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的凝视》洪林

1、第 1 章

　　（一）

　　楼道里唯一一户敞开的大门，屋子里传出令人心碎的女人的哭泣声，玄关口站了几个人，有穿制服的警察，有一身黑西装的特殊行业的男女工作人员。霍普文站在楼道口，看着这个他来过无数次的家庭里的景象，各种人的交谈声，哭泣声混杂，让他有种恍惚不实的感觉。

　　他总是干净清爽的搭在校服外套内的纯棉白体恤，胸前的区域被汗水浸湿了，他脸色惨白，少年人乌黑的富于旺盛生命力的头发显得慌乱狼狈，他喘着粗气，胸口发紧，心跳如雷，肺部好似疼得要爆炸。他是从学校一路狂奔到这个家门口，因为在今天最后一节课之前的休息时间，班上的某个同学带来一条消息。不论是在学校还是社会上的任何团体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十分善于获取各种信息。这位同学带来的新闻，立即使全班同学沸腾。

　　他说，他们的同班同学，肖启轩，死了。

　　霍普文的第一反应是在心里咆哮“为什么造谣？”，可他已经差不多一天一夜联系不上肖启轩，在平凡流逝的重复规律的日常中，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从小学一年级起展开，友谊持续到初二下学期的现在，男孩子认定的兄弟情，不出意外就是一辈子的盟约。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住在同一条街，念同一所学校，混在同一个班级，每日形影不离。

　　霍普文是副班长，他是自律性极强的人，当然少数的清晨，他也会和肖启轩一起上学迟到，可早退这种事在他目前的学生生涯里是一次也没发生过的。和肖启轩失联这样久，可以说他是以心神不宁的心情度过了校园一日。有人有板有眼地宣扬他最好的朋友死了，他无法再等上一秒，抓起书包就在众人有关肖启轩死掉消息的真假议论声中冲出了教室。

　　他迫不及待地来到肖启轩的家，只想证实那恐怖的消息绝对是一种误传，一个恶意的流言。

　　他也十四岁了，参加过几次家族亲人的葬礼白事，肖启轩家里那些穿黑色正装的人，他们的行为举止，他们对哭泣的肖启轩的父母的解说嘱咐，霍普文辨认得出，听得懂，他们是专门负责料理死人身后事的殡仪馆员工。

　　霍普文穿过并不宽敞的玄关客厅里的各种各样的人，站在了熟悉的中年男女身边。

　　“阿姨，叔叔……”

　　紧绷着的喉咙稍一松动，霍普文说出的每个音节都在颤抖。

　　“普文！启轩没了！”

　　肖启轩的妈妈冯媛见到儿子最好的朋友，用成年人的理智拼尽全力压抑住的悲伤再度爆发。

　　之前对好友的死亡尚未确认，来到这里，又身处众多陌生人之间，霍普文积攒的情绪和眼泪在肖母的这悲怆的一句话后再也绷不住，他拉着女人的手，一起毫无顾忌地哭了起来。

　　霍普文就坐在肖启轩妈妈身边流泪，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一概都听不见去看不真切。只能陪着冯媛哭一会儿，又发一会儿呆。

　　呆呆地坐了一个多小时后，似乎一切都安排妥当，警察走了，肖家的亲朋好友也离开了，肖父肖大军跟随殡仪馆的人去了安乐堂，闹哄哄的房子变得诡异的安静。

　　霍普文在这种静谧中回神，看看四周，不见冯媛，抹了抹眼泪，听到从肖启轩房间的里传出哭声。他这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只能轻手轻脚走进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卧室，冯媛站在屋子里，背对霍普文，拿着手机低头在看什么。

　　“阿姨，葬礼在哪里？我要去……”

　　他问完，却等不来冯媛的回答，只能看到女人肩膀抖动一阵，突然“啊”地惨叫，撕心裂肺一样，双手捂着眼睛，嚎啕大哭。
　　霍普文走上前，想要说点什么，他个子高，十四岁已经一米七二，冯媛一米六，他站到痛哭的女人身边，低头就看见手机里播放的视频画面。

　　这是一段路口的交通摄像，记录下了肖启轩遭遇车祸过程。

　　视频只有短短九秒，应该是之前来到肖家的警察给出的监控录像。亲眼观看儿子的死亡过程，冯媛悲痛得别过脸，身体瘫软倒在了肖启轩的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哭着念着抱怨儿子不小心过马路的话。

　　霍普文顺手接过手机，点击播放，刚刚看了个大概，他忍受着脑袋发胀，鼻子发酸的，心口发颤，仔仔细细地把视频看了一边，又看一遍，再看一遍。

　　出事时的肖启轩不正常。

　　霍普文皱眉盯着屏幕。

　　太阳穴像被重击了一下，他的脑海里冒出一个似乎不合时宜的想法—肖启轩的死，有问题。

　　他看了看扑倒在床上哭泣的女人，默默打开了冯媛手机上的蓝牙，把视频传到自己的手机上。

　　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这样可怕的猜测，这个时候是不可以天真无忌地说给一位刚刚痛失独生子的母亲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