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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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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中有低沉的声音如雷声,在风呼雪啸中回荡。
“若要让巨龙撕开王国的裂口,必先在它的心脏上刺入尖刀。”
“以欢愉、以仇怨、以谎言、以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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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站在身后的侍女打断了游走的思绪,她皱着眉头压低声音,急促提醒:“殿下,请您举杯!”
她的催促使我回过神来,赶忙环顾四周——谢天谢地,并没有人发现我在这角落走神。我眨眨眼,跟随众人一同站了起来,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杯盏:“以欢愉、以感念、以诚挚、以美酒敬此夜!敬光明常在的夏天!”
无数只水晶杯被高高举起,大厅中弥漫着白葡萄和金柑橘馥郁的酒香气,宴会厅辉煌的灯光下,剔透的酒液射出纯金般灿烂的色泽。
身后的侍女莉塔悄悄地松了口气。
“您又走神了,艾希礼殿下。”她低声嗔怪。
我理亏地缩了缩脖子。
是的,正如你所见,现在的我正在皇宫的某场宴会上。
夏夜宴,拉维诺王国最隆重的皇家宴会之一。在这个崇敬光明神的国度,白昼漫长的夏季被认为是深受神明眷顾的季节。在夏季正式开始的前夜,所有的名门望族都汇聚在王宫宴会厅,庆祝王国正式进入明亮而丰沛的夏季时光。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是这样的宴会里永远不变的主题,淑女的裙摆和绅士的皮鞋将在悠扬的舞曲中,交织出爱情与利益的华美步点。
当然,以上都和我没半点关系。
不过,作为接下来这个漫长故事的主角,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艾希礼·格罗斯特,拉维诺国王的私生子之一。如你所见,正在皇室夏季开始前最隆重的宴会里,尽职尽责地当一个摆设。
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小小姐们手里捏着手绢,好奇地打量着我,她们身边的母亲和仕女则高昂头颅,目光在掠过我的时候,露出满脸戒备的神色。
我很能理解她们不想和我扯上关系的心情。毕竟,谁想让自己家族金娇玉贵的小姐,和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扯上关系呢?
虽然我也是女孩子。
——是的,虽然大家都称呼我为王子殿下,但其实从严格的意义上讲,我应该是一位公主。十五年前我出生的时候,我的母亲还是父亲的情妇之一。出巡的父亲与她相遇在边境的某条溪流边,从此对她一见钟情。
这本该是一个平凡女孩飞上枝头的罗曼蒂克故事,然而不幸的是,我的母亲是一位兽人。
倘若说有什么人在王城中比孤儿、流浪汉更为低贱,比强盗、抢劫犯更令人恐惧,那这个身份必定非兽人莫属。
拉维诺的人们敬仰光明神,而在光明圣典这样记载着:所有人生来有原罪的,而兽人的罪孽尤其深重。它们狡诈邪恶,企图割裂神明对人世的眷属,将血腥和杀戮带来人间,因此承受了光明神的诅咒,世世代代都只能生存在黑暗之中。
于是母亲没能迎来罗曼蒂克的续章。在这里,她不但因为没有家族的倚仗而寸步难行,而且连兽人身份都变成了一项必须遮掩的东西——王城之中的人们对兽人满含敌视,于是她只能在王宫中深居简出,变成了纸片般苍白憔悴的女人。
所以,当她发觉刚出生的我是一个没有兽人特征的女孩,一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想法就此萌生。
她谎称我是一位王子,而非公主。
这句话就这样确定了我此前十五年的人生轨迹。我没有像其他女孩一样穿过裙子,没有在发间佩过哪怕一朵野花。在所有小女孩天真无邪地忧愁着,应该用什么颜色的缎带去搭配衣裙时,我只能将自己关在房间,竭尽全力去遮掩身体。
就像是带着面具表演的小丑。岌岌可危的绳索之下是高空和无数双尖刻的眼睛。
但我也没有办法去怨恨母亲。身为一个混杂着罪恶血统的女孩,一个私生子,扮演成一个男人长大成年,再被封到一片远离王城的苦寒封地,或许已是离自由最近的结局。
——那一刻的我这样坚信着。还不知道我的命运与结局,会在这一场宴会上改变。
身边坐着的夫人和女孩们依旧在窃窃闲聊,彼此恭维,千篇一律地谈论天气、婚嫁和礼裙最时兴的样式,以及谁家的小姐会成为晚宴后最美丽的领舞者。
我一边听,一边百无聊赖地划动刀叉,对付盘子里的那块烤得滋滋冒油的小羊排——还是吃饭最重要。
想也不用想,今夜领舞的,肯定是我的兄长莱昂内尔。作为王室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备受瞩目,炙手可热。
至于今晚领舞的女士……王城里最出众的淑女,当然是阿尔希弥斯公爵家的姐妹,芙洛伦斯与芙洛拉。
我的目光扫过不远处脸上带着面纱的那位女人。她的面纱如水波般闪烁,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这是一场毫无趣味与悬念的舞会。总是有欢快的窃窃私语,总是有酒杯碰撞、刀叉相触的声音。优雅的社交辞令与美酒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流淌成一匹柔滑和谐的锦缎。
直到宴会厅紧闭的金色大门骤然洞开。
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这里。
那人的衣袍黑如子夜,如同不祥的渡。皮靴毫不留情地踩在华贵的地毯上留下深色的水渍,身后是一众陷入昏睡的卫兵与侍女。
像一段不和谐的音符,方才柔滑的锦缎被黑色的阴影剪碎。所有人都皱起眉头,不悦地看着这个影子一样的人。直到拉维诺的国王、我的父亲打断了寂静。
“宴会上出现了一位没有被邀请的客人啊,”国王坐在那里,皱起眉头,“无礼的人,你从何而来而来?”
大厅因为这饱含威严的声音而变得肃然。黑衣人却气定神闲,悦耳的声音从黑色的帽檐下流淌:“陛下,我的名字是维安,一位风尘仆仆的流浪法师,来自维尔兰大陆。”
“维尔兰?这还真是一场跋山涉水的旅途。说说吧,陌生人,是什么让你渡过大海,来到我的王国?”
“并没有什么大事,”那个人却轻快地说,嗓音如精灵拨动弦琴,出口的话却很无赖,“陛下,我只是路过,听见此地有宴会的欢声,才冒昧来借一杯酒。”
……来蹭饭的啊!就算来蹭饭,也好歹编个好听的理由吧!
至少说一下自己是被什么命运指引星星预言才来到拉维诺的呢。自古以来国王都最爱听这种骗人话了。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我八卦的兴趣一下子就消失了,开始在心里倒数三二一,等着看卫兵一拥而上,将这个黑衣人扔出去。
但是,预料中的场面却没有发生,整个宴会厅不知为何,在这一刻骤然安静下去。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向这身披黑袍的不速之客之客望去。
我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也迷茫地看向了大厅的中央。
这就是我见薇薇安的第一面。那一夜,她将自己子夜般浓黑的长发束起,仍在以男人的身份招摇撞骗。
只有同为异类的气息,敏锐地传递到我们的神经上。虽然在那一刻,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
在我心里,她就是一个世界上最讨厌的陌生人。一个靠着长得漂亮、理直气壮吃白食的不速之客,却偏偏真的有一双很美很美的蓝眼睛。
她是我此生所见最美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