人面面相觑。那北地汉子却道了一声爽快,直拉过瑞嵩与慕泠与他们同坐。

      那汉子说道:“在下姓杨名青志,表字凌云,乃河北幽州人氏。今年虚岁二十有五,今年入京赶考明经科。这二位乃我同乡何重、柳自林。敢问二位义士尊姓大名?”

      慕泠拱手道:“不敢不敢,在下姓慕,单名双木林字。实不相瞒,在下还未及束发年纪,得罪了。”瑞嵩笑道:“在下林瑞嵩,刚及束发。我们二人只不过书堂学生,尚无功名,逞一时口舌之快冒失打搅各位,还望各位见谅则个。”

      他们二人虽是士族,却敬杨志青仗义执言、正直磊落,而杨志青敬二人文章华彩、少年英雄,几人坐下相谈甚欢,自然而然地聊起国事。

      那何重说道:“今年河北三月不曾落雨,庄稼又逢蝗灾,收成减半。赋税却不曾减去半分。灾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慕泠奇道:“我怎么听得今年秋季丰收,因而才修葺寺院。”杨志青怒道:“莫提这佛寺,这佛要是开眼,必怒众生假他之名敛财升官,草菅人命!”他便把那各州县官场底下卖官鬻爵、欺诈百姓的事情挑了些讲与慕泠听。慕泠与瑞嵩在学堂里读圣贤书惯了,哪里真正接触过百姓疾苦,一时间五味杂感。

      杨志青以掌抵案道:“大周几百年促贸易,征蛮夷,结友邦,才赢得这几十年的平稳安定。然而却有几大隐患。其一,开海商后,沿海地区倍受东洋倭寇抢夺、海商不能顺畅,百姓饱受其害。其二,僧院众多,圈去耕地大修寺庙,耕地越少,收成越少,而赋税则越高。其三,北边蛮夷之国,南面四藩狼子贼心,难保某日勾结围攻中土。而大周多年未有战争,兵马倦怠,恐难敌一击。而这些尚为外患,还可以减僧院,灭贼子。愚以为根本之患在于士寒之别。士族地位愈高,则寒门愈束足难行。士族定法度、税赋,而寒门只得忍其苦。士寒不通婚,而冲突难免,终有一天忍不过去将成大错。”

      一番话听得慕泠大声叫好,这等治世良才若为国用,必能成就大业。他沉吟一番问道:“依杨兄之见,如今圣上治世如何?”

      杨志青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如今外戚专权,太子年幼,而皇族亲王结党营私,这其中的斗争还不知鹿死谁手。洛皇后倒是治世能臣,然而女流之辈见识尚浅,实非明君!”
      慕泠听他针砭母后,心中大为不快,冷下脸来问道:“女流之辈如何见识尚浅?诸不见武氏定邦,开科举兴国运。洛皇后依我见,虽是女流却兰心慧质,仁厚天下。”

      杨志青哈哈大笑道:“慕老弟,为兄给你讲个粗鄙的故事。在我们村里,有一农妇力大无比,普通女子若能肩抬五十斤,她便能抬八十斤,众人皆戏称她为女中豪杰。殊不知,真正的男子大力士上百斤皆不在话下。世间诸事评判,男女皆不同。然治国非挑担,无论男女,能者为之,并不因是女子而退而求其次。”

      慕泠听得心中豁然开朗,几人谈到日落方散。

      *

      见天色已晚,慕泠匆匆别了瑞嵩往皇城去。在东华门亮腰牌时,他注意到守卫的二人是生脸,心里觉着奇怪,一路见太监宫女皆神色匆匆,巡逻的侍卫多了许多。待到毓庆宫,见木棉守在门口,神色匆匆,一见太子便急急跑来轻声道:“皇上病重,速去乾清宫。”

      他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急急拿过太子常服披上,直往外疾走去。路上,慕泠方知是父皇的风寒愈发严重了。尽管他前日刚去请安过父皇,那时父皇面色还稍有红润,想不到今日又反复起来,在佛堂念经竟然咳出血来,昏厥过去。此刻母后等一干嫔妃都在佛堂为父皇祈福。
      慕泠赶到太和门的时候,已经外头黑压压跪倒了一片官员、太医。一见太子,低沉的叽喳声顿时肃静一片。众人的目光紧紧盯着这少年挺拔的身影。慕泠知道这时每个人心里都在盘算着这秋叶飘零之时,是借东风巧登青云,还是另投明主。每个人都从那道绛红色身影里解读着一个不一样的高慕泠,解读着一个是否有利于自己的高慕泠。

