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逢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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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带我走吧……”
“带我走吧——”
“我们……可惨啦……”
一声声阴森的叫喊从四周涌来，圆润的铜钱状冥纸从空中飘落，远处鬼影憧憧，似乎每棵树的树梢上都倚着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
冰凉而又滑腻的触感从脚踝处缓缓上滑，江瑶低头，地上那只厉鬼刻意模仿着友善和蔼地笑容，白色瞳孔中突然出现了点墨色，一丝丝黑汇聚成她的身形线条，倒映在那只厉鬼眼里。
厉鬼的手已经探入到江瑶的衣裙之中，它尖利的指甲摩挲着少女的肌肤，似在找着合适的地方扎下去般。
“小姑娘，别光顾着看他，看看我们呀——”
“陪我们吧。”
“跟我们一起吧——”
昏暗的夜色之中，纸灯笼里的烛火无声熄灭。
无数惨白鬼影包裹着江瑶，铺天盖地而来的阴寒之气压得人难以动弹，腐朽的气味涌进鼻子里，江瑶僵立在原地，只能肆意看着它们离自己越来越近，一只又一只恶鬼将手覆在她的身上。
颈间的玉在发烫，江瑶试图挣扎着，无形之中却仿佛有双手在死死地摁着她，让她无法动弹。
“这儿有个山洞，阿妹，今日我们不如就在这儿歇脚吧？”
意识愈渐在昏沉，恍惚之中，眼前的场景逐渐淡去，黑色的重影在眼里不断掠过，光怪陆离之间，江瑶看到眼前似乎出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月色之下，于这深山里跋涉。
“也好，不然也不知道几时才能翻过这座山。”
“二哥，这儿怎么有个碑？生、人、莫、进，噗嗤，是吓唬行人的吧？”
在两人不能看见的地方，石碑之后有个无形的结界，里面是一座座坟包，无数只厉鬼睁着怨毒的眼睛看着结界外的两人，其中几只还在张着嘴，坐着一些奇怪的嘴型。
快过来呀——
来，跨过那道碑，过来呀——
“阿妹慎言，许是之前来此的旅客建的，说不定是失足坠崖的人多了，以此来警醒世人。”
“哼~这想法也太无趣了吧，咦，这怎么还有个符？”石碑底部的一纸黄色映进眼帘，少女蹲下身把那张符从地上拾起，红黄相间的色彩在地上显得尤为显眼，她随手拿了根树枝，扒拉了一下泥土，竟是翻出了个古旧的泥坛子出来。
她拧开坛盖子，从中摸出了几个金刚杵、符纸和写满咒文的染血白绢。
“哇，不会是什么大师布的法坛吧！”少女惊喜地大叫出声，回头看向自己哥哥，却发现哥哥的脸上突然多了数道细细的黑纹，脸色变得青黑无比，朝她狰狞地微笑。
画面倏然一转，江瑶又看到那作为阿妹的少女神情痴迷地倚靠在一个墓碑上，少女脸上的肌肤已经是大片大片的腐烂，蛆虫在她的身上攀爬，她足下是重重坟包，无数只疫鬼在她身边或躺或坐，眼瞳皆死死地盯着她。
少女抱着一个黑色的骷髅，在它额上轻吻，血液从她眼眶中落下，青灰色的雾气以她为中心，朝着四周蔓延。
“最近不知道为何，附近村子里都发了大病，相公，这可怎么办才好？”
“过几日樟树药市就要开了，咱们把阿狗、顺子、阿福带去樟树看看，说不准药王显灵，能把他们救下。”一群村民担着几个重病之人上山，疫鬼们跟在他们身边肆虐狂笑，村民们的脸上都被青黑之气笼罩，但他们皆丝毫未觉，只顺着这道弯曲的山路，带着疫疠之气去到另一个城镇。
雾气弥漫视野，面前景象越发模糊。
“小姑娘，带我们走吧——”
眼前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石碑，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小土丘，江瑶呆呆地站在碑前，只觉得头晕得厉害。远处的一众疫鬼朝她张开怀抱，挂着满脸的笑容呼唤她。
“过来吧，过来吧……”
江瑶抬起腿，一步一步往坟包的方向迈去。
“破！”
暴喝声凭空响起，颈间的玉龙已经不知何时烫到令人感觉难耐，江瑶猛地回神，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缓步走来一个黑红身影。
男人披散着头发，双眸竟变为一片混浊的猩红，血液顺着他的五指流下，他冷冷地注视着前方众鬼，充满戾气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嘴角勾起一个阴冷的弧度。
“……君回？”
