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倚骄

3、第 3 章

　　【叁】
　　黎弦在府里歇了十天，十天后，又去了扬州。

　　谢晨不清楚他来去匆匆都是在忙什么，但大概也知道，是在为父亲杀人。
　　十多年来，江湖上与父亲作对的人，已经死去了不少。
　　都是一剑封喉，没有例外。
　　他走后不久，父亲把他叫入书房，看了很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出乎意料而又情理之中的，父亲说，他该娶亲了。
　　谢晨心头一凛，然后想，是了，他今年二十七，除非出家，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时候了。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是家中独子，生母早逝，他幼时身体又弱，父亲惯他惯得厉害，别的同龄人在吃尽苦头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用学。

　　也是因此，倘若父亲要他联姻，他也是无法拒绝的。
　　谢晨笑道：
　　“听凭父亲安排。”
　　他清晰地听见了心底有什么碎裂的声音。
　　也不要紧了，左右不会是黎弦，是别的谁，又有什么分别呢？他自嘲地想。

　　像是过了许久，谢晨听见父亲承诺道：
　　“晨晨，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为父一定不会把你托付给你不喜欢的人。”顿了顿，又郑重地道，“你相信父亲。”

　　什么意思？
　　谢晨霍然抬头，搭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抓住衣角，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试探道：
　　“父亲，孩儿喜欢的……是男人。”

　　父亲却道：“你是我的孩子，我岂会不知你的心意？”
　　谢晨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求证地看向眼前这个威严的人。
　　父亲向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心在那一瞬间快乐得随时都要跳出来。

　　婚期定在初秋。
　　五月底黎弦回来了一次，和往常一样，只住了几天便再度启程。
　　谢晨没忍住，在路上拦下了他。
　　入暑后持续阴雨连绵的天气在那一天难得的放了晴。他看着他牵着马走出谢府，离他越来越近，怎么也压不下嘴角不断扩大的弧度。
　　他在他来到他身边时轻轻地说：
　　“黎弦，我要成亲了。”

　　胖子被他放在了家里。这一刻他却有点后悔，应该带着它的，有那个胖子在，他或许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谢晨飞快地扫了黎弦一眼，再三给自己鼓劲，才故作镇定地小声续道：
　　“父亲说，那个人，我一定会喜欢。”

　　黎弦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会有什么反应呢？
　　谢晨暗自猜测。

　　黎弦听他说完，不急不慢道：
　　“义父的眼光，自然是不会错的。那黎弦就在这儿给小公子道声喜了。”他清了清嗓子，温声笑道，“恭喜小公子觅得意中人。”
　　再清楚不过的，旁观者的姿态。

　　谢晨抬眼定定地看着他，然后，脸色在他和煦如一的笑容里，一点点地白了下去。
　　再开口时腔调已不由得没出息地带着哽咽：
　　“黎弦……”
　　他真讨厌这样软弱的语气，可除此之外，他没有办法。

　　对他的委屈和难过，黎弦恍若未闻，仍只是温柔地笑，耐心地等待下文，等了许久没等到，于是微笑道：
　　“小公子可是在问黎弦讨贺礼？”
　　谢晨心头一片冰凉。

　　欣喜与羞涩慢慢褪去，恼怒和难堪浮起来，烧得他的脸火辣辣的疼。
　　他就不该走出这一步的，不该把戴了十一年的面具摘下。再心动，也该忍住的。类似的场景，经历过一次已经太多了。

　　自取其辱。
　　“小公子？”
　　黎弦叫他，口吻一如既往的温和。

　　谢晨忽然记起那些听了无数次的江湖传闻。
　　和黎弦堂堂正正地交过手的人都说，黎弦的剑，没有一丝杀伐之气，初看还以为是花拳绣腿。

　　然而那只是表象。
　　就好像他的温柔，永远只停留在表面，像是一张精致的面皮，覆在脸上，真正的表情是什么，旁人怎么也看不透，更不能进入他的世界。

　　谢晨想他其实从来就不曾读懂他。
　　他知道他明里是父亲的义子，实则是谢府的第一杀手，却不知道他这一路走来，何以身后尸骨堆积如山，衣袂却不染一点血迹，眼神还能温柔如少年。

　　他忽而一笑，退了几步，声音平静如水：
　　“此去路途遥远，万事小心。”
　　黎弦静静地凝视着他，半晌突然走近，取下他发上的簪子。
　　谢晨一惊，不知他此举何意，又不舍得避开，冷冷地撇过脸不吭声。

　　黎弦不多时便把簪子簪了回去，柔声笑道：
　　“小公子这么多年都没换过簪子么？”
　　谢晨不作答。

　　这支骨簪，是他开始束发那年，黎弦去海外执行任务时，给他带回来的。十一年来，他们形同陌路，这支簪子却一直舍不得丢弃。
　　他这是做什么？嘲笑他的愚不可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