      他故意放缓脚步,在跨进太和门之时站住,在这众人如芒目光,蓦地回首将冷冷目光一个一个扫过。众大臣皆俯首避开他目光,唯有贞王偏开身子,那表情分明是一些鄙夷。慕泠注意到他身旁站着的是吏部尚书董则元、还有礼部的一些官员。更有甚者,远在西南封地的滇王高岇居然也在贞王一侧。慕泠比较熟悉的,便是亲王与太子宫中的三师三少,而具体三省六部九寺的人员,他并不十分了解。然而最重要的一人,却不在此列。

      慕泠收回目光,见徐太医守在乾清宫门口,疾步过去问道:“徐太医,皇上怎样了?”那徐太医年过天命之年,捻须道:“散脉形浮无沉候,乃是久病未愈;牢形实大和弦长,七情郁结;皇上若是能熬过这几日秋气变更,便能撑到冬日。”不听他说完,慕泠心急如焚,大步跨进乾清宫主殿高高的门槛,见那明黄色龙榻上,枯槁身躯不住咳嗽,宫婢们捧着黄铜痰盂与毛巾左右伺候。

      这即是当年灭六藩,定中原的英雄。不知为何,慕泠看着这风中残叶之人,心里涌起一阵悲怆。尽管他从未给以过自己父爱,无论这爱是威严的、温暖的,哪怕是残忍的。他给自己的永远都是漠视,仿佛未曾有过这样的孩子。慕泠的心觉得一阵阵寒意,此刻,他站在这病榻不远处,却依然无法猜透父皇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父皇,你可知即便你怨恨我,唾弃我,漠视我。可我却依然无法克制自己对父亲的爱。慕泠这样想着,突然见高远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快步上前,将自己锦帕递上。高远愣了一愣,浑浊的目光沿着他的手臂上扬到脸上,尚未停留一瞬,却是冷笑一声,颤巍巍的手突然很有力地将这锦帕支开。

      “孽子。”高远口齿浑浊得吐出这二字来。

      慕泠的心一下子坠入寒冬冰窖。这是五年来父皇头一次与他说话,却是这样的两字。她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嘴唇,拳头攥得生疼,丝毫未曾察觉指甲已经掐进手心许久。她在心里默默念着:慕泠不哭,慕泠不哭。可是越是念叨,越是悲伤,眼圈不自觉地红了。她直起身子,看宫女太医们来来回回穿梭,悄然退出主殿。

      他快步前往佛堂,想与母后商议,却在佛堂外被僧人拦住,告诉他洛皇后众人正闭关念经,七日方能破除魔障,祈来天子之福。慕泠心头一沉,母后已被软禁。下手之快,口风之严令人心寒。他心里算了一算,父皇下午晕倒,母后黄昏时分被软禁,而洛阳子尚未在宫里出现,不知是福是祸。此刻的她孓然一人,无依无靠,

      夜色渐渐黯去,慕泠的心却是渐渐亮堂起来——父皇身体前些日子病已大好,怎得突然病危。而这些亲王大臣又是如何得知,甚至是远在封地的藩王又怎得突然出现于此。贞王一直韬光养晦,今日举止却是判若两人。可恨是母后与洛阳子均不在身边,自己竟想不出任何对策。慕泠啊慕泠,她苦笑道,你以为自己习得点功夫,读了些圣贤书,就能治国平天下吗?

      木棉似乎看透了她心里的烦躁不安,遣了旁人离开,与慕泠只道:“皇上这一个月来病情时好时坏。”停了半晌又道,“皇上今儿在佛堂,见了滇王,约一个时辰后滇王才出来。”慕泠抬眼望向木棉,这五年来,木棉从未与她提及半分政事。突然她意识到,在这个皇宫里,有一张无形的网。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身后的眼睛,墙里的耳朵,而自己偏偏是最后知后觉的那个人。

      慕泠沉吟了半刻,问道:“木棉,母后要我怎样做?”

      “如今宫门难以出去,只能想办法,将此物交到恩露寺净慈大师手中了。”木棉从怀中摸出一支三分旧的梅花镶玉金簪递于慕泠。

      慕泠眼尖,立刻认出此物:“这有点像我几年前捡到的那个簪子吧?”

      木棉既未否认亦未肯定,“皇后娘娘几年前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走这一步。只是……”她面容上凄凄然一笑,“皇后娘娘曾说过,她并不希望你知道太多,为了每个活下来的机会,都断人心肠。”

      此刻夜深,怎么也无法出城。他心里烦乱,竟一夜未能入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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