你终于来了。
冷汗早已浸湿额前碎发，江瑶轻喘着气，瞳孔略微有些发散，她正想向前，下一瞬却被一双冷漠的、不带丝毫感情且充满杀气的眼眸锁住，她顿住脚步。
许多细丝状的黑雾在男人指尖流动，十步之外，君回微微垂头，似在自言自语，“居然能施下幻境惑人，这可不是一般疫鬼的能力。”
“哦？你是什么人……”江瑶脚下的那只疫鬼松开了贴在她身上的手，它往前爬了两步，眯眼打量着不远处的男人，“道行还不浅？”
疫鬼终于从匍匐于地的姿势缓缓直起身来，它蹲坐在地面，脊背佝偻。
君回嘴角似又再上扬了些许，邪气随之漫上脸庞，他眼底杀气渐浓，声音却是与以往大相径庭，带上了几分懒散之态。
“哼，尔等无需知道。”
他抬起头，眼里的恶意竟丝毫不亚于那些地上的鬼魅魍魉，浓郁而粘腻的恶感几乎要化为实体，混着血色的瞳珠，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一般。君回将五指对向那疫鬼的位置，袍角不断往外溢出一丝丝的黑气，“能将疫气聚成幻境的疫鬼，吃起来应该大补吧？”
他似在与疫鬼调笑，又像是喃喃自语般。但话音刚落，他又迅速朝前疾冲，勾指为爪，袭向疫鬼。
君回的样子……不太正常。
铺天盖地的威压正以君回为中心散开，纠缠着自己的疫鬼一走，江瑶登时跌跪在地上。她一手扣上颈间发烫的玉，将之摘了下来。
里头已不是全然纯粹的红，漆黑自玉龙尾部浸入，两种色彩在玉龙中纠缠，似乎还是黑色的那缕暂居上风。
她有些不祥的预感。
不远处黑与白两道身影在雾气中缠斗，即便是那只疫鬼在不断吞噬着自己周边的同类，脸上色彩越发红艳，这一场战斗仍是几乎毫无悬念，君回身上的威压实在是太强了。
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古老气息，裹挟着泥土深处最老旧的气息，加以玉帛骷髅枯腐的怪异气味，让人不自觉地两股发颤。
哪怕是再来一百只这样的疫鬼，都不一定打得过他，这种状态下的他。
但寻常时君回绝不是这样的，他是收进长鞘里的剑，如温雅的玉一般，触之虽凉，却绝不会如此时此刻这般锋芒毕露、杀气尽显。就像下一刻他想杀掉的，不仅仅是疫鬼，更是她，或者说是出现在他眼前的任何人……
伴随着君回的每一步走动，细细的黑丝拉为长线，犹如蛛网一般将举目所及的整片林子包裹入内，穿过染血的落叶，黑色的幽冥火焰凭空自燃，灼过一只只形状诡异的恶鬼。
君回拉过最近最强的那只疫鬼，披散的长发无风而动，刮出一道道凌厉的线条，他五指逐渐收拢，将那疫鬼身躯压得越来越小。
疫鬼的五官被重力扭曲得模糊，红白对撞之间，它猛地抬头，怨毒的双眼对向江瑶位置，艳红双唇翕动着，似在作下某种禁忌的诅咒。
“与千年厉鬼同行，你也会不、得、好、死、的——”
可惜下一秒它就再也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君回沉声一笑，脸上是纯粹的恶意和畅快，四周黑线骤然收紧，他低头狠狠地一口咬在疫鬼身上，随即一阵狂风吹来，落叶冥纸胡乱飘扬，拍打在他与疫鬼的身上，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疫鬼便被整只吸入君回腹中。
“呜呜呜哇哇哇……”
长长的尾音在虚空中扭曲回荡，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已消散殆尽。
破碎的半圆形冥纸落到江瑶脸上，她苍白着脸，透过半空中乱洒的尘土纸钱看向不远处那道黑红背影。
她这才发现，君回的身形实在太过瘦削，那件黑红寿衣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几分宽大，因此而微微飘动。
君回似有所感，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向跪坐在地面上的江瑶。
压迫感随着他的转身越发强烈，特别是君回在吞噬了那些疫鬼之后，整个人、或说整只鬼的气场都与先前变得不一样了，霸道而凌虐的气息横扫四方，压得她喘不过气，江瑶几乎要不可自控地战栗起来。
“血契。”嘴角的笑容再拉大了些许，君回的额心似乎有些妖异的红色暗纹在流动，但仔细看时，又消散无形。
这种邪异的感觉出现在君回身上，实在是让她感到太奇怪了，她心底下意识地觉得不该是这样。但似乎又唯有这种方式、这种感觉，才更衬刚才疫鬼提及的“千年厉鬼”一些。
原来，他已经死了千年了啊……
眼睫微垂，江瑶捏紧手掌，质问道：“你真的是君回？”
“你觉得我不是？”男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兀地大笑了几声才答道。
