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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欢喜冤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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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尧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修炼狂。
与玄明尊者身上的气质极为相似,冰冷淡漠,甚至更为不苟言笑。
只要见过的人都如此认为。
但现在,对方就站在晏予面前,再一次说出了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惊骇之语:在二师兄死后——
并且态度极为认真。
你真的不是在咒沈乐吗?
若非晏予清楚三师兄崔尧由于过分沉迷修炼,在一些人情往来上奇葩了点,他们师兄妹几个间的关系又真不错,对方在大师兄葬礼上也是真情实意伤感。
恐怕她会以为是不是这人受到了什么同门欺凌,导致对两位师兄怀恨在心,趁机报复。
晏予神情微妙起来,但更让她微妙的是,崔尧避开所有人,小心翼翼敲门潜入她屋子的行为。
她准新娘,明天婚礼,月黑风高,新郎被考虑到死后。
天时地利人和
怎么看怎么感觉奇怪。
有一种话本里偷情且要害死原配的……背德?晏予打了个寒颤。
她目光诡异地与眼前人对视,烛光摇曳下,衬得对方的脸有种朦胧的不真切感,这种不真切来自于话语落下后青年泄露出的某种隐隐约约的肯定。
虽然很淡薄,但晏予还是感觉到了。
“师妹,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崔尧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他迎着晏予的打量,直勾勾地回望回去,神情淡漠中裹挟坦然,似乎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多令人怀疑。
“即便第二次要比第一次有经验。”
他顿了顿后,补充道,然后毫不犹豫转身……翻窗离开。
晏予:????
下一刻,门外传来了新的响动。
已经闭关许久,这几天才出来却喝得醉醺醺的沈乐出现在门口,他提着酒坛,脸颊绯红,身形摇晃。待真正走到面前时,扑面而来的酒气令晏予忍不住略带几分嫌弃地皱起眉头,离这个酒鬼远了点。
可酒鬼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他大大咧咧走进来,扑通坐到了……地上,“咦,椅子呢?我的椅子呢?我刚刚才看见它”
青年用空出的手四处摸索,摸了半天也没有碰到在身后距自己只有一手之遥的座椅,晏予不忍直视把东西踢了过去,顺带踢了对方一脚。
沈乐也不在意,他左手酒坛,右手椅子,就这样不停傻笑,视线扫到窗户窗户那里,还瞪大眼睛,仿佛见到了什么稀罕事:“阿予,这么冷的天,你居然开窗睡觉!”
“来,我给你关上,就算是外屋,这样冻也会着凉。”
他重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待走到窗边打了个踉跄,径直扑到窗棂,与其进行了亲密接触,青年捂住鼻子不吭声了。
晏予也终于看不下去,她走上前准备拽对方一把,然后被避开了。
嗯?
回答她的是一个惊慌且充满不安的眼神,沈乐放开鼻子,双手紧紧抱住酒坛,瑟缩靠在窗户那里,吞了下口水颤抖道:“阿予,我,我还没准备好,你再给我点时间。”
“……”
给你点时间,给你点时间上天吗?晏予深吸了口气,她脸上不耐与嘲讽糅杂,丝毫不想理会眼前酒鬼的胡言乱语,迅速上前,准备把人赶出去。
这次她碰到了对方,结果人就像被踩了脚的猫,不,说猫还是高抬了,她冷漠想到,就像遇见天敌的耗子,嗖地一下就窜上窗台,颤颤巍巍在袖口里摸索:
“阿,阿予,我准备好了。”
沈乐小心翼翼递过来一封信,上面夺目到不能再夺目的四个大字阿予亲启,以及字边不知道想表达什么的数朵小花。
晏予的目光变得更加一言难尽起来。
“这,这是第一封。”青年用法术使信飘在空中,然后用食指一点点推到某人手边,“等到明日婚礼结束,我再把第二封送过来。”
言罢,他就抱住酒坛,如刚才到来的崔尧,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晏予面无表情关上窗户,顺道在屋内所有可以进人的地方布上阵法,然后撕开信封,取出信纸,缓缓展开。随即……她更沉默了,里面没什么内容,更没什么字,连落款都没有,通篇就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对不起。”
至于在对不起什么?
