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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藕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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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衿的病总是发作凶猛,好起来倒也挺快。只是这次不知怎么就落下了毛病,许是又加上冬日干燥,从此后鼻子里总是会莫名地流血,痛倒是也不痛,但是流起来往往是毫无征兆,有时甚至吃饭时便不知不觉地流了半碗鲜红。流鼻血不是大病,这么拖着却不是办法,可也不知该怎么治。
晏流每每瞧着胡老大夫,便想开口请教请教他这个,可是每次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意味深长,话到了口头,一触到他的目光便又悄悄咽下去了。倒是胡老大夫瞧了他几回,忽然道:“阿流啊,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医食同源,平日里若是能注意食疗,岂非比病了再用药好得多?只是有些东西,冬天里倒是不好找。”
晏流知道他这话多少是在指点自己了,因为子衿的病一直拖着也是因为大夫都吃不准不敢用药,可是凭着自己微薄的医术,难道就能给子衿弄什么食疗了么?冬天里不好找的,也许压根就找不到,这说了不还是跟没说一样么?
这日放学回家,天色已暗,只隐约能看清路。晏流按往日的习惯提着从家里带来的灯笼往回走,路过每日都要经过的一处荷塘,荷塘里早已都是枯萎的荷花梗,水面还隐隐有些浮冰撞击的轻响,提着灯笼看过去,上面尽是隐隐绰绰的短茬子。
晏流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了鲜藕藕节都有消淤止血的功效,许多的民间方子也常用藕节茶鲜藕汁来治小孩鼻血。再加上胡老大夫的那几句话,越想越觉得定是说的这个,一时站在荷塘边不肯走了。只是时至寒冬,荷塘虽然有主也无人看管,更没有人有兴趣下水采藕,这时候的藕都要留到明年夏天重新开莲花的。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荷塘边上去,瞅准了一根枯梗,下边想必是应该有莲藕的。晏流咬着下唇想了半天,便将灯笼放在岸上,勉强可以照见到那截枯梗的所在,打定了主意下定了决心便准备下水。鞋子刚要触到水面,他又赶紧缩了回来。若是弄湿了衣服,父亲定是要问的,若是骗他失足落水,那以后挖藕也不能次次都说是落水,可要是照实说了,父亲说不准便要亲自过来挖,这又怎么使得。
思来想去,最后终于把心一横,看看左右无人,便先将鞋袜裤子脱了放在岸上,先用手掌在自己皮肤上搓了一会儿,搓出些热气来,才咬着牙趟下了水,弯腰时发现棉袄衣服也差点都浸去水里了,袖管更是会全湿,只得把棉袄衣服也都脱掉,继续搓热着手臂和胸口的皮肤,牙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得得打战。
墨延县地处偏南,冬天并不十分寒冷,如今过了春节,也稍微暖了一些,因此水面上倒是没有结结实实地冻起来,可惜依然有浮冰流动。被冰水浸湿了的裸露皮肤被风一吹,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冰凉刺骨。晏流狠狠地咬住牙齿,心里数着一二三,将手插进淤泥里。
荷塘虽然不深,但他人矮小,一旦弯腰挖泥,便似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一般,连脸颊都贴着水面,被冻到差点没有知觉。他冻得连连打寒战,手脚都差点痉挛起来了,终于将泥里一支白胖胖的藕挖了出来。
晏流吐了几口气,又在水里把自己手脚上的泥洗干净,才回到岸上去,一边发抖一边把衣服穿起来,提起灯笼,将藕抓在手里,努力地蹦跳了几下,搓搓自己的脸,继续向家里走去。
到家时晏清与孟子衿还在等他吃晚饭,一见他回来晏清道:“今天似乎更晚了些。”便站起来去盛饭。晏流赶紧将手里的藕递给他:“爹爹,这个,取藕节煮水给子衿喝,其他的捣成汁留着,对流鼻血有好处的。”
晏清愕了一下道:“唔,胡老大夫给的?”
晏流忙不迭地点头,晏清便拿着去了厨房。孟子衿听了,脸上更显愧色,虽然没什么见识,他也多少知道寒冬里鲜藕难得,没想到那老家伙还是个仁心仁术的好人,自己起意害他,确实是莽撞了,得到教训也是活该,不由得道:
“哎,这么说,以后我还是去谢谢他罢。”
晏流一笑,道:“罢了,你安分点将病养好就成。”
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发抖,孟子衿摸摸他的手,惊道:“怎么这么凉?”
晏流赤身下水后又急着穿上衣服,里面还是湿的,生怕孟子衿看出些端倪来,急忙缩回手道:“路上有点冷,一会儿就暖起来了。”
一整支新鲜的藕吃了好几天,期间孟子衿果然不怎么流鼻血了。晏流心中欢喜,庆幸着总算是一番苦功没白费,摸对了路子,眼看着藕快没了,便寻思着再去挖一支来巩固巩固。
这一日从胡老大夫那里放学回来,时辰还比平日早些,天还有点微亮。晏流路过那荷塘,左右看看并没有什么人,便还是悄悄地脱了衣裤,将全身都搓了一遍,咬紧牙关下了水。
离岸近的藕上次挖掉了,这次最近的也要往塘里走个几步。晏流小心翼翼地往那里移着步子接近,弯腰仔细地抠挖泥土。这次比上次熟稔了许多,没多久就将藕挖了出来,刚喘了一口气,就忽然听到岸上传来了人声,他一惊之下把整个人都钻进了水里,只听岸上悉悉簌簌一阵响动,过了不久就安静了下来。他重又钻出水面,岸上已经无人,只是岸边的枯草丛毕毕剥剥地燃了起来,大约是乡野小孩跑过来放了野火。
晏流刚松了口气,猛地想起了自己的衣物,心里大叫一声“糟糕”,便急忙往岸边去,手忙脚乱间又往水里扑倒了好几次,挣扎到岸边时,倒是没看见自己的衣物被火烧着的惨状——压根已经看不到衣物,也许是被放野火的人一时好玩拿走了。
他一时六神无主,藏在岸边的土堆之后,抱着那支藕,呆呆地束手无策,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等神志回来,冰冷刺骨的感觉便全都回来了,他终究不过是个孩子,不由得又惊又怕地掉下眼泪来。
冷和饿果然极能模糊人的意识,晏流蜷缩在土堆后面,只求没有别人看到自己如此丢脸的模样,只求时辰过得快些,等到半夜无人他便可以悄悄回家。他将灯笼拢到自己脚边,指望着那一星点的火苗能带来一点温暖,生怕自己睡着,便死盯着跳动的蜡烛火看。可是无论怎么集中精神,那烛火还是越来越模糊了。