疫鬼已除，虽然山间还弥漫着浓浓雾气，及一些不详的青灰之气，那许是疫鬼用来播撒疫疠的，但不论怎么说，此间能对君回造成威胁的东西都已不复存在。因而他身上紧绷的杀气也松了松，竟是好整以暇地缓步过来，捏起江瑶下颌，打量了她半晌。
江瑶不得不顺着他的力道高仰起头，男人的眼神实在陌生，里头的轻视之意是她从未在君回身上看到过的，君回虽看起来生人难进，却绝非如他这般将他人皆视作蝼蚁，更何况除了轻视以外，她还品出了一丝嗜血而暴虐的狂态出来。
她抿唇不答，用这种执拗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抗拒。
男人眼里的红光好像又加深了一些，山间雾气好像对这厉鬼的状态如有所感，默默围绕着他们二人，青黑色的雾气挂在周围的每一棵树上，朝着他们的位置聚拢。
他更加用力地捏紧江瑶，低头凑近她颈间，冰冷的气息铺在她耳边，江瑶只感觉似乎有一只凶猛的野兽将利齿抵在自己的血肉之上，随时准备下嘴将她连皮带肉吃得一点都不剩。
“虽然以血结契，不可违背，但若把结契之人吃掉，会怎样呢？”他朝江瑶微笑，“我很好奇。”
可纵使是这种笑容，都掩不住男人骨子里凶残暴虐的气息。江瑶瑟缩了一下，回道：“可我不是疫鬼，不能给你增加修为。”
“这不重要。”眼里红芒一闪，男人敛起脸上所有表情，手指猛然收紧，死死掐住江瑶脖颈。
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重新出现的黑雾，它们再度凝为一丝又一丝的细线，如锁链般缚住江瑶四肢，完了还分出其中两缕，悄然攀上她的脖子，慢慢锁紧。
“唔……”被锁喉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江瑶用力地呼吸着，抬手捶打君回肩膀。
挣扎之间，手腕好像被那一丝丝的黑线割破，血液离奇地顺着黑线往外流动，穿过悬在手腕外头的红绳，沁入之前捏在手里的玉龙之中。
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玉龙在吸收了江瑶的血液之后，霎时间，其内红色光芒大盛，隐隐压过了先前在里头肆虐的黑气。
“放…开…我……”一字一顿，江瑶努力开口。
君回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手上动作猛地一顿，他用极其恐怖的眼神看向自己掐着江瑶的那只手，鲜红色的锁链从他的血肉之中长出，带着腐烂的肉质，一圈一圈地缠绕他的手腕，手中力道竟再不能加重。
君回脸色倏然一沉，狠狠瞪向江瑶。
她下意识一抖，有些迷茫地回视男人。
这是什么情况？
“好、好得很。”男人反笑，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更残忍的神色，他一甩袍袖，衣袍下骤时涌出滚滚黑气，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不能这样杀你？难道我还没有其它办法？”
应是他在有意操控，黑气尽数凝在一起，化作利刃之状，往君回腕处疾速刺去。
短刃劈落在锁链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颤的尖锐铮鸣，君回面无表情地抬着自己的腕子，另一手在虚空中像是画了什么符文之状，半空中突然又浮起了数把利刃。
皆是指向江瑶。
“落。”
男人薄唇微动，漆黑的寒刃骤时如离弦之箭，射向江瑶。
心脏在狂跳，看着数道利刃朝自己袭来，幽幽寒气扑面而来，此时此刻命悬一线之感真的极其强烈，江瑶冷汗狂飙，却在黑丝束缚之下，连侧一下身子都难以做到。
救命！
她无声狂叫。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①
“急急如律令——！”
一道金光自远处横空劈入，数个刃锋在自己鼻前眼前停滞，江瑶一惊，她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迎声看去，却见身侧坟包连绵、石碑耸立之景骤然退却，如同一张字画被人从中间撕开一般，一点点地变为开始时那道山路的模样。
熹微的日光自天边倾洒下来，身前的寒刃在日光下化作一团雾气，消失在白昼中。而面前男人的脸色，也在黑雾散去的瞬间苍白许多。
“妖孽，休得猖狂！”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逢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