没讲。
但用脑子想,都知道是跟沈乐答应婚事和突破化神有关,因为自两年前得知对方答应的这个噩耗后,她就没再见过他。
自己这位二师兄直接闭关到这几天即将婚礼。
晏予看着信纸,许久低声笑了起来,化神期吗,她倒要试试这化神期到底有多么厉害。
以及这人能给出个什么解释来。
*****
继任大典,结契大典,这两样放在哪里都是大喜事的典礼开始了,明明是喜上加喜的事情,周围的恭贺声也一阵高过一阵。
可上元宗除了玄明尊者外,其余修士,尤其是长老们脸上的笑容都颇有些牵强,掌管御兽峰的峰主长柳道君直接就不停喝茶水,只为了在别派代表到来时好不张嘴。
他本就生的嘴笨,寻常的应付已有点应接不暇,更别说此种场景。
要知道几年前,他们还在感叹前任掌门和其夫人情深缘浅,原本一对好好的名声在外的夫妇,却落得个生离死别的下场,听了都倍感唏嘘。
但现在
掌门换了,掌门夫人却没换。前任掌门和现任还是同门师兄弟,这要他怎么夸。
总不至于再夸一次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吧。
御兽峰峰主表情甚是纠结,与他类似的旁人不少。别派好说,再怎样都是人家宗门内部的事,与他们无关,他们最多是当个饭后闲谈。
但对于上元宗,这TM就是自己的尴尬了,恭喜是肯定要恭喜的,但如何能不伤及上任掌门威严,又能保全现任掌门面子,唉,难啊。
换代太快,猝不及防就成了前前任的宁远长老此时也胃疼不已,他坐在不打眼处,与卸下执法长老位置的好友齐煜长老传音道:“你说这尊者是怎么想的?让女儿再嫁给二徒弟,这不是胡闹吗?这道侣还能像掌门位置一样,一代代传下去啊。”
“慎言。”
“我还慎言,再这样下去,别说其他宗怎么看,光晏予就得和她爹彻底决裂。当年那件事还不够吗?要不是尊者他——”
“阿诺怎么会走?晏予的母亲也不会陨落。”
宁远长老含糊道,他并没有多言,可其中所蕴含的愤愤不平还是逐渐在脸上表露。
是,玄明尊者是整个上元宗的骄傲,是整个正道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他就是不服气,就是为已然离世的故人不值。
明明,明明当年但凡能退那么一步,阿诺都不会被赶出宗门,被视作叛徒,被彻底……除名。
这下就连齐煜长老都没有再说什么了,与好友不同的是,他除了阿诺外,也想起了那位温婉到近乎顺从的女修。
他不明白为何那样一份炙热感情到了最后也会被消磨殆尽,从而心存死志。
他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除了戒律堂,便是与宁远相交,似乎除了修炼外,日子平淡到可以一眼望到头。
更别说与其他女修熟识,从而结为道侣了。
女修看他淡淡,他看女修也淡淡,这么多年来,唯一留下印象的也只有……那位了。
他望着再次一袭红衣站上高台的晏予,凤凰锦灿烂夺目,大片大片的牡丹簇拥在裙摆处,金丝穿过,由鲛人泪制成的珍珠缝至袖口,可谓绚烂至极。
可如此华美都无法喧宾夺主,掩盖主人的光彩,反而衬托得主人愈加艳丽,展现出浓墨重彩的张扬高傲。
她会是永远的焦点。
齐煜看了半天,终于承认,他并没有在对方身上找到与她的母亲身上任何相似之处。
这样很好,最起码不会——
他垂下眼眸,没有再想下去。
而同样坐在高处,参加这场婚礼的玄明尊者也静静观看着眼前一幕,没有几十年前的满意与和缓,有的只是平静,任谁也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只有男人自己清楚,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连最后一面都不愿相见的女人:“我们的女儿不像你,也不像我,她更像——”
更像谁呢?
玄明尊者视线下移,落在手腕处,长袖遮掩下,那里有一根陈旧的红绳,普普通通,甚至过了近千年都无法沾染到足够灵气,让他制成法宝。
一件毫无价值早该被扔掉的东西,但偏偏他带了这么多年。
“大哥,你说仙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大哥,你说母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啊?”
“大哥大哥,这是我从宫女那学来的,说是在今天把红绳系到手上,就会有无数的好运气,我做了两根,你一根,母妃一根。”
“我?我就不用了,大哥的好运气,就是我的好运气。”
稚嫩的天真话语重新响起,又依稀随风被飘走,模糊间被埋在了更深的地方。
晏予不清楚高台上和高台下的人心思有多么纠结,又有多么心不在焉,她只笑意盈盈地注视着自己身形颀长,容貌俊美,周身都写满洒脱的新郎。
新郎除去必要场合外自始至终眼睛都在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恨不得当只缩头乌龟。
晏予决定当晚就把这只乌龟的壳扒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